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雖然知道甄應道那幫人販私鹽,也找到了他們的往來賬本,但是幫他們運送私鹽的漕幫幫主神龍見首不見尾,更找不到漕幫的賬本作證據。現在他們已經擺明了狗急跳牆,林如海倒是想不出辦法了。
黛玉想了想,道:「不如我們放出風去,就說你已經中了毒,看他們會不會得意忘形之下露出破綻?」
林如海沉吟半晌,道:「就先這麼辦。」
當下,從正院放出風聲,說是老爺病重,小姐正守在床前寸步不離呢。知情的都下了封口令,不知情的聽說了都惶惶不可終日,出來進去的面帶戚容。外面來打探的都回去報說林家已經準備棺材了。
甄應道的庶弟甄應全是一直守在揚州的,如今聽說林如海命在旦夕,心中暢快難言。
自從林如海三年前上了任,這兩淮鹽商,尤其是揚州本地的,就如同野馬上了籠頭一般,不光私鹽難販,連日常奢侈華麗之風都一掃而空。前幾任鹽務皆是尚奢之人,婚喪嫁娶、房屋飲食、衣服車馬,動輒花費數十萬。有的吃飯時,廚子準備十數類席面,夫婦並坐於堂上,下人把席面抬到二人面前,自茶面葷素等,凡不食者搖其頭,下人則更換其他類。有的喜歡蘭花,從大門到內室擺滿了蘭花。有的想要一下子花掉一萬金,門客便拿金子買了金箔,此人到金山塔上,順著風把金箔一撒,頃刻間散到沿江草樹之間,不可收復。有喜歡美人的,從貼身丫鬟到灶下粗使丫頭皆選十幾歲清秀之輩。又有反其道而行盡用極醜者,有那不夠醜的,就毀容後拿醬敷在臉上,在太陽下暴曬。凡此種種,不可勝數。
林如海到揚州後,以儉相戒,時有名儒鄭鑒元好程朱理學,互相倡率,所以奢侈之風大變。一時揚州的官員都艱苦樸素起來,鹽商們也不敢大肆揮霍了,甄應全恨不得此時就大宴賓客,去小秦淮逍遙快活去,只是消息還不確切,需得再探查探查。
眼珠一轉,揚聲吩咐下人去賈璉的小金屋請他來喝酒。
甄賈兩家是幾輩子的老交情了,當年也是甄家把賈家拉進太子的陣營的,自賈璉來了揚州,這二人也沒少聯絡感情。賈璉一到,就招呼入席了,甄應全道:「聽說你那姑父病重了,你知不知道?」
賈璉道:「我姑父病早好了,過兩天我就回京了。」
甄應全悄聲道:「是剛傳出來的消息,說你姑父家都開始準備棺材了。」
賈璉驚道:「此話當真?我得回去看看。」說著,站起來就走了。
一路騎馬到了林府,只見來來往往的下人都面有戚色,不由心急。直闖到正院被門口的婆子攔住了,黛玉聽丫鬟說賈璉要進來探望,便知是來看是真是假的。
因林如海先前就料到這一出,便按商量好的,讓留藍出去哭一哭,把他勸回去。
賈璉認得留藍是正院的大丫鬟,又見她哭的眼睛紅腫,面色蒼白,就覺得林如海是真的已經不行了。
回到外院,叫了從家帶來的心腹小廝去告訴甄應全一聲,林如海確實是命在旦夕。自己坐鎮林家,隨時準備著接收家產。
賈璉雖是色中餓鬼,卻也是勳貴世家長大的,更是知道這幾家的關係。賈政曾寫信勸林如海一起投入太子麾下,只不過林如海是保皇黨,並沒有答應。因賈政素來欽慕林如海的才學,所以兩家的關係並無太大變化。賈璉本就覺得林如海病的奇怪好的更加奇怪,如今這突然病重,明擺著就是中毒,再一聯繫甄應全的所作所為,以及離京前王夫人篤定的語氣,也明白個**不離十了。賈家與甄家關係最密切的其實不是賈政,而是王夫人,王夫人定是得了什麼口風,才能篤定林如海一定會死。只是可憐了天仙一般的林妹妹,從此置身於虎狼環飼之中,也只有老祖宗能保她一時罷了。
此事於己無關,賈璉只想著能撈多少油水,而且,替林妹妹把家產都處理了,總比讓她一個孤女坐擁巨萬家財來的安全多了。
次日林如海好了一些,就派心腹去陶府傳信,讓陶大人悄悄部署一切,看能不能抓到這個漕幫幫主,找到他的藏身之處把那邊的賬本搜出來。
巡鹽御史府裡幾乎亂了套,林管家在外採買壽材,在內安撫下人,忙的團團轉。下人之間都在傳小姐哭得暈了過去,大夫說小姐身子弱,都怕她傷心過度也有個三長兩短的,那這些下人就徹底沒了去處,有那心眼活的就打算著找下家了。
這日傍晚,大鹽商張家開夜宴,接了帖子的有去的,也有不敢去的,開宴時也算熱鬧十分。陶大人早部署了許多侍衛換了便裝悄悄守在各個門口,仔細看著有沒有陌生面孔出現。
宴會開始時,守在後院角門的侍衛見一輛平頭馬車停下,出來一個四五十歲謀士樣子的人,直接進去了。混到院裡的侍衛也看到,宴會正熱鬧時,有幾人離席去了水心竹屋,其中一人並未見過,正是那人。
待那人離開時,眾人悄悄尾隨,馬車繞了許多路最後拐進了一條小巷的最後一個門。
侍衛們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遠遠守著,陶大人得知後也頗為難。既不知這是不是漕幫的窩點,就不能貿然搜查打草驚蛇,又沒有可以高來高去的好手,就不能偷偷去探個究竟,一時左右為難。
整整三天過去,那院子裡沒有一個人出來,陶大人也知必有蹊蹺。林府裡陸續有下人請辭的,林管家都准了,外人看來這林家人口蕭條越發淒涼了。
這天黛玉腫著兩隻眼回了自己院子,進了屋,紫鵑就忙擰了濕帕子來給她敷眼,看黛玉躺在那一動不動,怕她剛吃了飯就睡過去,就悄聲笑道:「姑娘每天用薑汁塗眼睛,不知廚房裡會不會發現少了幾塊姜。」
黛玉勾了勾嘴角,道:「雖說是珊瑚去廚房偷的,不過她娘管著廚房又豈會不知,不過是睜隻眼閉只眼罷了。」
一會兒把帕子取走,待要換一個,黛玉起身去了書房。這院子正房三大間,中間堂屋,一邊是臥室,一邊是書房。
書房裡兩面牆都擺滿了書,都是黛玉——以前的黛玉加上現在的黛玉看過的,據說林如海在外院的書房裡更是堆滿了書,不愧是書香世家,只不過是在任上就有這許多書,老宅子裡的書豈不是可以開圖書館了。
水晶看黛玉把紙鋪開,就忙上前去磨墨,這一向黛玉總是用五彩墨畫水彩畫,不消說,這畫畫的技能也是開了掛的,無論是工筆寫意還是寫實都還不錯,尤其是畫的一些花樣子都被珊瑚視若珍寶,這兩天一直縮在屋裡,說是要給黛玉做鞋繡荷包,總沒出來過。
隨手畫了幅卡通畫,總不像個樣子,水晶看了不言語,紫鵑掃了一眼直說妖怪。黛玉把畫揉了扔在一旁,找本書來翻了幾頁,也覺沒趣,只歪在榻上閉目養神。
夜幕降臨,影園得月居裡早已掌了燈,安惟清像沒長骨頭一樣癱在榻上,對著旁邊整理一身黑色勁裝的蘇雲恆抱怨道:「早知道你要來揚州辦正經事,我就不打著來求學的幌子出宮了,直接就說跟著你出來歷練不就行了,害得我還得往梅花書院跑,早知道我就在杭州多呆兩天了,真無聊啊。」
蘇雲恆理好了衣服,回頭笑道:「夜探巡鹽御史府,有興趣嗎?」
安惟清立刻坐直了,嚷道:「你要去小美人家?」
蘇雲恆不屑道:「看你那點出息,我是去看林大人,誰跟你似的整天惦記美人。你不去是吧,那我走了。」說著出了屋,打個呼哨,院子裡的幾個暗衛都跟著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安惟清匆忙穿上鞋,跑到門口喊道:「誰說我不去了?等等我呀。」
蘇雲恆隱約聽到喊聲,心中暗笑:「誰讓你不會武功的,活該你見不到小美人。」
林如海在書案前奮筆疾書,陶元標把情況都匯報給了他,那個小院子三天沒有人進出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發現被監視了,另一個就是,那小院子只是個中轉站,進去的人直接從地下通道走了。如果是第二個可能的話,問題就棘手了。
寫完了信,林如海喚了一聲留藍,卻沒聽有人應,扭頭一看,書房門口站著一個勁裝少年,長身玉立,溫文爾雅,端端正正向他行了一禮口稱林世伯。
林如海看他腰上掛的金牌,若有所悟,問道:「你是何人?」
蘇雲恆笑道:「晚輩是定國公之後。這次是奉聖上的旨意來查江南的漕幫與官員勾結私運鹽鐵一事,特來向林世伯求教。」
林如海看他言之有物,風度翩翩,先就喜歡他幾分,聞言便道:「世侄客氣了,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