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城西面,翔鶴軍營。舒榒駑襻
主帥帳內,大將軍翔鶴正在與幾位副將商討下一步行動。
此時,門外有士兵來報:「將軍,現在已是四更天。」
「四更天……」翔鶴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絡腮鬍子,抬起頭道:「靖宇軍可是有什麼動向?」
那士兵道:「回將軍,納城方向沒任何動靜。妾」
翔鶴聞言,皺起眉頭:「不對啊,這個時候,他們應該看到南面的火光了,不可能不做任何反應啊。」
此時,其中一個副將道:「難道他們打算留守納城,跟咱們直面硬拚?」
領一個參軍道:「這個可能性不大,他們已經幾次在北面與我軍大戰,幾乎都是潰敗而回。此次我軍發動南面進攻,他們考慮到北面的我雪天軍,應該要有所行動才對,除非那靖宇皇帝真的是個傻子,願意留在納城等死。薌」
翔鶴道:「難道他們猜出了我們的計謀?」
副將立刻否認道:「這不可能,他們怎麼可能猜到?南面援軍明天中午便能趕到,屆時咱們就能將他們靖宇軍
圍成一個鐵桶,任他有三頭六臂也飛不出去了。」
「可是按道理,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派人往咱們西面前來探路了,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半點動靜?」翔鶴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參軍道:「難道他們都往東邊去了?」
翔鶴搖頭:「應該不會,他們一旦去往東邊,便只會離靖宇越來越遠,到達我雪天國的內地,到時候便真的是死路一條了。即便不打死他們,也困死他們。他們不可能連這筆賬都不會算的。」
一時間,討論陷入了僵局,誰也不知道,眼下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最後,翔鶴深吸了一口氣,道:「派探子去探探到底是怎麼回事。」
士兵聞言,忙應下,告退離去
納城南邊,二十萬大軍以極快的速度往前行著,他們的步伐整齊劃一,神色凝重。
誰都不知道在前面等待著他們的,是虛驚一場,還是雪天國嚴正以待的大部隊。
不過,不管是什麼樣的結果,作為戰士的他們,都會勇敢面對。
何況在他們身後為他們做後盾的是他們的天子和國母。
向景景坐在馬車中,神情有些疲倦,內心無比緊張。
她很怕,怕自己萬一猜錯了,帶領著二十萬的將士跌入雪天國精心編製的陷阱。
但她心裡也很明白,賭這一把,或許還有贏的可能,若是不賭,那麼結局必定是輸。
不管怎麼樣,她努力了,也算是問心無愧。
坐在她身邊的鳳畋霖看到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發白的臉色以及暗暗顫抖的雙手,伸手溫柔的將她握拳的雙手
覆蓋住,握在掌心:「皇后,別怕,朕在你身邊。」
別怕,我在你身邊……
同樣的一句話,鳳畋霖是第二個對她說的。
曾經對她說這句話的人,此時早已經不知去往了何處。
她頭微微一偏,靠在了鳳畋霖那敦厚堅實的胸膛:「皇上,你說,如果我猜錯了怎麼辦?」
鳳畋霖聽著向景景那幽幽傳來的聲音,無比堅定的道:「放心,即便是下黃泉,有朕陪著你,也不會有誰敢欺
負你。更何況,朕相信,你的猜測,肯定是正確的。從小到大,你就沒說錯過一件事情。」
「或許偏偏這次要命的就錯了呢?」她沒想到鳳畋霖竟然對她這麼有信心,她更沒想到,鳳畋霖竟然有了陪她
共赴黃泉的決心。
有這樣一個願意跟自己同生共死的人,她這一趟的古代之旅,又有什麼可求的?
鳳畋霖握著她手的力度稍稍加重了一些,沉重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若是留戀這人間,朕即便是拼盡全力,也會保你周全,讓你好好活下去。若朕終究是無力護你,便是將這靖宇國拱手讓人,亦會讓他們留住你的命。」
這大概是向景景聽過的最動聽的誓言。
一國之君,竟願意以自己的天下保全她一人的生命。
「好傻……」她笑了,眸中有淚光閃動。
「皇后,在你消失的這段時間,朕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在朕的面前時,朕總覺得跟你隔著的距離,就
像是前世今生那麼遠,好像朕永遠都無法走進你的內心……」鳳畋霖眸子微微閃著光芒,聲音無比動容的道:「直到這一刻朕才明白,原來你在朕的心中,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江山和權力,只是朕能留你在身邊的籌碼。倘若有一天,朕不再是皇帝,朕怕……怕你會離朕而去……」
向景景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溫情的鳳畋霖,這個她曾經眼裡的紈褲小孩兒,什麼時候,他竟也這般成熟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身邊的小皇帝已經長大,而她卻彷彿歲月在倒退,將她退回到了十幾歲的少女,天真的開始想要相信愛情。
「皇上,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她看著他,目光閃動。
鳳畋霖道:「你要朕對你一心一意,對不對?」
向景景眼裡滿是驚訝,他竟然懂她的心?
「可是,朕如果當皇帝的話,即便心中對你一心一意,身卻無法對你一心一意。」他語氣變得有些沉重。
原本以為親政之後,他便可以為所欲為,當個自由的皇帝。
但是真正掌權之後,他才發現,原來當一個真正的一國之君,根本就沒有任何自由可言。
「朕初掌大權,曾經嘗試過用各種方法籠絡朝中大臣,可是根本就不管用。那些人,全都對朕陽奉陰違,他們
一個個,都逼著朕做一個暴君。這次出征雪天國,沒有一個人支持朕,朕覺得好累……朕為了能夠順利出征,將那些大將軍的家眷全都軟禁起來,朕除了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之外,根本就無法控制他們……」
這是鳳畋霖第一次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告訴向景景,大概這個世界上,也唯獨向景景一個人能夠成為他可以毫無顧忌傾訴的對象。向景景沒想到鳳畋霖會對自己說出這番話,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了詫異,震驚,以及憐憫。
她不知道在她離開的這段日子,他是怎麼做到獨攬大權,壓制群臣。
大概他也沒有想過,這場戰打完之後,天下百姓會對他有怎樣的詬病。
可是為了他,他也顧不得那麼多。
百姓只當他是為了一個女人如此大動干戈,朝臣則只當他是為了集中權力而為之。
卻沒有人知道他的心。
「皇上,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她張了張嘴,嘗試著想勸他放手。
但是話未說完,卻聽到鳳畋霖沉悶的聲音再次傳來:「朕這個皇帝,是為你而當的!」
這句話,就像是一顆炸彈一般,在向景景心中激起洶湧的波瀾。
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鳳畋霖,想問他何出此言。
鳳畋霖深情的看著向景景,道:「朕怕,皇后你那麼聰明,連錦弦都忍不住為你傾心,朕好怕,若朕有一天不是皇帝了,你會被別人搶走,到時候朕要怎樣把你留在身邊?朕要怎樣保護你?像這次這樣,你被人擄走,朕尚且可以帶大軍來將你接回家,但如果朕不是皇帝呢?朕該怎麼救你?」
向景景聽了他的話,伸手,捧住了他的臉,兩人視線相對,她一字一頓的道:「皇上,其實要留住一個人,只要留下那人的心,不管她身在何方,終有一天,也會回到你身邊。相反,若只留住了那人的身,她的心卻不在,即便是你得到了她的人,卻永遠也只會跟她隔著遙遠的距離,無法走進她的心。」
向景景的話就像是一記驚雷在鳳畋霖的心中炸響,他的眼睛瞬間睜大,「皇后的心,從不曾在朕身邊嗎?」
向景景突然發現自己將自己推進了一個死胡同,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鳳畋霖的這個問題了。
是啊,她一直只當他是小孩兒,沒對他動過心,所以他才會一直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好像前世今生那麼
遙遠。
收回自己的雙手,她垂下頭,想逃避他的問題。
但是鳳畋霖卻想問個究竟,喜歡你她這麼多年,原以為,她的心跟自己一樣,卻原來,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回答朕,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朕?」他有些執拗的抓起她的手腕,聲音有些冷硬的問道。
向景景知道自己終究是逃不過這一問,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我喜歡你。」
鳳畋霖的臉色並沒有因為她這句「我喜歡你」而有所緩和,因為他知道,她的後面,還有個「但是。」
「但是,我只是將你當做我的親人,像兄弟一樣的,我在乎你,關心你,這一切,都因為我把你當做我的親人了……」她如實說道。
不想騙他,更不想騙自己。
鳳畋霖握著她手腕的手因為她的這番話而越握越緊,緊到她眉頭蹙在一起,疼,卻無法掙脫。
良久之後,她的手已經呈現出青紫色,他才恍然鬆開,臉上掛著失落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好,太好了,朕想用天下來守護,用命來愛的女人,竟然只當朕是親人……」
「皇上……」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還能說什麼,但是看他的狀況,不免為她擔心。
鳳畋霖的眸子瞬間變得冷戾,他低頭,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這張小巧精緻的臉,寒聲道:「朕會讓你為你今天所說的話,付出代價。」
說完,便起身,推開車廂門,跳了下去。
偌大的馬車內,瞬間只剩下向景景一個人,空蕩蕩的,讓她的心中陣陣發冷。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們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對她說他心中的苦悶,她寬慰他。
為什麼突然之間,他們卻變得無法挽回了?
看著車窗外那迷離的月色,她知道,有些東西,早晚該面對。
罷了,小皇帝總是要自己長大,她能騙得了他一時,卻騙不了他一輩子。
現在她的心徹底亂了,不敢再去想任何跟感情有關的東西。
愛情啊,不是人傷她,便是她傷人。
最好別碰……
五更天,靖宇大軍終於來到了那火光之中,跟向景景之前的猜測一樣,果然雪天軍是利用戰馬,在戰馬身上綁
了兩個鐵框,鐵框內放滿了油,然後點了火,將馬匹自南往北趕,造成有大部隊朝納城進發的假象。
由於向景景洞察先機,靖宇軍以極小的傷亡代價將所有的馬全部收下,並將為數不多的雪天軍殲滅,繼續南下。
掃清障礙之後,道路變得平坦,但是他們撤退的步伐卻並沒有減慢。
鳳畋霖自離開向景景的馬車之後,便再沒有在她眼前出現過了。
直到三天之後,他們的軍隊全部撤出雪天境內,退到靖宇的邊境防線內,重新佈防,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出征前。
只是人數卻少了許多。
這是一場由她而起的戰爭,也終於由她結束。
回朝的路上,向景景仍舊是未曾見過鳳畋霖一面,即便是知道他就在前面不遠的鑾駕上,他不來看她,她也沒去打擾他。
這樣也好,至少,他應該是對她徹底死心了。
從冬天到春天,向景景感受到身邊溫度的變化,心情也漸漸開朗起來。
御駕一路北上,半個月的時間,便終於是回到了京都。
皇帝凱旋的消息早就傳到京中,所有文武百官齊齊來到城門口接駕。
當然,丁家得知了皇后活著的消息,自然是少不了要來親迎一番。
如今的丁家再不似往日那被人踩在腳底的國丈了。經此一事,小皇帝鳳畋霖掌權,所有人都明白了小皇后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再沒有任何人敢看輕皇后的娘家丁
家了。
所以這次的儀仗之中,國丈丁順敖被人抬舉站在了最中央,丁俊傑站在他身邊。
御駕停下,早已侯在儀仗隊中的玉蘭立刻上前一步,走到鳳駕邊,等待向景景下馬車。
鳳畋霖率先從前面的馬車中下來,經過戰爭的洗禮,他整個人看起來意氣奮發,威嚴無比,讓人不敢直視。
向景景後下車,在玉蘭的攙扶下,遠遠的看著站在自己前面的鳳畋霖。
他,不會再回頭看她一眼。
這樣也好,她暗暗的歎了口氣,抬手擦了擦玉蘭臉上的淚光,笑道:「傻丫頭,我不是回來了嗎?」
「謝天謝地,娘娘您總算是回來了……」玉蘭破涕為笑道。
向景景的笑容凝固在嘴角邊,抬起頭,看著城門上那耀眼的「京都」二字。
終於,她又回來了,回到了這個專屬她的牢籠。
這輩子,她還能逃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