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玨在很早很早之前就不在娘親面前落淚了,因為她要保護娘親,因為她不想娘親傷心、擔心;而她活到現在,能讓她嘻笑怒罵沒有半點顧忌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蘇萬里。
蘇萬里是她的哥們,蘇萬里是她的沙包,蘇萬里是她的出氣筒,蘇萬里還是她的安心……;沒有吃喝的日子裡,蘇萬里被人打個半死弄來的一個冷饅頭會分給她大半;沒有溫暖的日子裡,蘇萬里會抱住她告訴她其實不需要衣服,只要一堆火就可以。
離開小鎮是無可奈何的,但是在紫玨十幾年的生命中,自蘇萬里出現後她就沒有考慮過要讓蘇萬里離開:在她一直謀劃逃離文家的事情裡,要帶著一起走的人並不只有她的娘親、弟妹,當然還有蘇萬里。
蘇萬里不僅僅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的家人。
紫玨是生平第一次離開小鎮,生平第一次一個人掙扎著、面對著一切;生活教會了她很多,所以她沒有埋怨、沒有功夫去痛苦,有的只是接受、有的只是應對,但,她只有十四歲。
並不是不想家的,並不是不想娘親和家人的,並不是在池府被人謀算的時候不想落淚——就算她把池府弄個天翻地覆,她一樣有心酸,因為她姓池。不管她想不想承認,不管她有多麼想丟掉這個姓氏,但是她很清楚她的血脈注定了這一點,她就是姓池。
池府的人對她的欺負,對她的傷害要遠遠大過於文四的鞭子;但是她努力的讓自己忽略,因為她的淚水要流給誰看?在文四的鞭子下。她在幾歲的時候就知道,淚水對於那些要害她的人而言,只會讓他們更開心而已。
可是在抱住蘇萬里的霎間,紫玨就再也無法忍住。那淚水怎麼也無法再憋在心底。
蘇萬里被打得很痛,可是他的嘴角卻有一絲笑意,聽到紫玨的哭聲身子僵硬了一霎間。然後在紫玨耳邊響起的卻是他一貫嘻皮笑臉的聲音:「你這是想我了?還是嫁不出去,現在知道我的好了?」
回答他的當然是紫玨的拳頭,不過紫玨的淚水不再流得那麼凶:「想你的頭!你才娶不到老婆呢。」
蘇萬里也不躲任由紫玨打在她的身上,感覺到她手上的力道已經減弱,伸手揉了揉紫玨的頭::「想我的頭也是想我了。」用衣袖把紫玨臉上的淚擦掉,藉著月光瞧了瞧紫玨的臉:「咦,胖了呢——你吃了多少好吃的!」
紫玨笑起來。自袖子裡拿出一包點心來:「吃,吃,你就知道吃,是豬投胎的啊。」喜悅在她的心中擴大,除了喜悅外她感覺自己有了很多很多的力氣。就算現在池府的人都找過來,她也能一拳一個全部打飛。
不是一個人了,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蘇萬里接過點心就狼吞虎嚥起來,一面吃一面不忘說話,好在他和紫玨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就算嘴裡塞著東西說得模糊,紫玨連聽帶猜的還是能聽明白:「我找你可真是不容易,如果池家不清湖我真得不知道怎麼進來——我來就是想告訴你,要盡快想法子把大娘他們接出來。那個文四真不是個東西。」
「出了什麼事?」紫玨一聽到她娘的事情就穩不住了:「文四又打我娘了?」
蘇萬里伸直脖子才好不容易把嘴裡的點心吞下去:「現在還不至於,可是很快就會了吧?你走了才沒有幾天,文四就把銀子輸了個精光,非要大娘去池家祖宅要銀子,大娘怎麼肯去?」
「我便把銀子給了大娘,謊托是在祖宅裡要出來得。不過也同文四說了不可能再要第二次,因為祖宅裡沒有主子啊,肯定不會再給第二次了。可是文四卻馬上讓大娘給你寫信要銀子。」
他把最後一塊點心塞進嘴巴裡:「我和大娘這麼一核計,知道你肯定會拿銀子給文四的,但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呢;再說把銀子都給了文四,那什麼時候才能接大娘他們出來?所以我急急的趕來就是和你說這事兒。」
紫玨咬了咬嘴唇看看他:「你把銀子都給我娘了?」
「啊。」蘇萬里舔自己手心裡的點心渣——他和紫玨都是不會浪費一點可以吃得東西:「全給大娘了,你不要急;」他抬頭看紫玨:「沒有全給文四,第一次給了文四十兩銀子,大娘那裡還有。」
紫玨的聲音啞了起來:「我給娘留下的銀子……」
「被文四拿走了,在第二天就被他們發現了。」蘇萬里又把帕子抖了一下,接著舔掌心裡的渣:「大娘手裡還有差不多十兩銀子呢,你不用擔心的。」
紫玨跺跺腳:「那是你的老婆本吧?」
蘇萬里瞪大眼睛:「當然不是,老婆本都給你了;我把那破屋子賣了……」說到這裡看到紫玨一腳踹過來,他連忙就地一滾:「我也不想回去了,留著不也是沒有用。」
紫玨的眼圈紅了,瞧瞧蘇萬里再瞧瞧蘇萬里:「我、我會還你的。」
蘇萬里這才走過來:「當然要還了,還要利息的……」
紫玨一拳頭就打在他的肚子上:「還要利息?」
蘇萬里彎下腰:「不敢要了,不敢要了;我大老遠的跑來找你,就為了找打啊,我。」他哀怨的看著紫玨:「給點銀子唄,我一路趕過來就沒有賭過一次錢……」話沒有說完就被紫玨又打了一拳。
蘇萬里終於正經起來:「池家是不是欺負你了?」
紫玨剛見蘇萬里的時候太過激動沒有忍住,現在卻不以為然的撇嘴:「搞清楚,我小玉不欺負他們就不錯了,有誰敢欺負我?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嘛。」
蘇萬里的目光閃了閃:「小玉,我會幫你的。」他不能保證小玉再不被人欺負,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沒有那個本事,再說萬大娘還在文家那就是池家、文家捏住的小玉的辮子;他能做得就是他說出來的話,會不惜一切的幫小玉。
他也曾經不只一次做過夢,自己一下子揀到金元寶什麼的發了財,用錢把文四砸死救出小玉娘幾個;也無事的時候不只一次想,如果自己是個武林高手或是大將軍的話,就可以把文四砍成四段,給小玉好好的出口氣。
可是,他什麼都不是,他只是街頭的一個小混混,他只是蘇萬里。
紫玨並沒有想太多:「你都來了我還會讓你回去嗎?我還真得需要幫手,嗯,我會想辦法讓你留在池府的,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我們核計個辦法趕快接我娘來——池府的事兒回頭再找機會給你說,今天來不及了。」
蘇萬里不太懂大宅院裡的規矩,但是卻知道大家的千金小姐肯定大半夜的不能見一個男人,就算他和紫玨相識多年是過命的交情,比親兄妹還要親也不行。
他點點頭:「行,到時候你大石上留個記號,我會想辦法來見你的。」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就算紫玨什麼也沒有說,可是他也知道紫玨的日子過得很不好;並不只是因為紫玨見到他就哭了,更因為紫玨剛剛那句回頭再說。
紫玨在池府沒有地位。
蘇萬里沒有什麼學識,僅僅認識的幾個字還是和紫玨學得,那還是在紫玨拳腳下學會的;但是他在市井間學會的東西卻並不比書上的少,所以紫玨的幾句話就讓他心中明白,池府的人並沒有真正把紫玨當成千金大小姐來待。
可是紫玨沒有說,所以他也就沒有說破。反正,他來了,以後紫玨不會再那麼辛苦。
紫玨也不敢多和蘇萬里說下去,那個束髮的事情讓她很清楚的知道這個大宅院裡的人不好對付,有個萬一就會是個麻煩。今天見到蘇萬里已經是喜出望外了,話還有的是時候說並不著急。
「我真得不敢相信是你,我看到你的記號時,差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她一拳輕輕的打在蘇萬里的身上:「有你在,我心裡就踏實多了。」不再是一個人,有什麼事情可以有個人說一說,就算蘇萬里不能真正幫到她什麼——她自己可以應付池府的人與事,但獨自一個人的感覺真得讓她有點小小的孤獨感。
蘇萬里大多由著紫玨打,偶爾的躲閃也並不是怕疼:「小玉,我說過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就算我打不過文四可是我會陪著你。從前是,現在也是。」
紫玨笑了,用帕子擦了擦蘇萬里的臉,雖然不溫柔就像從前一把粗暴的胡亂抹,可是蘇萬里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她不需要道謝,因為沒有必要;而蘇萬里也不認為自己來找紫玨是多麼了不得事情,甚至都不認為是付出:如果異地而處,他相信紫玨也不會丟下他的。
「我,要回去了。」紫玨還真不捨得,自小到大的朋友剛見面沒有說幾句話呢;可是她知道必須要回去,因為時間已經不短了,再不走很快就會有人來找她。如今她不再是從前在小鎮上瘋跑也無人管的小玉,而是池家的大姑娘紫玨了。
雖然池府並不是真心把她當成大姑娘,可是看她卻看得極緊;而且,看著她的眼睛可不只有一雙。
蘇萬里點點頭:「走吧,走吧,下次記得給我帶點肉來吃啊。」看著紫玨走的沒有影子了,他才轉過身子去。
在有些遠的假山上,有個黑影冷笑兩聲:「私會男人?池紫玨你真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