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晚宴上回來,向景景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累垮了。
脫下厚重的冠服,洗了個熱水澡,卻絲毫沒有半點睡意。
靠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屋內玉蘭點了一盞燈,整個房間裡一片橙色的朦朧。
窗外,皎潔的明月掛在天邊,時不時傳來蟲鳴聲。
屋子外種了一圈香草,能驅蚊,倒是少了蚊蟲的困擾汊。
「娘娘,不困麼?」玉蘭收拾好屋裡的一切,為向景景送上一盞雪梨湯,在她身邊的錦札上坐下。
「玉蘭啊,你說是不是有很多人羨慕我啊?」向景景目光無神的看著窗外,聲音空洞的問道。
玉蘭輕輕笑道:「這是自然,想當初,老爺得知太后選了小姐您當皇后,可高興壞了,宴請族裡的人,大擺了三天的流水宴,整個丁家,乃至整個京城,誰不羨慕小姐啊,誰不說小姐命中富貴……朕」
「呵……想來也是……那我娘呢?她高興麼?」向景景諷刺一笑,又問道。
玉蘭表情一滯,緩緩道:「夫人……夫人捨不得小姐,所以……」
「娘是疼我的……」向景景歎了口氣,「對了,玉蘭,我可是有兄弟姐妹?」
玉蘭點了點頭:「在娘娘前面還有一個少爺和一位庶出的小姐,您在家排行最小,又是夫人生的,所以是嫡小姐。」
「原來如此,沒曾想,我爹爹竟也是娶了姨娘的人。」向景景想到這裡,不禁為自己那個素未謀面娘親感到悲哀。
玉蘭似看穿了向景景的心思,勸道:「娘娘莫要為夫人擔心,二姨娘也是個溫婉的,二小姐從前與娘娘您的感情也是極好。」
「是麼?」向景景想起二女共事一夫,還一片和氣的樣子,心裡忍不住有些不舒服。
在現代,她已經嘗過丈夫的背叛,所以在她的心裡,真正的愛情是容不得半點雜質的。
從玉蘭的嘴裡聽到這輩子父母的故事,她雖然有些接受困難,但他們到底離她遠,或許一輩子再也見不到,所以只當故事聽聽便好,也不願多往心裡去。
兩人又閒話了一陣子,玉蘭看天色已經很晚了,便想勸她休息。
這時,旺生卻從門外走了進來,朝軟榻上的向景景道:「娘娘,秀媛宮的王公公求見。」
「王公公?這麼晚了來求見,可有說是何事?」向景景眉頭一皺,立刻打起精神來。
旺生搖頭道:「王公公說有些話只能對娘娘說。」
玉蘭在一旁道:「這麼晚了,娘娘豈是他想見便能見的?讓他回去吧。」
旺生看了向景景一眼,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向景景沉吟片刻,抬起清亮的眼睛道:「讓他去偏聽候著。」
玉蘭見狀,有些擔心:「娘娘……」
向景景卻朝她擺手,示意她不用勸了:「或許他身上有我要的答案。」
是的,這個王公公,便是她之前連環兇殺案嫌疑名單中剩下兩個嫌犯之中嫌疑最大的一個。
之前她一直沒能找到機會見到他,現在這麼好的機會,他自然是不能放過。
雖然攝政王已經將那案子結了,但這並不代表她就不想知道真兇是誰了。
玉蘭替她穿好衣服後,便起身去偏廳。
來到偏廳,向景景便看到一個穿著紫色暗花太監服的中年太監正垂頭立在廳中。
「皇后娘娘到。」旺生高唱一聲,王公公立刻跪下行了個大禮。
向景景走到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居高臨下的打量著眼前這個跪在地上,頭抵著地磚,朝拜自己的太監,他的手緊貼地磚,手掌朝上,向景景能清楚的看到他的掌紋。
而在他左手手掌的虎口處,赫然有一道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的勒痕,而右手的五個手指,唯中指最細。
這些特徵完美的跟向景景心中的兇手形象貼合。
如果他真的是兇手,那麼這一次他的出現,大概不是為了他現在的主子蒼平公主。
「王公公請平身。」觀察夠了,向景景才讓他起身。
王公公緩緩抬起頭,從地上站了起來,向景景這才看清他的臉。
雖然他的身份是個太監,但是向景景卻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種沉穩的滄桑,一點也不似宮裡其他太監那樣陰鬱的氣質。
「謝娘娘。」平穩的男中音,語氣不卑不亢。
向景景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不知道這麼晚了,王公公來找本宮所為何事?」
王公公看了站在一旁的玉蘭和旺生,沒有開口。
向景景會意,立刻示意他們退下。
玉蘭有點擔心,不敢讓他們獨處,便開口道:「有什麼話就直說,我家娘娘馬上就要歇息了。」
向景景看王公公那不為所動的樣子,知道有其他人在場,他大概是不會開口,於是朝玉蘭道:「沒事的,你們
先出去吧。」
「娘娘……」玉蘭心中不願意,試圖說服她,旺生卻上前一步,拉了她一把,將她帶了出去,並將門關好。
整個側廳內便只剩下他們兩人,向景景透過跳動的燭光看著眼前這個一臉英氣的中年男子。
想著他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個美男子,可惜進錯了宮,入錯了行,偏偏選了這條不歸路。
隨手抓起一旁几案上的茶杯,她毫無預兆的就朝王公公扔過去。
王公公大概沒有料到向景景會突然襲擊自己,條件反射之下,他一個飛身,身體三百六十度騰空旋轉,左手牢
牢的接住了飛過來的茶杯,然後穩穩的落在了地上,臉不紅,氣不喘。
這麼好的武功,想來這個兇手應該是他跑不掉了。
「為什麼要殺乾御宮的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王公公既然選擇來找她,顯然心裡是知道她不是那麼簡單的,所以,在他說出自己的目的之前,她先開口,把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從他嘴裡撬出來。
王公公聽到向景景這麼一問,表情似鬆了一口氣:「看來奴才這次來找娘娘,確實沒找錯人。」
「這麼說,你是承認自己是殺害乾御宮所有人的兇手了?」向景景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對於殺人兇手,她向來是沒有任何好感的。
王公公突然一笑,「奴才承認又如何?誰又敢讓奴才認罪?」
向景景眉頭一簇:「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公公答:「因為奴才也不知道奴才為何要殺他們!」
向景景覺得自己的智商在被他侮辱,兇手竟然說不出自己的殺人動機,這不是搞笑嗎?
「你以為不解答我心中的疑惑,我會幫你達成你的願望?」向景景一臉冷笑,道。
王公公卻不著急,只是表情平靜的看著她:「奴才心中也有個疑惑,如果說小柚子身上留下了線索讓人清楚知道是他殺,不知道月秀的死,娘娘如何斷定是他殺的?」
向景景看著他,道:「月秀的死你確實處理得很乾淨,可就是因為太乾淨了,所以才讓我發現了疑點。」
「哦?」王公公挑眉,似等她接著說下去。
向景景繼續道:「月秀的身高明顯是夠不到懸在放量上的那根麻繩的,如果她想上吊自縊,必須至少在桌子上
放個小板凳,才能夠得到。可是現場卻找不到給月秀墊腳的小板凳或者是歪倒的椅子,屋子裡一切都太乾淨,乾淨到就像是月秀自己飛起來夠著麻繩一般,你覺得這解釋得通麼?」
王公公聞言,大笑起來:「看來娘娘比奴才想像中的還要聰明許多,那麼奴才接下來要拜託娘娘的事情,娘娘就非辦不可了。」
向景景也淡淡一笑:「不急,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何要殺他們呢。」
王公公道:「那娘娘又如何斷定奴才是兇手的呢?」
向景景答:「很簡單,小柚子是被人掐死了,所以他的脖子上留下了指痕,而比對之後,發現兇手是個中指無力之人。另外,我曾經在香秀的手中看到過她手裡握著一塊藏青色的布條,而這次,在小柚子手裡也發現了同樣的布條,可想這個兇手應該是能穿這料子的人。而宮裡,只有各宮的首領太監能穿這藏青色的絲袍,所以沿著這條線索追查,你便成為了目標之一。」
向景景說著,頓了一下,又繼續道:「至於為何最終確定是你,還得多虧你剛剛那敏捷的身手,以及左手虎口處的那道勒痕,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應該是你當初勒死月秀時留下的吧。」
王公公算是徹底服了,他點了點頭:「娘娘說的都對,能被娘娘識破,奴才也心服口服。娘娘剛剛問奴才為什麼要殺乾御宮的人,奴才沒說謊,奴才是真的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殺他們,然後逼他們把原因說出來。雖然每次奴才殺人之後都會做出他們是自殺的假象,卻每次又會故意留下線索,就是希望能有人追查此案,最後把真相找出來。」
向景景聞言,內心猛然一緊:「難道……你從殺第一個人開始,就只是想嚇他們,讓他們將試圖掩蓋的那個秘密說出來?這麼說,那藏青色的布條,也是你故意留下的。」
王公公點了點頭:「如果不這麼做,當年的真相怕是永遠都不能見天日。」
向景景道:「但是你殺月秀的時候,又做得那麼細緻,就是因為月秀是梅太妃宮裡的人,你知道梅太妃跟太后不合,太后不想查的事情,梅太妃就想藉機鬧大,一定會讓攝政王插手。而攝政王生性喜歡挑戰難度,越是高明的犯罪,對他來說,便隱藏著越大的秘密,所以你堅信他一定會徹查到底。」
「是!可是沒想到太后卻輕易的將這件事情壓下,攝政王也沒有多問。」王公公說著,目光露出凶狠。
向景景歎了口氣:「結果鬧到現在,乾御宮的人都被你殺死了,而你想要知道的那個秘密卻也徹底被掩埋了。」
王公公眼神一斂,沉聲道:「李公公不是我殺的。」
「什麼?」向景景臉色驟然一變。
王公公慘笑一聲:「我籌謀了兩年,最後卻還是無力改變什麼。」
「難道說,是……」向景景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王公公卻也不明說:「想來娘娘心中已經清楚,奴才想逼他們說出來的秘密是什麼了。不過,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案子也結了,事實證明奴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白費心機。」
向景景臉色一片鐵青:「你太相信他了。」
王公公點頭:「是啊,想當年先帝多麼看重他啊,吳貴人亦曾說過,將來能指望的人,亦只有他,誰曾想……」
向景景道:「看來當年的秘密他已經知道了,而李公公則正是被他滅口的。」
難怪他當初那麼急著就結案了……
王公公突然跪在地上,一臉鄭重的看著向景景:「既然娘娘已經清楚了事情的始末,那麼求娘娘一定要答應奴才這件事。」
向景景見他這麼一跪,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你先起來,你想求的事情,本宮未必能幫得了你。」
王公公卻一臉執著:「這宮裡,能扭轉乾坤之人,非娘娘莫屬了!只要娘娘今日答應了奴才的請求,今後奴才便是娘娘的人了,上刀山下油鍋,任憑娘娘吩咐!」
「你……」向景景一臉訝異的看著眼前的王公公,這麼忠心又可靠的奴才,她確實需要。
「奴才十八歲入宮,跟著吳貴人,曾在吳貴人面前發過誓,會一輩子效忠於她。如今吳貴人已去,留下亦歡公主孤苦伶仃,奴才無法戶她周全,唯有替她求個好的前程。娘娘若是成全了奴才,奴才對吳貴人也算是有個交代,今後全心全意只為娘娘辦事!」王公公一臉誠摯的說道。
向景景明白自己已然是無法拒絕他了,默默的點了點頭,道:「你起來吧,這件事情比較棘手,不過也不是不可能,容我好好想想辦法。只是,你確定亦歡公主嫁去齊閩,對她來說是最好的出路嗎?」
王公公道:「齊閩如今備受雪天欺凌,與我靖宇聯姻,靖宇便會出兵牽制雪天國,亦歡公主前去聯姻,代表的
是靖宇,又貴為皇后,想來齊閩是無人敢看輕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