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愕然地問道:「黃隊長,屬下昨天出去巡查,今天午後方才回來,怎麼又要值夜?」
魏銅也同樣疑惑。
黃連不悅地說道:「怎麼,你不樂意?」
板栗忙低頭道:「屬下不敢!只是屬下以為,兄弟們眼下都疲倦不堪,難以支持,若是巡守,恐誤了大事。望隊長以營區安危為重。」
黃連聽了,摸著鬍鬚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便換其他火去巡守,你們還是出去查探好了。」
板慄驚呆了:怎麼還要去查探?難道這軍營人都死絕了,只剩下他們?
他硬著頭皮道:「隊長,兄弟們昨天出去查探,下午又訓練了一個多時辰,眼下實在不宜出去執行探查任務,請隊長……」
黃連小眼一瞇,威嚴地說道:「黎章,別說軍令如山,任何人不得違抗,豈有你討價還價的道理?就說你私自增加軍士訓練任務,讓他們勞累之下不得休息,便是違了軍法。還敢以此為理由,拒絕出任務?」
板栗咬牙道:「屬下該死!屬下擅自主張,請隊長責罰!」
黃連歎氣道:「我知道,你也是為了他們好。只是軍中隨時有出行任務,甚至上陣殺敵,所以該他們休息的時候,就一定要讓他們休息,以後萬不可自作聰明了。」
魏銅賠笑道:「那……隊長,今晚的查探任務……」
黃連肅然道:「今晚照常出任務。這是上面下達的軍令,第一隊往東南,第二隊往西南,咱們這一隊往正南。」
見他們緊繃面頰,似乎不滿的模樣,他冷笑道:「便是你們剛來時,毫無戰力。不也是讓人派上戰場了嗎!」他湊近二人耳語,「那可是讓你們去送死!你見誰反抗了?」
魏銅和板栗默然不語,垂在身側的拳頭卻攥得死死的。
黃連斬截道:「軍令就是軍令!若是讓咱們這些底層將士覺得合理,才肯執行這軍令。那豈不是都亂套了!」
板栗一驚,後退一步,抱拳大聲道:「是!屬下遵命!」
對魏銅一使眼色,遂告退離開。
看著兩人背影。黃連摸著鬍鬚冷笑不止。
回到軍帳,板栗將人集結起來,宣佈今晚繼續出去查探。
眾人大驚,都喧嚷起來。
板栗將手臂一揮。沉聲問道:「若是在戰場上,敵人可會顧忌你們勞累了兩天而罷兵不戰?」
眾人啞口無言。
就著營區的火把,板栗掃視眼前的軍士。輕聲道:「在下才入軍。許多關竅都不太明白,為了讓大家多練些保命的本事,下午才沒讓大家休息,誰知……」
頓了一下,他低聲道:「這是在下自作聰明,往後不會這樣了。但是——」他猛然提高聲音——「咱們何不把這當作一個機會:經過這樣的苦練,以後再遇見連續作戰。是否就能坦然應對呢?」
魏銅也大聲道:「不錯!咱們就把這次的任務當作苦練好了。」
錢明朝地上「呸」了一下道:「老子怕個鳥!死都死了好幾回了,要不是黎老大救我,今晚也不能站在這。不多練習,下一回上戰場還是個死。」
眾人轟然叫喊,那些老兵笑道:「火長不用跟大伙解釋,這樣情形在軍隊實在不算什麼。四月間一場戰鬥足足打了三天三夜,好多人活活累死了。」
板栗和魏銅相視一笑,對眾人道:「出去也有好處,能獵些野味打牙祭。」
一聽這個,眾人兩眼冒光,都摩拳擦掌起來。
張富看著板栗心中冷笑:自己犯了錯,居然三兩句話就推得一乾二淨,還真是會鬼扯!
這天晚上,板栗帶著錢明等人往眉山南邊探查。跟頭天晚上不同,他不僅沒讓弟兄們停下來歇息,反而比昨晚更謹慎小心,因為他心頭始終縈繞著淡淡的不安。
快天亮的時候,他們果然遇見一撥敵軍探子,共有八人。
即便板栗帶的大多是老兵,即便他使出渾身解數,即便連秦淼都發揮出超常的敏銳能力,但南雀軍也不是善茬,殺了兩名靖軍,又重傷了張富和錢明,連板栗胳膊也受了傷,背上還挨了一刀。
南雀軍死了七人,只有一人逃走,他還中了秦淼一劍,怕是回去也活不常。
板栗看著剩下的殘兵,幾乎個個帶傷,當即揮手道:「走!」
回到營地,黃連看著面前齊排排七顆人頭,盯著板栗看了好一會,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黎火長好本事!」
板栗背上被砍了一刀,雖然有籐甲阻擋,也是受傷不輕,他忍痛回道:「這都是兄弟們奮勇殺敵,非黎章一人之功。再說,屬下也損失了兩名兄弟,心中慚愧。」
黃連哼了一聲道:「不錯!若不是你私自讓他們在休息時訓練,他們也不至於如此疲憊,說不定就不會死了。此次你雖然立了功,也有過,功過就相抵,本隊就不追究你的失職之責了。下去好好養傷吧!」
板栗低眉斂目,沉聲應道:「多謝隊長不責之恩。屬下固然無功,但兄弟們卻是有功的,還望隊長看在他們奮勇殺敵的份上……」
黃連不耐煩地答道:「你都無功,他們自然受你連累,哪裡還有功勞?給他們記功,那死去的兩名將士又怎麼算?下去吧!」
板栗咬牙,無奈告退。
殺敵七名,寸功未得。眾人都目光黯淡,消沉地躺在帳篷裡,看向板栗的目光都帶著異樣,再沒有信任和感激。
想著死去的兩名兄弟,板栗也不知如何鼓勵他們,唯有沉默。
只有錢明還是那樣子,罵咧咧地喊道:「別擺這副喪氣模樣!怎麼,往常你們跟著旁人出去就沒死過人?每次都能好手好腳地回來?我呸,沒準死的更多!」
眾人聽了,目光就有些躲閃猶豫。
張富淡笑道:「老錢。咱們也沒說什麼,你喊什麼呀?」
秦淼忍不住怒道:「你還沒說什麼?你剛才那話的意思,是說要不是我大哥,你們就不會受傷。不會死人了?」
板栗猛一抬手,看著張富寒聲道:「別吵了!」轉向錢明,「怎麼大夫還沒來?」
正說著,大夫就進來了。
板栗精神一振。仔細地打量他,很快就失望了。
這是個邋遢老頭,老臉幹得跟樹皮似的,怎麼也不會是小蔥裝扮的。
秦淼看他胡亂幫人包紮。心裡忍無可忍,被板栗死拉住,才沒跳出來干涉。
等大夫走後。她借口去上茅廁。將板栗拉到軍營北面的山谷中,一邊重新幫他診治包紮,一邊將之前他不在的時候張富煽動眾人的話告訴了他。
原來,先前張富故意歎息,說要是昨天下午能睡兩個時辰,他精神好一些,就不會受傷了。又不住為死去的兄弟惋惜,引得眾人都滿臉憤恨。
板栗悶悶地說道:「不管他是何居心,話卻沒說錯,我確實自作聰明了。」
秦淼急道:「大哥也是為了他們好。」
板栗靠在一棵大樹上,幽幽地說道:「為人家好,也要人家肯接受才行。」
秦淼見他失落的樣子,眼睛發酸,堅定地說道:「我相信大哥。我本來只會一點拳腳工夫,不過是花架子,如今也能殺敵了。這要擱往常,連我自己也不信。這都是大哥逼我練的結果。板……大哥!你是最厲害最能幹的,這都是那個黃隊長故意為難你。哼,他嫉妒你!」
板栗撲哧一聲笑道:「別急!大哥豈是那麼容易頹喪的?我只是……」
他抬頭,透過樹梢望向天空:「我只是為他們悲哀,他們毫無見識,人云亦云,性命完全操在別人手裡……」
「其實,我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無法掌控自己的性命。」
他眼前浮現黃連那滿臉肥肉的面頰,擠成一條縫的小眼睛,陷入沉思。
秦淼卻沒接這話茬,凝神替他把脈完畢,面色很沉重,皺眉想了好一會,轉身去旁邊灌木叢中削了一根細竹枝,用匕首仔細地削著。
板栗看著她輕聲問道:「阿水,你在幹什麼?」
秦淼停了一下,輕聲道:「大哥體內有淤血,我想削一根竹籤,幫大哥扎幾針,放出淤血。」見板栗神情愕然,她忙道:「大哥不用擔心,這點把握我還是有的。」
為了掩飾身份,投軍的時候板栗不讓她帶醫用器具,都埋在黎家後院了。
板栗對四周打量了一番,低聲問道:「一定要扎針?」
他是怕被人發現。
秦淼鄭重點頭道:「大哥受了內傷。照這情形看,沒準大哥哪天就要上戰場,還是早些治好要緊。」
板栗輕輕地點頭,怪不得他覺得渾身無力,先前不過是強撐著,眼下有些撐不住了。
他對秦淼伸手道:「拿來!」
秦淼詫異地問:「拿什麼?」
板栗微笑道:「讓我來削。瞧你削得跟棒槌似的,這能用來刺穴麼?為了我自己的小命要緊,還是我來削吧。」
秦淼慌忙將匕首和竹枝遞給他,卻沒有發笑。
她四處打量,又在山谷中來回轉悠了一圈,等板栗削出六根纖細光滑的竹籤,便扶起他道:「大哥,咱們去那邊,那邊崖石後不容易被人發現。待會你吐出淤血,最好不要亂動,就地歇息一會再回去,那地方還乾淨。」
板栗見她很有主張的樣子,微笑道:「你是大夫,就依你。」
兩人來到山谷北端,隱入一座山崖背後,板栗端坐在山石上,除去外衣,一直捋到腰部以下,讓秦淼為他扎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