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的娘雇了車來接襲人,到家時襲人的哥哥花自芳同幾個表姐妹都在,大家說說笑笑的倒也開心。
襲人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頭上戴的是金銀珠寶,通身的氣派不像丫鬟反而更像是主子小姐,幾個表姐妹都艷羨極了,這個摸摸她的衣服,那個看看她的簪子。
襲人被拉拉扯扯的有些不耐煩,也看不上這些表姐妹眼皮子淺的樣子,又見家裡沒什麼事,且越發發達起來了,說了幾句話便要推府裡脫不開身想要回賈府去。
襲人的娘看襲人不耐煩,怕她一生氣就走了,忙拉她到一旁,悄聲道:「如今你也大了,我們家也不像那時候艱難,我跟你哥哥商量了仍舊贖你出來,到時候給你找個好婆家,風風光光打發你出門子,你怎麼想?」
襲人猶如聽見晴天霹靂一般,想著好不容易把寶玉哄上手,現在又管的服服帖帖,再過幾年就是個現成的姨奶奶,誰還要出來許配人家,便冷笑道:「那時缺錢了就把我賣了,這時候卻又想起我來。如今你們有了錢,我勸你們就安生過日子吧,不用管我死活!」
襲人的娘見襲人這樣說,像是不願意贖身出來似的,又笑道:「那時候把你賣了也是沒法子,現在家裡有了錢,我跟你哥哥就想著把你接出來過好日子。你姨丈說大綢緞莊益林祥的二掌櫃死了老婆,正托他說親,說是只要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你今年也有十四了,今年說親,明年出嫁,不是正好麼?嘖嘖,你是不知道,那二掌櫃的長得一表人才,死了的那個又沒留下一男半女的,你嫁過去就是當家奶奶,享不盡的清福喲!」
話還沒說完,襲人氣哭道:「賣了我一次不夠,還打量著再賣一次嗎?我管他是二掌櫃還是大掌櫃,想都別想我會願意!」
襲人的娘興興頭頭的滿擬給女兒找了個好歸宿,誰知卻惹她發這樣大火,一時也不敢說話了。
花自芳本在陪著一個穿粉紅襖的表妹說笑,見妹妹生氣,忙過來道:「怎麼哭起來了,娘,你去做飯去吧,我勸勸妹妹。」
襲人的娘趁機出去做飯去了,襲人被花自芳幾句軟話一勸,也不好提回賈府的事,洗了臉又勻了脂粉,便又去跟表姐妹們說話兒去了。
這邊花自芳到了廚房問道:「妹妹怎麼說?」
襲人的娘沒好氣道:「把我好一頓排揎,要不是看在她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往家送,我早大耳刮子扇上去了!」
花自芳勸道:「娘你別急,我是問你她同意把大表妹也帶進去伺候寶二爺了嗎?」
襲人的娘道:「我本想著跟她說了益林祥二掌櫃的事之後,趁她高興再說你大表妹進府的事,誰知道這小蹄子連益林祥二掌櫃都看不上,真是氣死我了!」
花自芳道:「多虧了妹妹,我們現在才過的好些,娘你就忍一忍,橫豎她不願意出來,我們就少拿那一份聘禮。萬一妹妹以後做了哪位少爺的姨奶奶,還怕沒有銀子給你嗎?」
襲人的娘撇撇嘴道:「不是我說喪氣話,我本來也打的這個主意,可是自從見了寶二爺屋裡的那些丫鬟我就沒這底氣了,漫說你妹妹姿色一般,你是沒見那些個丫鬟,真真是跟天上的仙女似的,比你妹妹強百倍,哪個少爺會放著仙女似的丫鬟不要看上她?」
花自芳倒不這樣想,嘴上只是勸她消消氣,別惹惱了襲人,便仍舊進屋去了。
吃了飯,襲人看上去也高興起來了,襲人的娘便小心道:「我看寶二爺屋裡的丫鬟挺多的,你們平時也幹不了多少活吧?」
襲人笑道:「能幹什麼活?伺候寶玉的光大小丫鬟就有十六個,還有教養嬤嬤粗使的婆子,加起來足足幾十個人,一個個的都是閒著。」
一個表妹驚歎道:「這麼多人伺候他一個,他怎麼使喚的過來?」
襲人聽了冷笑道:「這算什麼?不過是幾兩銀子的事,我們表姑娘林家的老爺是當今工部尚書,聽說請了一個女先生一年就是五百兩銀子,教了一年還留著不讓走呢!」
眾人聽了都舌撟不下,說不出話來。
過了會兒,襲人的娘笑道:「既是這樣享福,不如你也帶你大表姐進府去伺候寶二爺,也叫她享幾天福。」花自芳也是殷切的看著襲人。
襲人看了看大表姐,今年已經十五歲了,穿了一身大紅的襖裙,出落的花兒一般,聽了這話就低了頭揉衣角,一副千肯萬肯的樣子,心道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本來見哥哥花自芳一上午都在那討好二表姐,就覺得有些奇怪,姨爹家家境不錯,又寵的女兒跟寶似的,雖說自己家這兩年好些,可也跟姨爹家差著一大截子,怎麼說也不會讓二表姐嫁進自家的。
想來姨爹仗著大女兒貌美,想送去大戶人家做妾,又見賈府的少爺們長相俊俏,也不算辱沒了他女兒,便打上了寶玉的主意。娘跟哥哥想娶他家二女兒,便急著討好,要自己幫忙帶大表姐進府。
因笑道:「如今寶玉身邊的丫鬟都已是滿了,沒有空子,到哪天出去一兩個,我才能在老太太跟前提一提。」
大表姐跟哥哥都是一臉的失望,襲人心裡冷笑道:「想踩著我的頭往上爬,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福氣!」
其實襲人猜的雖不准但也不遠了,她姨爹的確是想著送大女兒進賈府,因知道襲人在賈府老太太跟前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想來說話頂用,便跟襲人的娘說若是大女兒進府做了寶二爺身邊的丫鬟,就把二女兒嫁給花自芳做媳婦。因襲人的娘想著兒子大了,得趕緊娶上媳婦,便趕著接襲人回來,誰知兩件事一件沒辦成,真是喪氣。
襲人的娘便端了果茶上來,幾個人圍著炕桌坐在炕上。正說著話,忽聽門外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開了院門出去看時,卻是茗煙和寶玉兩個,花自芳唬的忙把寶玉從馬上抱下來,到了院內向裡嚷道:「寶二爺來了!」
襲人以為寶玉出了什麼事,嚇得忙跑出來,一把拉住寶玉問道:「你怎麼來了?」
寶玉笑道:「怪悶的,我來瞧瞧你做什麼?」
襲人嗐了一聲,又問茗煙還有誰跟著,茗煙笑道:「別人都不知。」
襲人又驚慌道:「這還了得!街上人擠車碰的,你們的膽子比鬥還大呢!定是茗煙挑唆的,等我回去告訴嬤嬤們,一定打你個賊死!」
茗煙撅嘴道:「都賴到我身上了。我說別來吧,二爺非要來,要不我們回去吧。」
花自芳忙笑道:「已經來了,也不用多說了,只是家裡又窄又不乾淨,爺怎麼坐呢?」
襲人的娘也早迎出來,襲人便拉著寶玉進了屋。幾個表姐妹都站在炕邊,低了頭,羞的滿臉通紅。
花自芳母子兩個忙著擺果子,又忙著倒好茶。襲人見了笑道:「什麼也不用忙,我自然知道,不敢亂給東西吃。」一面拿了自己的坐褥鋪了扶寶玉坐在杌子上,又拿了自己的腳爐給他墊了,自己的手爐塞他懷裡,又拿了自己的杯子給他倒水。
一陣忙亂,眾人只在旁傻看,插不上手。襲人看了看擺了滿滿一桌的果品沒什麼好的,便笑道:「既是來了,好歹也吃一點兒,不算白來一趟。」拈了松瓤細細的吹去皮用手帕托著給寶玉。
眾人都站在地下,看著他兩人親親密密的說話兒。寶玉見襲人兩眼微紅,湊近了悄聲問道:「好好的哭什麼?」襲人笑說是迷了眼揉的方才遮掩過去。
因見寶玉穿的是出外見客的新衣服,以為是特為來自家才換的,心裡得意,便嗔道:「你特為往這裡來又換新衣服,她們就不問你去哪?」
寶玉道:「去珍大爺家看戲換的。」
襲人有些失望,便道:「坐坐就回吧,這地方原也不是你該來的。」
寶玉笑道:「你就家去才好呢,我還替你留著好東西呢。」
襲人見眾表姐妹都偷眼往這邊看,滿臉羨慕之色,顯是聽到了寶玉說的話,故意道:「悄悄的吧,叫他們聽著做什麼?」安心做給他們看,伸手把寶玉頸上的玉摘下來,向她表姐妹們笑道:「你們見識見識,時常說起來都當稀罕物兒,恨不能一見,其實也不過這麼著罷了。」傳給眾人看了一遍,仍舊給寶玉掛好。
又命花自芳去僱車送寶玉回去。這邊寶玉剛走,眾表姐妹們都圍了上來,嘰嘰喳喳的問個不停。
襲人的娘看寶二爺特來看襲人,又見他倆的樣子,分明就是有了什麼,且寶二爺性子和軟,自己女兒竟是能當家做主似的,真真是意外之喜,便再也不提外甥女進府的事了,當下只把襲人當成姨奶奶一般的看待。
襲人終於揚眉吐氣了,心中暢快,也越發堅定了要成為寶玉身邊第一人的想法,即便是寶玉未來的正房太太,也不能比自己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