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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爺回頭看見,也沒法子,總不能讓人家站在山口等,他去張家一個來回可要不少時候。
按說這些讀書人講規矩的很,該讓人先遞個信兒進來才對,可這兩人忽然的就上門來了。
他也不好攔著,莊戶人家沒那麼多規矩,也抹不開這個臉面,只能跑快些去告訴太太,橫豎張家門口還有劉管家和護院們守著,那才是門房,他不過是護林的。
跑入谷中,聽見那笛聲和簫聲,方才想起大姑娘和秦姑娘都在這裡玩,他慌忙順著聲音拐入桃花林深處,要告訴她們避開。
林大爺找到小蔥和秦淼坐的桃樹,剛要張口呼喊,卻被小草和蘭兒噓了一聲,示意他別打攪姑娘吹笛吹簫。
林大爺急了,小聲道:「姑娘,有人來了……」
蘭兒和小草根本不理他,只顧側耳凝聽曲子。
林大爺回頭看看身後,湊近小草,把聲音提高了些:「小草姑娘,外面來人了。是書院的人,是男娃子。你去讓大小姐和秦姑娘躲遠些。」
蘭兒仰頭看著樹上,不在意地說道:「來了就來了唄!來了咱們就不能吹曲子了?」
小草卻反應過來,急忙問道:「是真的?大爺咋不讓他們在外邊等?」
林大爺跺腳道:「人家斯斯文文的讀書人,我老漢哪敢攔著,要是得罪了人,老爺說不定怪我不會做人。你們快走就是了。我還要趕緊去跟太太說一聲。」
小草忙雙手握在嘴邊,沖樹上喊道:「姑娘,姑娘,別吹了!來人了!」
另一邊蘭兒也在喊秦淼。
小蔥和秦淼沉浸在自己營造的世界裡,根本心無旁騖。
小草喊了好幾聲,自家姑娘都沒反應;
她心裡著急。轉頭透過遠近疏落的樹幹,依稀看見幾個人影過來了,再也顧不得了,衝過去把水紅比甲下擺一掀,掖在腰間,然後「蹭蹭」就爬到樹上。使勁用手推了小蔥一把。
小蔥猝不及防之下,嚇了一跳,差點跌下樹去,笛聲戛然而止。
幸虧小草防備著,一手推。一手攬住她的腰,這才沒出事。
她快速將林大爺說的重述一遍,又指了指山谷來路。果然有幾個人已經過來了,當頭是兩個少年書生。
小蔥這下可尷尬了,是跟猴子一樣爬下樹哩,還是賴在樹上不下去?
這樹又高,她可做不到輕輕一躍,跟仙子似的飄然落地,衣袂翩躚,只能是撅著屁股爬下樹。那個姿態可不雅;若是不下去,姑娘家坐在樹上,一條腿還耷拉著不住晃悠。好像也不是很雅觀。
躊躇間,她就僵住了,忍不住在心裡埋怨林大爺。該早些讓孫子來叫她們才是。
只見其中一個淡青長袍的少年,正仰臉微笑看著她,依稀有些面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她跟白凡三年前有過一面之緣。
那時候,白凡和曾鵬翻牆進入張家橡樹林,被陪她和秦淼上山採藥的葫蘆板栗發現,如今早忘了。之所以覺得面熟,也是當時曾鵬給她的印象很不好,反而留心了些。
那邊,秦淼也止了簫聲,跟仰望的洪霖對個正臉。
洪霖看著這個小小的少女,頭上梳著百合髻,只插一根銀簪,另有幾根鵝黃絲帶垂在耳邊;身上穿著鵝黃碎花棉布春衫,蔥綠褲子,纖巧布鞋,身材還未完全長開,一雙黑亮的鳳目純淨無暇。
小女孩似乎沒料到他們來,愣了一會,然後不自覺地對洪霖展顏一笑,那份嬌艷明媚霎時蓋過滿樹的桃花。
忽然又覺得這樣不妥,趕緊斂去笑容。
她先是板起臉,作一本正經樣,接著,彷彿覺得還是不大合適,又放鬆了。大概不知換上什麼表情才好,便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饒是洪霖見過無數美人,此時也不禁一愣。
這樣清靈的女孩,他真的沒見過,或者說,見過的也不如眼前這個自然靈動,如一汪清澈的山泉,那笑容彷彿能滌蕩人心,讓他跟著沉靜。
他見小女孩神情疑惑,打量了他跟白凡一番,又調轉目光去看另一個綠衣姑娘,便出聲道:「在下洪霖,乃青山書院的學生,和這位白凡公子要去張家拜訪。路過此地,不料驚了兩位姑娘的雅興,實在慚愧!」
小蔥總算回過味來了。
她見洪霖定定地看著秦淼,眼中雖無惡意和輕浮之色,但那份清傲和肆無忌憚卻令她很不舒服,彷彿他此刻不是闖入別人家的園子裡,而是在他自家的後花園漫步;面對的也不是被打擾的主人家姑娘,而是他家的丫頭,看得那麼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嘴上說著慚愧,面上卻毫無慚愧之色。
想起曾鵬,想起黃觀,又想起混世魔王胡鎮,再聯繫眼前,小蔥只覺得心裡竄出一把火。
她放鬆了身體,對洪霖輕哼一聲,道:「真要是覺得慚愧,聽見吹曲就不該進來打攪才是;既然進來,也該遠遠的聽著,不該往這邊來才是;就算來了,也不能這麼肆無忌憚地盯著人家閨女看才是。這位公子樣樣都做全了,末了倒把這冠冕堂皇的話來哄我們。分明就是聽見谷中有人吹曲子,特意找借口進來瞧瞧的,倒說去張家拜訪。看兩位儀表不俗,又是來書院求學會講的,定是滿腹才華學問,怎會如此虛偽行事?」
說完,也不管樹下人看著,換了個方向,從另一邊,面對著他們往樹下爬——省得撅著屁股對著他們。
爬了一截,手一鬆,輕盈地跳下地,拍拍手,整整衣衫,然後抬眼冷冷地看著洪霖和白凡。
她的直言不諱和大膽爽利讓洪霖十分意外。
略打量她兩眼,眉頭一挑,輕笑道:「是在下矯情了。在下確實是因為聽了這笛簫合奏,覺得別有一番味道,才藉故進來的。進來了,忍不住又想見見吹曲的人。此舉有違禮數,更兼孟浪,衝撞了兩位姑娘,還望姑娘能原諒些!」
說完,對二人各施了一禮,白凡和隨從見了都詫異。
小蔥不料他就這麼承認了,又道歉賠禮,反不知如何往下說了。
只是,這人實在很冷清,就算這樣賠禮道歉,也讓人覺得毫無誠意,好似隨口敷衍般。
白凡也賠笑著上前說了些歉意的話。
小蔥忽然想起他是誰來,臉色一沉道:「既如此,二位曲也聽了,人也看了,接下來是去張家也好,還是出谷也好,請自便。不過,照我看,二位還是出谷去比較好。反正你們不過是混進來看看,說去張家只是借口而已。況且,此刻張家男主人都不在,二位未必有興趣跟老太太閒聊,不如出去是正經。」
這是大實話,總不能他們道歉了,她和秦淼就陪著人家說笑遊玩起來,那成個什麼樣子。
秦淼正好也從樹上下來了,立即接過話頭道:「就是。張爺爺和張叔都不在家,板栗哥哥也不在家,你們去了也沒人陪你們。」
洪霖和白凡聽了嘴角直抽。
一旁惱了洪霖的隨從——他家少爺什麼時候這麼不招人待見了?
「好無禮的丫頭!敢這麼跟我家少爺說話……」
洪霖急忙伸手擋住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許他再說。
小蔥冷笑道:「我自然是無禮的。我又不是大家閨秀,不懂幫人斟酒的規矩;我也不是小家碧玉,也不懂陪客的規矩;我只是山野村姑,上不得檯面,見人來了只好躲著。哪像人家,就算躲著也能找借口進來,這就是大家子的規矩了。」
白凡苦笑,洪霖則在心裡把胡鎮一陣痛罵,那隨從不知內情,氣得瞪小蔥。
洪霖恢復清冷面容,淡淡地對小蔥道:「在下和白兄這就出去。張姑娘也不必對此事耿耿於懷。那天胡少爺酒後胡言,本是無心的,我等更不敢有唐突姑娘的意思。當時的情形,令兄應該告訴了姑娘才是。」
他心想,別說他沒這意思,就是她想去幫他斟酒,還要看他樂意不樂意呢!
他飛快地掃了秦淼一眼,對小蔥道:「在下告辭。改日再與白兄登門向令尊賠罪。」
說完,轉身大步往谷外走去。
白凡也對小蔥施了一禮,跟了上去。
林大爺看見剛才的一幕,後悔極了,暗怪自己老糊塗,才害得大姑娘與人爭吵。
他只來得及跟小蔥說一聲「我去送他們」,就匆匆攆出去了。
洪霖腳步匆匆,顯然心裡在生氣。
白凡攆了上來,對他笑道:「洪少爺走那麼快幹什麼?既然頂著無禮的名頭進來了,不如好好看看這景致,也不枉咱們大家子出身。」
洪霖聽了嘴角一翹,遂放慢腳步,一邊細細地打量這桃花谷中的野桃花,果與外面不同。
白凡更是東張西望,目光四處巡梭,似悠閒,又常常沉思不語。
林大爺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後面。
二人在谷口的湖邊暢遊了一圈,方帶著隨從出去。
臨去時,洪霖對林大爺道:「告訴你家老爺,後日過午,書院洪霖和白凡上門造訪,拜帖等會讓人送來。」
鬧了這麼一出,於情於理,他們都要上張家拜訪一次,順便解釋今日的事情。
林大爺張大嘴巴,連連點頭,說一定把話給老爺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