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天氣就開始升溫,瓊樓宮的宮女們都忙著為主子定制新衣裳,款式都是去江上雪旗下的服飾店定做的。瓊樓宮的主子不喜顏色太艷的,所以清一色的都選了白色和淡藍色,若是定做多了,宮女們還能分到幾件,這是別的宮的宮女享受不到的待遇。
青色長款,頭戴黑宦紗,手中的拂塵讓人一看便知這是個地位不小的宦官。
陽光照在他身上都顯得無比的冷清,那人身上彷彿被罩了一層薄寒,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一種憂傷,匆匆而過的宮女們偶爾也會對他發愣,隨即眼中也會流露出惋惜。長的如此俊俏,卻落得如此的下場!
「綺公公,郡主正在找你呢!」一位小宮女提了裙擺從對面急急趕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見綺戶向她看去的那一刻,臉唰的一下更加紅了。
綺戶點了點頭,便朝瓊樓宮正宮走去,在那正有一個人等他!一個他誓死追隨的人!一個他用盡生命去愛的人!
層層紗幔如臨仙境,風一吹就能激起千層浪,他站在門口望向裡面,迎面一人跑出撞上了他。是風太醫,見他伸手捂著脹紅的臉,眼裡盛滿了敢怒不敢言的憤懣,他嗤笑:「希望你們走進瓊樓宮的人明白,在這裡誰才主人!」
風衣話甩了衣袖,「我看你們能榮寵到什麼時候!哼!」
他站了一會,聽到裡面的叫喊,才一步步走了進去。地上又碎了一地的殘片,點點猩紅刺得他的眼生疼。他走過去熟練的拿出藥箱,「怎麼不讓太醫包紮一下?」
她冷笑:「他除了會開安胎藥還會幹什麼!」
為她纏繃帶的手一滯,轉即,他說:「會開安胎藥已然不錯了,就怕連安胎藥都省去了。」
她倏然低了眸看向正在為自己專心致志纏傷口的男人,他側著身子,以一種比以前還要低微的姿勢跪坐在她身前,心口一疼,抬起雙手想要輕撫他的臉頰卻被他提前躲了開去。她怒:「綺戶,你莫不是嫌棄了我現在這個樣子?」
他無奈一笑,抬頭對上她晶亮的眼眸,「別故意氣我了,你不嫌棄綺戶現在這個樣子已是不錯,對你,我說過,定會守護你一生一世。」
說不感動是假的,從遇上綺戶的那一刻,她就有種預感這個男人永遠不會離開她,即便她想讓他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可是有些人的幸福恐怕只是默默的守護一個人。
「皇上駕到!」殿外,太監尖著嗓子扯出來的聲音聽起來永遠那麼怪異。
東霓笙皺了眉,讓綺戶先退下去。他看了她一眼,眸中神色複雜,可腳步還是往偏殿走去。
明黃色的皇服,張牙舞爪的龍騰圖,以往隨意散著的長髮被綰起,象徵帝王的珠冠更添一分威嚴。威嚴?她愣怔,想笑,她的九叔何時也出現了皇室中如此陌生的威嚴?
他一路走來便陰沉著臉,尤其是在見到她頗為嘲諷的笑,但歷年來的隱忍早就習慣把脾氣往下降,他盡量放低聲量,問:「笙兒,不開心嗎?為何要發如此大的脾氣?」環視一圈滿地的狼藉,身後的太監很有眼色的立馬讓殿外追隨的宮女進來打掃。
她看著底下的一群人,規規矩矩有條理的進行著一切工作,這就是生在皇室中的人?她還坐在床沿,微揚起頭,看著眼前變的不再像那個九叔的男人,那笑,還是如此的溫暖,眼神還是如此的深邃,讓人看一眼便忍不住沉淪······
窗外的晨曦透過窗欞在他身上籠了一層金黃,淡極,卻炫了人的眼,眉目間的蘊化竟比那晨光都要炫目。那雙洞悉一切的雙眸此刻正一順不順的盯著自己,張了嘴,不知該說什麼,心裡彷徨的害怕翻江倒海湧了上來。
「為什麼?」開口,聲音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
他沉默了,撩了黃袍在她身邊坐下,抬手撫摸著她越發毛躁的頭髮,眼中的憂傷濃烈的幾乎讓她落淚,她抬起手覆上他的眼,「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對我的好可是真的?對我的包容可是真的?現在,你的難過傷心可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為什麼要廢了我一身的武功,你可知我現在是個廢人?連多走幾步路我都要喘上好幾口氣,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如果不是真的,為何現在還要留著我?」
「笙兒······」
「告訴我!」她嘶吼出聲,手拿開後,他看到的是一張早已佈滿淚痕的臉,心中一慟,「我只想要給你最好的。笙兒,你怎不信我?」
「信你?」她冷笑,然後放聲大笑,幾近癲狂:「信你?信你,我把綺戶害成了那個樣子!信你,東鳳城死在你的劍下!信你,我現在是一個廢人!你來告訴我,你還要拿什麼讓我信你?好,就算,以前的過往不究,那你告訴我,你現在的後宮十八人是怎麼回事?」
緋紅色的薄唇輕抿,他握了拳又鬆開,壓下心中莫名的火氣,他寵了她這麼多年,她居然還是要為別人來跟自己討論該不該信的問題!
「笙兒,那幾個人我會處理的,只是現在沒辦法,天下才統一,很多事情都在動搖,若是在這個緊要關頭出了差錯亂的已不是昭華,而是天下蒼生,你可明白?」他還是柔聲安慰。
她笑著走近他,揚了頭,頗為挑釁的看他:「我若就要你現在把那幾個女人處理掉呢?」
「笙兒,別胡鬧!」眉頭一皺,厲了聲道,隨即補充說:「相信我,她們只是充充場面的,在我心裡只有笙兒一個人!」
「心裡只有我一個人還天天留宿在楚繡宮?」她猛地推了他一把,可現在的她,連拍死蚊子的力氣都沒有,在他身上的那一下根本就軟弱無骨。
她情緒不穩,所以自是沒有注意到他腳步踉蹌的往後退了一小步,很小的一步。他蒼白了臉,沉默的盯著她看了一會,轉身便走了。
東霓笙怎麼也想不到他居然會就這樣走了,一個解釋也不給!她心裡無聲的大喊:你說啊!說啊!解釋啊!只要你說句話我就信你!
淚眼朦朧中他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殿門口,來時的陣仗一下子就變的冷清許多。她終於放聲大哭,肚子腆著,有點氣喘,綺戶從偏殿急急跑來,一把抱住她瘦弱的身子,在她背上一下一下的俯拍。這細小的動作,讓東霓笙此刻的心更加的傷痛。
以前自己嚎啕大哭時都是九叔在自己的身邊,也是用這樣的方式安慰著自己。可是,現在的他,為何變了?一切都變了!她不會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