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家在濟南府是大家,這個大,並不是指他司馬家族人有多少多少,生意做得如何如何大,而是因為他們司馬家,出了個一個都給事中。
再準確一點說,司馬家的二兒子司馬信,如今是六科給事中的工部都給事中,雖然官職不過正七品,不過只要是不是剛剛一頭扎進官場的愣頭青,對於這都給事中,可都是有些敬畏的。
大明開國以後,廢除元人的門下省制度,而設給事中,在吏、戶、禮、兵、刑、工六部,設都給事中一名,正七品,左右給事中數名,從七品,以及給事中若干。
正七品,一個知縣也是正七品,這官職小嗎,看起來是很小,不過,它的職能,聽起來,可就有些嚇人了。
六科,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頒之;有失,封還執奏。凡內外所上章疏下,分類抄出,參署付部,駁正其違誤。鄉試充考試官,會試充同考官,殿試充受卷官。冊封宗室、諸蕃或告諭外國,充正、副使。朝參門籍,六科流掌之。登聞鼓樓,日一人,皆錦衣衛官監蒞。受牒,則具題本封上。遇決囚,有投牒訟冤者,則判停刑請旨。凡大事廷議,大臣廷推,大獄廷鞫,六掌科皆預焉。
這什麼意思?這意思就是大到封還天子的執奏,小到街邊遇見一個老百姓喊冤,這給事中都能過問。至於朝堂上只有各部尚書侍郎才能商量的事情,給事中要非得坐那裡聽個究竟,還沒人管得了。他們就是幹這事情的。甚至惡名昭昭的錦衣衛的職能中,都有和這給事中相重疊的地方,那就是「監察百官!」
如果說後世的體制中,想找出和這給事中有相近職能的部門來,想來想去就只有那無所不在的「有關部門」了,是的,這六科給事中,就是大明朝的「有關部門」,試想想,這有關部門的某個領導,平日裡不來找你的麻煩,你就謝天謝地了,難道你還會閒著無聊去招惹他們嗎?
太遠了的不敢說,只說當今天子登基以來,司馬家的二兒子,坐到了都給事中這個位置,在濟南城,基本上就已經沒多少願意去招惹他們了。光是知府大人對待司馬家的態度,其他人看在眼裡,就能品出個一二三來。
好吧,這都不說,要是司馬家仗著朝中有人做官,地方上無人敢惹,到處為非作歹,欺壓百姓,那也就罷了,大路不平,總是會有人踩的,可偏生這司馬家的老太爺,相當的會做人,自家生意做著,時不時修橋築路,施粥賑災什麼的,不法的事情沒聽說,在百姓中間,名聲還出奇的好,至少,比起城裡其他的幾個大戶,司馬家簡直就是善人了。
不排除司馬老太爺為自己兒子宦途博些好名聲的做法,司馬老太爺糾結的是,這六科給事中是個清貴職位,官不大,俸祿自然不多,而自己兒子的官職,注定他這個官,要做的清清白白的,至少,在這個位子上,是要清清白白的。要是自己屁股都不乾淨,還人五人六的去挑人家的毛病,只怕這官,一個月都做不了,跟別上上進一步,陞官發財了。京城居,大不易,京城做官,要是沒錢,那就更不易了。
所以,這司馬給事中大人的開銷,一直以來,都是老家家裡負擔起來的,這些開銷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至少,司馬家在濟南的這些買賣賺來的銀錢,一大半是流向了京城。至於剩下的那一小半,這買名聲總是要些花費,族人開銷也是要些花費,把這些雜七雜八的一除掉,這每年,還真的剩不了多少了。
所以,司馬家看著紅紅火火,在這銀錢上,他們和城裡其他的大戶比起來,還真的是要差上那麼幾籌。要是司馬老太爺,就這麼一個做官的兒子,那也就罷了,等到老爺子兩眼一閉,雙腿一瞪,所有的家業,都是司馬大人的,誰都不會說什麼,這本來就是司馬大人的家業嘛!可問題是,這位司馬給事中大人,在家裡排行老二,在他的上面,還有一個哥哥。
司馬新,這就是諸傑從那幾個市井無賴嘴裡問出來的名字,工部都給事中司馬信的嫡親兄長。
馬恩沒有問諸傑用了什麼手段,不過,想來就是錦衣衛裡最不顯眼的手段,也是這些市井無賴享用不起的吧。名字拿到手,他招來王世偉,王世偉果然不虧是衙門裡的老油條,濟南城裡的地頭蛇,如數家珍的將司馬家的背景,包括在司馬新的為人,給馬恩說的清清楚楚。
「馬大人,這司馬家在濟南府裡名聲極好,儘管這司馬新,意圖沾染這些平價糧食,畢竟他之前也無甚惡行,今日裡這些市井渾人,也做不得認證,到時候,司馬新說這些人屈打成招攀污於他,咱們可一點證據都沒有啊!」王世偉眼睛轉了半天,實在覺得,這司馬家,不是一塊好啃的骨頭,這些錦衣衛要是這麼不知道深淺一口啃上去,沒準會崩掉他們自己的牙。
「我道理都沒打算和他講,還和他講證據?」馬恩冷冷一笑,「我就問你一句,這城裡囤積居奇的,有沒有他們司馬家的份兒!」
「這個.是有的!」王世偉訥訥說道,其實,眼下這光景,稍微有些余財的商戶,哪個不是拚命的買糧食放在自己家裡,區別只是多少而已。
「那不就得了,走,帶路,我們去會會司馬家的這位大少爺!」.
天外天酒樓。
司馬新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上拈著一枚指環,輕輕轉動著,看著對著鋪子裡的生意,他微微笑著,那家叫隆發的米鋪,是他的產業。
是的,是「司馬新」的產業,而不是司馬家的產業,差別雖然只有一個字,但是,意義卻完全不同。司馬家的生意不少,綢緞布匹,當鋪,瓷器,但是,那些都和他沒多大關係,那些是家裡的,賺了再多的銀子,老頭子也是收攏起來,將大頭給老二送進京去,好像渾然忘記了,他還有自己這麼一個大兒子一樣。
老二是比自己聰明,如今是做了官,照拂著家裡,但是,這也不成整個司馬家,全部都圍著老二一個人轉啊,他在京城要花銷,難道自己在這濟南府的花銷又少了,老二裝清廉,難道自己這個大哥也要跟著老二吃糠咽菜不成。
城裡的米價,一天比一天高,大家都在拚命的囤積糧食,可偏偏那個老不死的,顧忌這些年花銀子買來的那點破名聲,放著這白花花的銀子,傻乎乎的不去賺。這名聲,名聲能換來錢嗎?幸虧自己留了個心眼,從公中慢慢挪了些錢財出來,開了這家鋪子,那些一邊買著自己鋪子的米,一邊罵著世道的人,怕是沒人想到,他們這花了偌多的冤枉銀子買來的糧食,是一向樂善好施的司馬大善人家的買賣吧。
看著絡繹不絕走進鋪子裡的人,他彷彿看到一錠一錠白花花的銀子走了進去,心情很是愉快。
「大少爺,吳英回來了!」一個隨從蹬蹬走上樓拉,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他眉頭招展了一下,揚揚下巴,隨從會意的走了下去,不是為了等這個傢伙的回信,他會在這酒樓呆這麼久嗎?天氣這麼好,有多少令人心曠神怡的事情可以做,一想到前些天買來的那個十四五歲白羊一般的小妾,他嘴角掛起了一絲邪邪的笑容。
不過,這笑容沒有持續多久,一張滿是青腫的臉,從樓梯那頭,冒了出來,那兩隻眼睛腫得只有一條縫的醜臉,不正是他等候的吳英是誰。
這張醜臉很快就被人扒拉到了一邊,在吳英的身後,一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他驀然有些心慌起來,看了看身邊,自己的兩個隨從都在樓下沒有上來。
「司馬大少爺是吧!」年輕人毫不客氣的坐在了他的對面,在他身後,幾個彪悍的面無表情的漢子,默默的堵住了樓口。
「你認識我?」他笑了起來,一如既往的儒雅:「這位仁兄,我想,大概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吧!」
年輕人搖搖頭:「誤會不了,就算是誤會,我既然來了,那也不再是誤會了!」
司馬新臉上的笑容斂了起來,將他一直不曾停下來的折扇,刷的一聲,收在了手心:「你是誰!我應該認識你嗎?」
「以前不認識,現在不就認識了嗎?」年輕人咧開嘴,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自我介紹一下,馬恩,軍前效力北鎮撫司百戶!」
「哦,是吃著朝廷的俸祿的啊,恰好,不才有個兄弟,也在朝廷供職,馬百戶前來,難道沒有打聽過,沒準在京師,馬百戶和我那個兄弟,也曾有一面之緣呢?」
「高攀不起!」馬恩搖搖頭:「我一個拿刀子混飯吃的,哪能和都給事司馬大人有緣,不過我和司馬大人的兄長,倒是有些緣分!」
噹啷一聲,刀鞘狠狠的拍在桌子上,馬恩看著眼中閃過一絲驚慌的司馬新,嘿嘿笑道:「司馬大少爺,你的事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