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破敗不堪的村莊,荒蕪的田地,在暮色下死氣沉沉的屋舍,無一不告訴人,這裡也許曾經是一個生氣勃勃的地方,但是,如今剩下的,除了蕭瑟,還是蕭瑟。
幾隻野狗在一個刨開的土包前面爭搶著什麼,嗚嗚的低吼聲,成了這片寂靜的天地裡,唯一的聲音。一聲淒厲的吼叫響起,一隻身體瘦弱的野狗,顯然是被它貪婪的同伴,狠狠的咬了一口,夾著尾巴,負疼逃到了一邊。
舔了舔滲出鮮血的狗腿,紅著眼睛的它,死死的盯著將自己驅趕開來的那只強壯的同伴,猶豫著是不是再次加入爭奪的行列,知道飢餓的滋味的它,當然清楚在這個地方,即使是一塊作為食物的腐肉,都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突然間,它的耳朵豎了起來,使勁的用鼻子聞了聞風中的氣味,遠處傳來的聲音和熟悉的氣味,讓它登時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它看了看聲音傳來的方向,又看了看正在爭搶腐肉的同伴,不聲不響的挪動身子,朝著不遠處的樹林悄悄跑去。
聲音越來越大,可以清晰的聽到是人的腳步聲,還有說話的聲音,土包上正在爭搶腐肉的野狗們也察覺到了有人靠近,但是,卻是捨不得眼前的食物,只是,他們爭搶的動作,顯得更加激烈了。
「砰!」一聲巨大的轟鳴聲猶如晴天霹靂響起,野狗們一呆,然後被嚇得四散而逃,一直跑到他們認為足夠安全的地方,這回過頭來,不甘的看著這群打攪他們進食的人類。
可惜的是,這群人類似乎根本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甚至對他們的逃竄,也沒有追趕的意思,只是一個個面目古怪的看著他們中的一個,臉上的笑意,怎麼都遮掩不住。
「老爺,又沒中,這些野狗,都跑得遠了,手銃打不到了!」馬福忍著笑,接過馬恩手中兒臂粗的手銃,熟練的用通條清理著這個手銃中的殘渣,然後重新裝上火藥和鐵砂。
「這不科學啊!」馬恩看著遠遠逃開的野狗,一臉的鬱悶:「這麼近,連二十步都不到,居然連一條野狗都沒撂倒,這真的是神機營裝備的火器麼?」
「老爺,說話要算話,這手銃可是您親自找來的,不是神機營的有能是哪裡的!」馬福樂呵呵的笑道,顯然老爺自己掉進了自己設的套子,他心裡非常愉悅,在看看身後的同伴們,也是一副深以為然的見證人的模樣,更是心下大定。
「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成,今兒就在這村子歇下來,不走了,馬福,拿過來,我再試一槍,我就不信這邪了,一整天別說是野狗,連鳥都打不下來一隻,這火器,難道真的不如弓箭長槍!」
馬恩的鬱悶,是有緣由的。軍前效力三個多月了,德州的這位大將軍李景隆,除了收攏殘兵,就是整頓軍備,不知道是被北軍嚇破了膽還是真的打算積蓄力量再決一死戰,反正,這幾個月,零零碎碎的戰事不少,但是,真正大打倒是沒有,連帶馬恩這個錦衣衛百戶,也沒有多少新鮮事情做,除了在德州附近州縣晃蕩,且美其名曰的「刺探敵情,收攏殘兵,肅清匪徒」。馬恩也樂得自在,與其在那個猶如大兵營一般的城裡窩著,他更願意在外面晃蕩,至少,在他頭上,沒有了那麼多的指手畫腳的上官。
準確的說,他眼下是在後方,在他和燕王的兵馬之間,還隔著一座德州城,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燕王的兵馬若是遇見他們這一小撮人人,肯定是連渣都吃得不剩,馬恩不覺得自己這幾十號人,可以抵擋燕王的鐵騎。
當然,這也和城中效力的錦衣衛,他的身份實在不算低有關,即便是再軍前效力,他還是屬於錦衣衛這個系統,普通的軍官,還管不到他的頭上來。他這所謂的軍前效力,能博得幾分戰功固然是好,但是,就是碌碌無為,也不會有人追究於他,德州都亂成這樣了,誰有空來為難他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就算真為難,難道還不成將他趕回京師不成,那倒是遂他的意思了,至於想拿錦衣衛的士卒當大頭兵炮灰使,那些軍官想都不用想,錦衣衛沒廉價到這個地步,這種亂命,抗了也就抗了,馬恩一點都不怕。
前些日子,馬恩得到了一個手銃,從某個不知名的神機營的小旗手中得到,花了多少銀子,那也就不必說了,但是,這是火器啊,輪到對火器的認識,馬恩不敢說眼下德州這個範圍內,他數第一,至少,他絕對可以排名到前十以內,要知道,某個從警校畢業的傢伙,射擊成績,可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
可是,這個大明朝已經制式化、實用化的手銃,還是狠狠的打擊了一下馬恩的自信心。這手銃笨重不說,兩尺來長,二十多斤,他實在是想不通,這樣的玩意,怎麼能稱之為「手銃」,好吧,笨重就不說了,裝藥麻煩,一次只能發射一發也不說了,可這手銃點燃火繩之後,那些鐵子兒的軌跡,也太鬼神莫測了吧,不到十米的距離,對著都打不中,難道,這大明朝的火器,就是靠聲響嚇人的,不帶這麼玩的啊!
不是那些穿越的親們,到了有火藥的時代,步槍,機槍啥都是小菜一碟的嗎?手指隨便動動,就改良火器,貌似,這不是那麼一回事情啊?
隨著從那個神機營的小旗那裡買來的鐵砂和火藥逐漸快消耗完,馬恩徹底的對這玩意死了心,這東西比起滑膛槍還不如,滑膛槍還可以依靠面積殺傷提高命中,可這玩意,想打到人,要麼就是這人就站在槍口前,要麼就是這使用的人,人品無雙,不然的話,這玩意,還真沒多大實用價值。
「砰!」又是一聲巨響,野狗們又朝著村子外面跑開好遠的一截,不過,依然是殺傷力等於零。馬恩這次連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將手中的手銃丟給馬福,回頭對著身後的少年指了一指前面的村子:「進村!」
少年們留下十餘人護衛馬恩,其他的人,三人一組,分別朝著村裡跑去,這幾個月,這樣的事情他們已經做的很純熟了,起碼,從眼下的這架勢看起來,頗有幾分老卒的意思了。
不到片刻,在村子了搜索了一遍的少年們跑了回來,果然是以前遇見的荒村一樣,整個村子因為戰事的原因,都已經荒廢了,除了幾個實在走不動在村子裡等死的老人以外,村子裡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逃災去了。這裡靠近戰區,兵災比匪災更甚,普通百姓哪裡承受得住。
找了間大屋子,一行人住了下來,自然有人去找水找柴,生火做飯,和前幾日露宿相比,今天晚上,顯然要舒服多了,眾少年圍著火堆坐著,數日來的疲憊,彷彿也隨著火堆上冒著熱氣的肉湯,慢慢消散開來。
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這裊裊升起的炊煙,在這樣的暮色中,是多麼的打眼,尤其是在這個已經荒蕪了這麼就的村莊中。在炊煙升起的那一刻,在這距離這個村莊,不到五里的一處山崗上,正有人在看著這一縷炊煙,臉上流出一絲喜色。
「是官兵嗎?三姐?」山崗上,一個瘦弱的少年,湊了過來,朝著正在出神的少女問道。
少女很邋遢,和少年身上的穿著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她眼睛很清澈,很澄淨,這種乾淨之極的眼神和她身上的邋遢,構成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彷彿乾淨和邋遢,同時出現在她的身上,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一樣。
她回過頭來,朝著少年笑了笑,沒有說話,身後的長弓,在暮色中泛著微微的光芒。
「我去看看!」少年看懂了她眼裡的意思,自告奮勇的說道,他知道大姐在憂慮什麼。
「小心些,若是對方人多,悄悄的回來,咱們的吃食,還能撐的幾天!」少女溫和的說道。
「知道了!」瘦弱少年靈活的跑下山崗,一聲忽哨,山崗上又跑下來一個和他差不多的少年,兩個人一匯合,立刻就朝著遠處炊煙裊裊的村莊跑去。
少女靠著一棵小樹,慢慢的坐了下來,看了看四周,不大的山崗上,小小的樹林裡,一百多號人或坐或臥,安靜無比。她隨手拈起一根草莖,放進嘴裡慢慢的咀嚼起來,任由口腔裡,慢慢充斥著一股青青的苦澀味道。
她看了看樹林的這些人,這些人,都是自己的鄉親,若不是自己,也許大家不用像現在這般,放著好好的家園不住,而躲避在這個荒僻的樹林,任憑蚊叮蟲咬。但是,大家除了看著他的眼神有點畏懼,沒有一個人發出怨言。她知道,大家有些害怕,一個溫文賢淑的小媳婦,轉眼間就變成一隻暴怒的雌虎,大家都是難以接受。
不過,她無所謂,丈夫死了,死在那幾個醜陋無比的官兵手裡,那麼,那些官兵就得死。不管自己丈夫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的這些鄉親,他死了,自己就得為他報仇,她一點都不在乎,就是這些人不跟著她,她也不在乎,這個地方沒有什麼留戀的了,她要回家,回青州的家。
她是唐三姐,她是唐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