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事,窗外田野間傳來的蛙鳴聲似乎比往常更加聒噪,吵得人難以入眠,連牆根下的蟋蟀聲音都清晰嘈雜了許多,不再讓人覺得動聽,又有小兒哭聲,狗叫聲,此起彼伏,山村的夜晚咋就這麼鬧哩?
牽腸掛肚一夜,小蔥和秦淼都沒睡好,到凌晨才合眼,隨即被公雞喔喔的叫聲驚醒,望向窗外,天色才濛濛亮。
揉揉有些昏沉腦袋,小蔥閉著眼睛靜默了一會,想起昨晚的事,因短暫睡眠而暫時丟棄的擔憂再次浮起,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看著對面床上尚未醒轉的劉蟬兒,她慢慢套上外衣,起床開始忙碌。
卯正,鄭家派人送來了早飯,劉蟬兒也醒來了,小蔥和小草忙著伺候她喝藥吃飯。
秦淼和蘭兒也在一旁幫忙。
秦淼就告訴劉蟬兒,昨晚老鱉來看她的事,「那個老鱉,看不出來還挺心細的,見這床上沒帳子,怕你被蚊子咬了,特意提醒咱們。」
劉蟬兒吞著清粥,想起昨天老鱉趕過來,一拳砸在胡鎮臉上,把她解救出來的情形,不禁有些仲怔。
她對老鱉的印象,還停留在三年前那個說她是葫蘆哥的媳婦的淘氣男娃身上,與昨天英勇鬥紈褲,並小心扶起她的高大少年無法重疊。
好一會,她才對秦淼道:「師姐,咱們該謝謝人家,昨天虧得他來,不然,我跟葫蘆哥都要遭殃了。」
秦淼點頭道:「這個自然。我昨晚就謝過他了,回頭再備一份謝禮,上門去謝。你安心養身子,等你養好了,也該當面對人家說聲謝謝。」
小蔥就問道:「蟬兒妹妹,可要給你家裡送個信兒?」
劉蟬兒搖頭道:「不用。我養些日子就好了,讓我爹娘和奶奶曉得了,害她們白擔心。還不是這樣。」
小蔥笑道:「我就是這樣想的。昨晚大舅母要派人連夜去劉家塘告訴你爹娘,是我攔住了。我想著,告訴了他們,他們肯定又急又慌,說不定連夜趕來,對你也無益。不如等你養好了再回家住些日子。他們也不會擔驚受怕。反正有我們照看你。就怕你想娘,那我就讓人去接嬸子來。」
劉蟬兒聽著她的話,先是連連點頭,接著又搖頭,道:「不要接我娘來。小蔥姐姐。麻煩你照應我些日子。」
小蔥餵了一勺粥到她嘴裡,又拿起床頭的帕子幫她擦拭嘴角的水漬,一邊微笑說不麻煩。難得有個機會伺候她,讓她好好做幾天大小姐。
秦淼羨慕地瞧著兩人,道:「你們都好老成。我就不行,要是我受了傷,沒準會哭,肯定會想娘。蟬兒妹妹,昨晚我娘說我了,說我不如你。要是跟你一樣厲害,那人也不能把你打傷了。」
劉蟬兒失笑道:「這你也信?我跟你說,當娘的總是跟自己的娃兒說:你要跟那誰誰一樣。我就省心了。其實在她們心裡,還是自己的娃最好。」
小蔥連連點頭,說大人都是這樣。見面了猛誇對方的娃,那要是旁人真說她的娃不好了,她馬上又不高興了,又轉頭說自己的娃多好多好。
秦淼聽了猶不信,還只管問。
這時,春子從隔壁過來,高興地對小蔥道:「表姑娘,大少爺醒了。」
秦淼驚喜地站起身道:「真的?可能說話了?」
春子點頭道:「說了。問都有誰在這……」
一言未了,秦淼已經衝出去了。
小蔥抿嘴一笑,對劉蟬兒道:「你歇會兒,我也過去瞧瞧。」又吩咐蘭兒好好照看她,自己方才帶著小草去了葫蘆那邊。
葫蘆房間裡,劉氏和紫茄都在,劉氏親自喂兒子湯藥。
秦淼見了劉氏,有些不自在,生怕這個未來的婆婆會怪自己不懂事,做了頂綠帽子給她兒子,才惹來這場禍事。
劉氏見了她,依舊溫和地笑著招呼道:「淼淼,你昨晚跟小蔥一塊陪蟬兒了?噯喲!這眼睛腫的,可是沒睡好?」
秦淼忙道:「睡得還好。就是……」
她說不下去了,昨天哭了好幾場,這眼睛可不就腫了,只是這話不大好說出口,便忍不住去看葫蘆。
一夜過去,葫蘆精神好了許多,正雙目炯炯地望著她。
秦淼眼圈又紅了。
劉氏見狀,忙道:「淼淼,你來,幫我把這窗子推開,這屋子悶的很。」
秦淼慌忙答應一聲,低頭擦了一把淚,過去窗邊,推開半扇窗戶,讓夏日早晨的清新氣息透入。
窗外帶露的樹葉和花草清新碧綠,村路上走來牽牛的老漢和扛著鋤頭的大叔,見人就打招呼,旁邊院落裡更傳來雞鳴犬吠,以及小兒哭喊、大人喝罵聲,山村已經甦醒過來。
小蔥也進來了,幫著挽起窗簾,笑問葫蘆道:「葫蘆哥哥可好些了?想吃啥就跟我說。」
劉氏愛憐地看著葫蘆道:「你這不是饞他麼?這時候怕是還不能吃別的東西。」見兒子看向站在一旁的秦淼,忙把碗遞給她,「淼淼,你來喂,我還要看看青蓮去。這娃兒一大早吵著要上他哥哥這來。我哄了半天,說天熱,擠一個屋子不好,他也不聽。回頭我把他挪回家去養。」
秦淼急忙接過碗,說嬸子只管去忙,她和小蔥師姐在這看著呢,她爹等會也要來了。
於是,劉氏便出去了。
葫蘆看著秦淼紅腫的眼睛,想說什麼,又怕勾起她的心思,便望望門外,開口問道:「怎麼……只有你們?黃瓜他們哩?也不來看我,這麼沒良心。還有板栗,我昨兒好像聽見他的聲音了……」
他聲音低沉嘶啞,十分虛弱。
不等秦淼回答,小蔥便搶著道:「黃瓜他們也受了些傷,是我逼他們回去好好歇著的。我哥剛回來,好些事要交割,見這兒有我們照應,他就去忙了,說是等有空就來看你。」
秦淼急忙附和道:「對,對!板栗哥哥可忙了……嗯,忙得很……」一邊對葫蘆掩飾地笑了一下。
昨晚小蔥就囑咐她,不能在葫蘆面前透露板栗打死人的事,免得他擔心。她記著這個,便幫小蔥說話。
誰知她是個性子直、不會拐彎的,不說還好,這麼欲蓋彌彰地一說,又裝模作樣地對葫蘆笑,殷切地催他吃粥,葫蘆反倒疑惑起來。
小蔥無語地望著她,心裡直搖頭:這麼個透明人,想讓她把謊話說圓了,還真是難為她!
葫蘆便問小蔥道:「昨兒後來咋樣了?」
小蔥笑道:「還能咋樣?先是老鱉來了,後來玄龜他們都來了,都幫著打惡霸。我哥也正好回來了,再後來秦伯伯和周爺爺他們也都來了,那人就不敢囂張了。」
秦淼也開心地說道:「葫蘆哥哥,你不知道,老鱉哥哥一來,一拳打在那個混世魔王臉上,把蟬兒師妹從他的魔爪下給救出來了。板栗哥哥更厲害,可惜被那個洪少爺趕來擋住了。」
小蔥捏了把汗,生怕她說漏了,便道:「總之,這回那個混世魔王是甭想再留在書院了——書院是一准要趕他走的。對了,老鱉昨晚還來看你了。」
葫蘆點點頭,沉吟道:「按大靖律,這鬥毆一般罰笞刑四十,毆人致傷的,杖六十。像我這樣重傷的,他們罪加二等。但自古民不與官鬥,就算咱們告了,這些刑法也只會落到胡鎮的奴僕身上。便是落在他身上,他們也自有辦法贖免開脫。這虧咱是吃定了。好在書院肯定會趕他走,這就是萬幸了,總算替清南村送走一個禍害。」
他覺得身體內的疼痛,如蛛網般牽扯週身百骸,遂竭力咬牙忍耐,將萬般的不平,都壓在心底。
小蔥見他分析的門兒清,心裡五味雜陳。
秦淼則又要掉眼淚——板栗哥哥打死人了,可怎麼辦?
小蔥警告地瞥了她一眼,不令她再說,另說了些高興的事兒給葫蘆聽。
因她惦記著板栗的事,恰好秦楓也過來幫葫蘆複診,她便推說要去看劉蟬兒,匆匆帶著小草走了。
民不與官鬥,若是官一定要欺壓民呢?
早飯後,張槐和青木立即匆匆趕去書院,求見周夫子。
昨晚,他和青木先去拜訪周夫子,告知胡老大已死之事,商議了一個時辰,然後又去蘇文青家,密議到四更天才回鄭家。也未敢驚動家人,悄悄瞇了一會眼,一大早就又到書院來了。
松濤居廳堂內,幾位夫子分坐兩旁,田清明老夫子也在。蘇文青等幾個暫代書院管事的書生侍立在他們身後,張槐與青木坐在下首小凳子上。
眾人才說了幾句話,就見洪霖帶著胡鎮來了。
胡鎮臉上貼著黃色膏藥,嘴角也腫起,擦了些紅色的藥膏,看上去十分可笑。
兩人恭敬地給幾位夫子見過禮後,洪霖便退向一旁,站在蘇文青身邊。
周夫子眼神犀利地盯著胡鎮道:「胡少爺生於繁華京都,歷經富貴權勢,此處山野之地,不適合胡少爺滯留,這就請回吧!」
胡鎮彷彿早有預料般,神色甚為平靜,點點頭道:「老大人要趕晚輩走,晚輩無話可說。只是在走之前,還要了結一樁官司:張家大少爺打死晚輩身邊長隨,若是就這麼算了,豈不是草菅人命……」
周夫子眼神一凝,盯著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