這種古怪,似自三天前便有徵兆開始的。舒榒駑襻
猶記那日十里灼灼綿延桃花,猶記那日天幕殘陽如血刺目……猶記,她映著沉墜夕陽驀然身披勝血紅衣,曼然舞過《與君決》後慵懶倚在粗糲桃樹下,回眸聲聲笑他「師父,我們有時間再下凡遊玩吧,徒兒想泡妞,師父請客啦~」
桃花飛雨之下,琴音流觴陡轉,他凝眸看了看她如血艷麗侵染新衣,終於顰了眉「央兒為何如此裝扮?」
妖艷的不屬人間,亮麗到令人窒息的危險。
「因為喜歡。」她慢條斯理把玩著自己衣襟前一縷赤髮,眉梢媚色「師父喜歡這樣的央兒嗎?遽」
前幾日她一派天真卻意味深長同樣問他「師父喜歡央兒嗎?」彼時他答得幹練果決。如今她換成如此裝扮再度問他,無音卻是一時語塞。
「央兒?」撫琴的指尖幾不可聞一顫,琴弦破音陡鳴,無音遲疑「你……」
「其實弟子一直都是如此模樣,不過是師父誤會至今罷,如今弟子也算是遊戲偽裝的累了。」她合著餘音裊裊的商音起身又兀自轉了兩圈,美艷偏偏如墜蝶,半攏著袖口掩面笑他「師父怎麼不彈了?邯」
妖嬈之後,她一張笑臉剔透白皙分明,尤其那一雙古靈精怪的大眼……卻不復曾經剔透明亮。
像是一雙稀世紅寶石蒙上了塵埃。
「央兒。」他按住琴弦防止顫音,娓娓歎了一聲「你從來不會說謊。」
「說謊?」她挑了媚態風情眉梢,揮袖「我才沒有。」
「央……」
「奏琴。」
她似不願多說,反反覆覆舞了與君訣別的場面,半響後又像是覺得疲倦倏然跌坐到地面,呆滯望著墜落夕陽方向再不起來。
一襲艷麗赤紅的紗衣蜿蜒於地,如杜鵑啼血蔓延開來。
他看著如此沉寂的她又覺著心疼,不禁再度勾指,倏然讓塵埃碎成籬落「有事不妨直說,為何騙為師?」
合著琴音飄揚的碎玉言語之聲,比之天琴奏出的絃樂更為悅耳……卻讓人心疼。
她不做聲,只是勾唇捏訣拔地而起,飛身摘下身側桃樹上最高的一朵桃花,纖指猝防不及將其碾碎,猶似懵懂攤開掌心給他看「什麼都要學會才能生存不是麼?不反抗,不躲避便注定要被強者揉搓碾碎。」
無音垂眸看了看粉嫩化為汁水的殘花,不語。
「先下流行同性光輝戀啦,師父以後也要追逐下潮流才好。」她拍了拍手,擦去花汁後一語雙關「不過師父是神尊,站的太高太遠,就像這孤絕再無所比及的桃花……是以央兒想,這世上能與師父並肩的人委實難尋。」
他抬眸,了然洞徹心扉一笑順著她答話「那就在天界開家好了,何須再執拗什麼並肩?師父只需守護著央兒便好。」
「可是他卻逼迫玩弄著不放呢。」
「……」
她又『咯咯』的笑,厭棄又嬌美。
那樣一番朦朦朧朧攀談之後,她一舉消失三日之久。
如今再度歸來,又恢復成那古靈精怪單純小模樣了?
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無音自嘲一笑,或許如此自欺欺人的想像,也不失為一種安慰的辦法。
「央兒,到為師懷裡來。」
她不是一直以為自己的懷抱才最安全嗎?他含笑張開雙臂站在桃樹下等她,彷彿固執要守候到什麼遙遠的地老天荒。
可她卻站在原地繼續把玩這頭髮,歪著頭嬉笑著看他,一動不動。
「央兒,消失這三天你都去了哪?」
到底,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孩子了……
他在心底歎了一聲緩緩收回手臂,主動走過去「怎麼越長大越不聽話?走了都不說一聲的?你可知為師多擔憂!?」
「下界去了。」她怪異一笑「師父想知道央兒做了什麼嗎?」
「做了,什麼?」
無音微微收緊手指,抬掌搭上久央肩頭,用盡量溫柔如常的聲音詢問,但那心寒碎玉般清冷的質疑,卻不論自己如何努力都壓制不住。
他不想因自己的生疏而嚇到她,可關懷六界長久凝成的責任,早已輕易改變他的本心,甚至行為舉止。
心底明明知道自己對央兒應該徐徐善誘,卻不知為何,那冰雪所凝的聲線,還是字字清晰迸出「你到下界,究竟做了什麼!?」
她抬頭認真看他,回答卻是敷衍漫不經心「不過一時興起出去散心遊玩罷了,我能幹什麼?殺……」
「不得胡說!」
她忽然一聲冷笑「你吼我?」
「我……」無音不自然別過頭「央兒,你說實話,是不是又因為修夜什麼命令?你去……」
「不僅吼我,師父還開始懷疑我了呢。」久央抬眼打斷無音往下詢問,纖纖皓腕一抬,竟冷淡打掉無音扶在自己肩頭的手掌。
「師父以為我這三天都有去做什麼?傷天害理,殺人放火麼?」
明艷好笑的神情如針刺入無音的眼底,極其細微的傷口,卻是如江濤海浪的疼痛。
「央兒你怎麼能同為師如此說話?」
「那無音師父要久央怎樣?跪地認錯求饒麼?」
久央將手中僅有的幾塊完好糕點隨手一丟,恍若垃圾般嘲笑「原來師父是如此看待久央的,那久央自然也不必珍惜你我師徒情分!」
她輕柔的質問陡然轉為凌厲的肯定,轉變速度之快令無音明顯一愣,他幾乎是下意識伸手去探久央額頭————驗證他素來乖巧的小徒弟是不是有生什麼病。
只是那溫柔的大掌,尚未觸到那繁複花紋眉心,途中赫然被一隻冰涼小手無情拍掉。
「我沒病!」她冷喝,眉梢冷厲不怒自威「病的是你!是這貪婪無度的可悲天下!」
「央兒?」無音不可置信盯著眼前尊貴異常的少女,模樣嬌俏如昔,不過她現在言語刻薄,舉止倨傲異常,與之從前明顯判若兩人,這怎麼解釋?
「央兒,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師父很想知道麼?」久央抬手隨意攏了攏了自己披散的紅髮,陡然貼近無音呵氣幽蘭「師父想知道,那就乖乖跟我來……」
久央那酡紅的雙頰,那迷離的醉眼,那煽情微顫的尾音,以及這因近距離而撲面席捲的酒香,這些一切無不證明……
「央兒,你竟然在外面飲酒了?」而且是如此酩酊大醉,自己方才怎麼都沒發現?
都怪自己一時胡思亂想,且被她強大的仙氣隱去了酒氣一時不查,是以耽誤了正確的判斷。
「酒?」少女顰眉一震,眼簾之下紅瞳一轉,前一刻還精亮的瞳孔下一刻果然醉眼迷離起來「是啊,我喝酒了,師父不喜歡嗎?」
這變化怎的如此古怪?
只因擔憂著久央,無音不疑有他「央兒,為師先送你回房,回到寢房你再怪師父冤枉你好不好?」
無音像是哄孩子般,小心輕柔接近久央,果不其然,這次叛逆的少女立即乖巧如貓起來。
親暱依偎在無音溫熱且淡漠的胸膛,久央瞇眼一陣傻笑「師父你若是再敢凶我,我就,我就……」
歪著小腦袋想了半天,久央發狠胡亂揉搓自己胸前赤髮。
「你就怎樣?」無音失笑,原來自己小徒弟醉酒時,竟有如此可愛莽撞一面,不過她方纔如此冷徹質問自己,還真是有一種威壓使無音六神無主。
他竟然,隱隱驚懼她的冰冷厭煩……
真好笑,無音搖頭否決自己的想法,自己怎麼能用『驚懼』二字來形容自己?一定是被久央的酒氣熏染,自己也朦朧醉了。
「央兒,聽話,你的寢房在左邊。」
窩在無音懷中的少女將臉頰埋在他的臂彎,在其看不見的地方精亮瞇了瞇眼,再抬頭又是一片醉眼朦朧。
「不,人家的房間在那……」
無音對著張牙舞爪,如八爪魚扒在自己身上的久央一度無奈。
「乖,不要鬧,在左邊,哎?央兒那不是左,那是柱子……」
搖頭將抱住玉柱不放手的久央扯回來,再三全思,終是決定將她帶回距離這裡最近的一間側殿。
先安頓好這個醉酒小瘋子,自己再去查明來龍去脈也未嘗不可。
「師父放開我,人家會走。」她掙了錚無音攙扶的手臂,改為自己依靠玉柱勉強站穩,歪著腦袋對視無音片刻,忽然毫無徵兆抿唇嬌艷一笑「我要去師父那。」
「什麼?」
眸子明明是酣醉的,語氣卻是異常堅定「今夜,我要去師父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