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季末還是感到一陣肉疼,季家沒有被錦衣衛找上門去,自然也不就不存在充公之說,不過,按照這錦衣衛百戶的說法,以季家的手面,至少得拿出不低於那四海商行平價發賣的糧食數目,這可是很大一筆銀子了。
他腦子裡飛快的思索著,想著眼前這錦衣衛的話。若是那錦衣衛的劉千戶這般說,他也就認了,不過是幾千石萬把石的糧食而已,平價發賣,也不過是少賺了一些,也不至於血本無歸,問題是,眼前這個錦衣衛,不僅僅是外地來的,而且不過是一個百戶,他說的話,能做的了數嗎?
「馬百戶,我能有這個福分,拜見您說的這兩位大人嗎?」他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
「怎麼,你信不過我?」馬恩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能不能拜見鐵大人和盛指揮使,那得看你的福源,季老爺要是心有疑慮,本官說的天花亂墜有什麼用!」
他冷冷一笑:「本官還有事情,送客!」
「別啊!」季末沒想到對方強硬至斯,急忙站起身來:「馬大人,馬大人,息怒息怒,小人沒有眼色,你也別和小人一般見識啊,只不過,這糧食發賣,涉及的銀錢,也不是一個小數目,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不過,萬一日後馬大人不負責此事了,官府再來個大人,小人有點無所適從啊!」
這是要個憑據!馬恩點點頭,對方擔憂的也不是沒道理,朝令夕改的事情,在大明朝還真的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人家願意出血,可是再怎麼說,也不願意隔三差五的出一趟血啊!那還叫不叫人活了。
「五千石送到官倉,五千石平價發賣,別擔心,送到官倉的糧食,雖然比不上市價,但是官價一文錢都不會少你的!做好了這件事情,我親自給季老爺送上布政使司和都指揮使司的文書,對於支持朝廷,心繫黎明的士紳,朝廷什麼時候虧待過,只有那些和朝廷做對,處處為難朝廷的,才是我們兄弟要照顧的主兒!」
一萬石?季末覺得自己的心突突跳了一下,季家就算囤積下來的糧食,也不過一萬多石,兩萬不到的樣子,這些日子又賣了不少,真要交出這個數目來,那也剩下不了多少了。
不過,當初自己購得這些糧食的時候,一共才花費了一萬兩銀子不到,如若真按照這個法子處理,價錢前些日子賣的,雖然不說賺錢,白落下三兩千石糧食還是有的。他打定注意,剩下的那些糧食,那是怎麼都不賣了,清理掉這一萬石,剩下的就讓這些糧食呆在庫房裡吧!這兵荒馬亂的,有時候糧食比銀子更管用。
「成!」他一咬牙,「那就按照百戶大人說的辦,季某這回去之後,馬上就去操辦這事情,不過,到官倉那邊,季某有些不熟,百戶大人是不是派些弟兄,居中聯絡知會一下!」
他心裡清楚的很,這事情,錦衣衛不派人看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與其等待人家開口,還不如自己先提出來,要說他做事情,也真的是有股光棍勁兒。
「季老爺有這需要,當然本官是要配合的!」馬恩點頭允了,站起身來:「既然談妥了,我也就不留季老爺了,季老爺起了個大早,也該回去歇息一下了,嗯,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季末走出這喧嘩嘈雜的宅子,站在大街上,微微歎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真的做對了。
一隊巡邏的兵丁,從他面前走過,踢踏的腳步聲,彷彿是敲在他心頭一樣。幾個月的謀劃興奮,終究抵不住官府的一句話,眼看這到手的利潤,卻被官府這麼輕輕巧巧的拿去了,這不是為人做嫁衣是什麼的,自己還真是吃飽了撐著的。可這還沒處說理去,人家官府平日裡做事情,也許經常混賬,可這一次,人家佔著大義的名分,他算是白忙活了幾個月了。
沒走出多遠,剛剛走到長街街口,他又看到一隊騎兵穿城而過,和先前那些巡邏的兵丁衣甲鮮明不同,這一隊騎士顯得格外狼狽,不管是人是馬,都是**的,竟然是一副長途跋涉大汗淋漓的樣子。
看著這隊騎兵往這都指揮使衙門那邊疾馳而去,他搖搖頭,這是外地來的報信的軍兵吧,這兵荒馬亂的,自己這一介商賈,實在是沒法和這些拿刀拿槍的人講道理啊!
和季末不同,蘇家的家主蘇晉和王家的家主王金科,可就沒有季末的這份心思了。反正是錦衣衛的帖子上,寫著的是三日,他們打算讓別人去談談,知道些深淺了他們再去。有人當先鋒探虛實,知道了官府的底牌,他們應對起這件事情來,也自然會從容得多。
他們是打定了主意,不到第三日,不去錦衣衛的那破千戶所了,只要不耽誤了期限就成。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了,第三天,他們覺得自己已經很有底了,季末那個膽小的傢伙,白白丟出去了一萬石糧食,官府居然給了文書,還送了個牌匾給他,這讓他們實在是有些唾棄。那牌匾簡直比黃金做的還珍貴,誰要是給他們糧價上萬石糧食的利潤,別說送一塊,就算是送十塊二十塊,他們也干啊!
那些其他願意給官場賣糧,並將市面上賣的糧食,以市價發賣的小商戶們,也得了憑據。不過,他們就沒有季家又是文書又是牌匾的了,得到的只是錦衣衛發的一個巴掌大的鐵牌子,那牌子一看就是這兩天鐵匠趕工做出來的,除了牌子上落下錦衣衛的名頭,當中也就兩個大字「誠信!」據說,有了這牌子的糧商,就是受錦衣衛和都指揮使司保護的,若是有人鬧事,錦衣衛和都指揮使司的這兩處的人馬,可是都要追究的。
對於錦衣衛弄的這些小花樣,蘇晉和王金科嗤之以鼻,這些所謂的保護,他們一點都不在乎,家裡養著那麼多家丁護院,是幹什麼吃的,若是真有人鬧事,等到官兵來,那官兵還真不知道是來保護自家的鋪子,還是來糟蹋自家的鋪子的呢?
到了第三日下午的時候,他們正要出門,去要錦衣衛軍前衛所,去會一會那個錦衣衛百戶的時候,卻赫然發現,他們已經去不了了。兩人在西城長街的路口,不期而遇。卻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的好了。
城裡頭到處都是兵馬,不知道還有多少兵馬,從城外源源不斷的湧進城裡,整個濟南城,簡直就變成了一個大兵營。街上做生意的鋪子,大多都關了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而平日裡還算熱鬧的大街,除了一群群到處遊蕩的軍兵,幾乎連行人都看不到了。
不時還能聽到一聲兩聲淒厲的喊聲,從商舖,從民居中傳了出來,然後,接著又是一隊一隊的兵丁跑到發出喊聲的地方,或者是就地斬殺幾個行兇的官兵,或者是五花八綁從那些地方,牽葫蘆一樣牽出一串的人來。
濟南城,大亂了!
「王老弟,要不,咱們先回府,這外面看起來,實在是不太平啊!」蘇晉有些心驚膽戰,這個時候,哪裡都沒有家裡安全,至少,若是有那些零散潰兵來騷擾他家,家裡的護院家丁們,還抵擋得住!」
「對,對,對!先回府,這是前面李大將軍又打敗了,這些敗兵都湧進咱們濟南城來了麼?」王金科也是不大實在,不過,他倒是沒有忘記兩人的目的:「那咱們還去不去那軍前千戶所?」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外面這麼不太平,讓你我的管家去就行了,想必,那錦衣衛百戶,也會知道咱們的苦衷的,有什麼條件,管家帶回來,咱們擇著能答應的答應就是了。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王金科點頭拱手:「那蘇翁,你我回頭再敘了!」
兩頂轎子灰溜溜的打道回府,看起來十分的狼狽,不過,這個時候,濟南城裡,只怕沒有任何人,有閒心關注這兩頂轎子了。
李景隆大將軍河北大敗後,德州又是大敗,經過兩日的沒命逃竄,終於帶著他的殘兵敗將逃到了濟南城。然而,燕王的兵馬,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李景隆,在德州稍事休整之後,兵勢緊隨著李景隆的敗兵而來。
早已經做好了最壞準備的盛庸,這幾個月來苦心經營的一切,終於派上了用場,城內守軍紛紛派上了城牆,各種守城的器械,從倉庫裡領了出來,沒命的往城牆上搬。
而濟南城北面,南面,西面三處的城門,大敞四開,在接到李景隆的中軍之後,盡情的接納著狼奔豕突的敗軍,城外的來不及運進城來的糧食物資什麼的,也被守軍下令全部焚燒完畢,而城外的居民,也紛紛隨著敗兵進城,誰都不知道,那代表著活路的城門,什麼時候會突然關上,然後被磚石瓦礫堵得嚴嚴實實,在生存的面前,百姓們也好,那些跟隨李景隆敗逃至此的殘兵也好,每個人的執念,都是一樣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