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窮見她吃的香,感覺肚子也餓了,也撿了一塊點心吃起來,一邊道:「一種生活有一種生活的樂趣和不足。鄉野生活雖然自在,未免辛苦了些;真過上了朱門豪宅的日子,便有許多不得已和煩惱了。」
白果肚子早餓了,見他們吃的香甜感覺更餓了。
她心想三姑娘向來寬容,要知道她餓了肯定許她吃東西,若是特意問她倒顯得造作,還打攪兩人說話。
想畢,她悄悄上前,騰出一隻碟子,把各樣點心都裝了兩塊,端著走到虎子黑娃跟前,小聲道:「咱們一起吃。」
虎子和黑娃見她這樣大膽,都瞪了她一眼,又不好吱聲,卻忍住不敢吃。
白果自己就吃了。
虎子和黑娃見香荽其實看見了,並未怎樣,也禁不住肚餓,也吃了起來,一邊聽兩人說話。
吃著聽著就忘了神。
白果忍不住插嘴道:「要我說,等賺了錢再住到清南村那樣的地方,僱人幹活,自己不用辛苦,豈不自在?」
王窮轉頭笑道:「你們少爺家原來不就是這樣的!張大人那時還做官呢,可是後來照樣遭難。沒有相應的權勢庇護,很容易喪失家業。」
白果不服氣道:「現在我們家不怕了。」
王窮又笑道:「若是只顧在鄉野過自在日子,不思奮進經營,日久天長,這權勢必定不保。那時大廈傾覆,更是一場災難。」
白果一想也是,愁眉道:「照你這麼說,想過自在日子,就只能窮得叮噹響了?」
王窮很有耐心,並不因為她是丫頭就不理她,或者他根本就是說給香荽聽的。
因此繼續回答道:「也不是。小門小戶的。不太窮,也不太富,知足長樂,這就容易多了。」
香荽並未斥責白果沒規矩,含笑聽著,忽然問道:「王翰林也為家族費心,是不是希望將來位極人臣?」
王窮搖頭道:「在下以前疏懶的很,並未立志出仕。說句實在話,考狀元還是受令兄玄武王和白虎公等人影響,激發了好勝之心。不願清南村一幫少年專美於前……」
他溫柔地對她笑著,告訴她自己兒時的種種生活:他曾經想遊遍天下,過無拘束的文人生活……
現在。他經過一些事,早已經改變了想法。
「從大處來說,學得滿腹詩書,若不能用於治世,造福黎民百姓。實在無用。連玄武將軍一介女子都知道為國效力,實在愧煞我等男兒;從私心來講,若在下只顧自己逍遙,則有負王家栽培……」
他掃了白果一眼道:「所以這位姑娘剛才說,以張家的權勢,現在可以回清南村過自在日子去了。在下以為不然。長輩們可以,小輩們則不能。就是這個道理。」
見香荽聽得專注,他忍不住問道:「張少爺以為呢?」
香荽脫口道:「那當然了。不幹活。吃啥?喝啥?我們以前在鄉下過自在日子,那也是要整天幹活的。」
王窮又被她逗笑了,便問她會幹什麼活計。
香荽道:「洗衣煮飯做針線、種菜餵豬養雞鴨,撈魚種木耳……我都會的,撐起一個家不在話下。」
王窮一個勁地笑。讚道:「真乃賢妻也!」
白果補充道:「那當然了。我們姑娘會的可多了,彈琴刺繡作詩也不在話下。」
香荽急忙道:「噯喲。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我跟翰林大人說笑的。你說的那些,拿出來現眼,那不是『魯班門前弄斧頭』麼!什麼作詩彈琴,也敢在狀元郎跟前賣弄。」
忙把話岔開,繼續問王窮的志向作為。
王窮似乎很願意跟她說這些,將過往的生活細細告訴她,特別提起上次雲霧山一案對他的啟示。
「那不過是族中一個偏房,然對我王家影響甚大。大伯父是個有風骨的人,一夜間老了許多。在下心有不忍,深感他撐起一個家族的不易和艱辛……」
「……人都說在下高才,然而,在下近日才真正體會《大學》中齊家治國的精髓。修身以齊家,齊家而後才可治國。齊家之難,便是將整本《大學》詮釋得完美無缺,也未必能夠做到……」
香荽見他娓娓而談,從一家子說起,再說到國事和歷史的興衰,竟一點也不嫌棄她是個女子,更不問她聽不聽得懂,——他覺得她一定聽得懂,不禁聽住了,妙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心中這才對他有了一些具體的印象,不再只是一個狀元郎和神童的名聲。
王窮說著說著,忽然停住了,問香荽道:「張少爺餓不餓?不如在下讓人去買些吃的來,省得帶你出去,讓人看見不妥。」
香荽略一想,便點頭道:「也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接著又道,「簡單些就好,無需奢靡破費。」
王窮起身,一邊微笑道:「放心。在下在清南村的田上酒家吃飯時,一頓飯從不超過十文,會過日子的很。」
這話聽得香荽撲哧一聲笑了。
王窮便出去吩咐了一番,少時回轉來,繼續和香荽閒話,彼此間隨意親切了許多。
「……治家之難,在於對子孫後代的教導。在下年幼時,因對家規禮法厭煩,才不喜俗務做官。如今想來,治大國若烹小鮮,治家亦是如此,急不得松不得。家規之類的,也是非定不可。不嚴不能成器,過嚴則會招致族中子弟逆反,便如在下當年一般。這只是其一;其二是剛才聽張少爺關於妻妾的一番話,另有感觸。」
香荽忙問道:「是什麼?」
王窮微笑道:「在下以往不曾深想這個問題。如今想來,家中女人相爭,實乃亂家之本!家,不同於國,不需要權力互相制衡;家是父母子女相親的地方,若是起了爭端,則禍起蕭牆……」
香荽凝目注視他,提醒道:「然而世人大多喜歡多納姬妾,以多添子嗣。」
王窮歎道:「以往在下也覺得理該如此。然張家和鄭家皆是一妻,子嗣卻十分旺盛,且教導良好。在下不禁想,似那無用的子嗣,生再多有何用?徒起爭端罷了!」
香荽聽了他的話,笑瞇瞇地點頭誇道:「王翰林真乃高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愧是我大靖狀元郎!」
白果也高興地笑了。
王窮見她開心的樣子,十分好笑:之前說得口乾舌燥,也沒聽她誇自己半句;聽到這番話才誇,小心思十分明顯。
偏偏他就喜歡她這樣。
於是看著她微笑,不再多話。
香荽卻又問起來,家裡如何,父母如何,弟妹如何……
王窮一一答了,心裡十分喜悅。
閒話一會,外面響起敲門聲,王窮道:「怕是飯菜來了。」
虎子和黑娃聽了,忙出去開門,果然是飯菜來了,
王窮的隨從王華提著老大一個食盒,另外茗香居的小二端了幾盤綠油油、碧青的炒菜,並一鍋湯。
白果見了,也急忙過去接下來。
一番忙碌過後,將茶水撤下,飯菜擺上。
香荽看時,食盒裡裝的是熱騰騰的湯包,那些菜都是尋常蔬菜:有小白菜,有菠菜,還有青筍,是泡的。
她驚奇地問:「這茶樓也賣酒菜?」
王窮搖頭道:「不是。這是茶樓老闆自家做的。在下常來喝茶,與他相熟了。一次去後院閒逛,正趕上他們一家人用飯,拉了坐下,吃了一頓,覺得菜味甚美。問過,原來都是他們家後院種的,現摘了做的。後來,在下每當忙碌不想走遠時,就請他娘子幫著做些菜蔬,配上這湯包,吃著比酒樓的東西舒爽多了。哦,這湯包也極有特色,皮薄湯鮮……」
白果、虎子和黑娃已經聽呆了。
本來他們見這王大人請三姑娘吃飯,以為會弄什麼好的,結果就幾盤包子,外加幾盤青菜——丁點肉末都不見;這都不說了,偏王翰林把這平常的飯菜說得好似人間美味似的。
可見文人的嘴皮子就是利索,能把死人說活。
自己種的青菜,別人家稀罕,玄武王府可不稀罕——盈虛園多著呢!
三人都強烈懷疑,這王翰林是不是小氣。
白果只顧想這些,不免發呆起來,忘了上前伺候。
王窮就親自幫香荽搛了幾個湯包,又將那幾盤菜蔬往她跟前挪了挪,示意她趕緊吃,「湯包冷了可就不好吃了。菜也一樣。」
又教她如何吃湯包,小心燙了嘴什麼的。
香荽並未像白果他們那樣想許多,絲毫不覺這飯菜有何不妥,她興致勃勃地輕啟貝齒,將湯包咬開一個口子,小心地吸了一口,品了一下,讚道:「果然鮮美!」
王窮微笑,又幫她搛了小白菜,道:「你再嘗嘗這個。」
白果這才發現,王翰林把自己的活兒搶了,忙上前伺候,還好心告訴王窮道:「我們家人吃飯,都不用下人布菜的,都是自己吃。」
這下輪到王窮發呆,還有些臉紅。
香荽吃了湯包,又吃了青菜,對王窮笑道:「果然好的很。這菜也就罷了,我們家種的不比這差,只是這老闆娘子的廚藝確實好,她竟比櫻桃姑姑做的還好吃。」
王窮笑道:「自來民間藏高人。不論哪一行都一樣。大富之家、皇宮御膳房,多的是精烹細制的菜餚,然這樣清淡中見真味的,才是真正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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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更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