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儀正來了,朱後撐了片刻便起身入內更衣。待到出來,劉昭儀便笑著起身道:「到底是老了,這身子骨大不如從前,若非是日子喜慶,這把老骨頭也不樂意出來瞎晃。娘娘,妾這便要告辭了。」
說來她是此間年紀最大之人,朱後也沒留她,吩咐長樂公主:「替我送一送。」長樂公主便笑吟吟地上前扶了劉昭儀,劉昭儀笑道:「噯,哪裡敢,公主還是侍奉著娘娘罷。」言罷直接點了賀王世子妃的名:「來來來,扶著我。」
她一起了這個頭,其餘人等便都坐不下去,紛紛起身告辭,轉眼間含章殿裡便只剩下了長樂公主及康王妃等人。
人才走光,朱後的臉便沉了下來,冷冷地看著張儀正道:「小三兒,好好兒的你怎生又去招惹他?」
張儀正無限委屈:「分明是他來挑釁我,莫非要我強忍著不成,我恨不能把他打個稀爛。」話音未落就聽康王妃一聲斷喝:「老實回答就是,你皇祖母面前也敢放肆?」張儀正便歎息了一聲,耷拉了肩膀道:「皇祖母,孫兒知錯了。」
「二十歲的人了,還是一副小孩兒的性子。吃了這麼多的虧卻總不長記性,太極殿,那是什麼地方?如今又是什麼時候?聖上面前你也敢猖狂?這是近來聖上心軟了許多,否則,你以為今日你能脫得掉一頓打?從韓彥釗到安六。別以為打了便打了,只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從小到大,你給你父王母妃惹的禍事還少?」朱後疾言厲色地訓斥了張儀正一通,回眸看向許櫻哥,許櫻哥知她必然全曉得了,只怕接著要訓斥的便是自己,由不得縮了縮脖子垂了頭,擺出一副乖巧老實到了極點的模樣來。
朱後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低聲道:「野性難改。從前聽高、袁二位嬤嬤說起。我還以為你經過這許多事情真的懂事了,怎地盡陪著他胡鬧?」
許櫻哥不說話不辯白,只默默垂眼聽著。張儀正這回卻又有些幸災樂禍了,誰叫她先說要和他共同進退轉眼卻丟了他在那裡跪著自己跑來收禮?倒是長樂公主出來打圓場,低聲笑道:「多大點兒事呢,我就覺著櫻哥打得好,我要得了機會也一定狠狠揍安六那討嫌的臭小子一頓。」
朱後歎道:「她打得倒是爽快了。可有沒有想過若是許大學士不在殿內,聖上今日心情偏巧不好,又會如何處置她?外間人又會如何傳言?小三兒要挨罰也就挨了,反正他的皮早就厚實盡了的,她一個新媳婦兒,又是最小的,若是才進宮就挨了罰。日後怎麼抬得起頭來?難免拖累得家中父母也沒甚光彩。」話鋒一轉。又罵張儀正:「都是你不像話,惹了這麼多禍事,還把你媳婦兒也給拖了進來,今日若無她,你也逃不掉一頓打!再不知足,看我怎麼收拾你!」
許櫻哥慢慢聽了出來,朱後雖不是很贊同她的處置方法,但聽這些話來還真叫人心裡舒坦。說明朱後並未因此對她產生什麼不良的看法,對她多少還是有點點滿意的,於是態度越發恭敬柔順:「孫媳知錯了,若是再有此類事情一定多加思量,再不敢胡來。」
朱後看著她道:「日後要打交道的人太多,你年紀輕,不知深淺,當初你與高、袁二位嬤嬤相處得還愉快,如今我欲把她二人賞給你,多少做點助力,你看如何?」
許櫻哥雖早猜到會有這麼一日,但並不排斥,畢竟適才那群女人的厲害她是親眼見識過的,若是不往多了想,高、袁二人長期呆在皇后身邊,深得其中三昧,有她二人在一旁指點,本來只有六十分的水平多少也能考個七八十分,當下歡歡喜喜地謝了:「孫媳老早就覬覦著二位嬤嬤的,正想過些天趁娘娘歡喜時厚臉皮討了來,誰想娘娘如此慈愛體貼。」
朱後默默打量她一番,見她眼角眉梢都是歡喜,並無敷衍虛假之意,唇角不由露出幾分笑意來:「若你們不投緣,我也不把人給你,省得處得不喜都來找我鬧騰。」
「謝娘娘恩典。」許櫻哥心想,要是處得不喜自己一定另想法子妥當解決了,哪裡又會來找她鬧騰?殺雞焉能用牛刀。
康王妃眼看著今日進宮的事情完成了一大半,這才命曲嬤嬤將許櫻哥那只木匣子奉上去:「娘娘請看這個。難為這孩子到昨日還在修改,就怕您不喜歡。」
早有朱後親信的宮女將木匣子接了上去,將畫卷取出放在朱後面前,朱後微蹙眉頭,持卷一一看來。饒是許櫻哥再自信,手心裡也微微沁出了幾分冷汗。朱後默然看了約有盞茶功夫,方抬起頭來道:「著人送過去給聖上看看罷,他若覺得不錯,便是這樣了。」
許櫻哥暗暗驚異,這老夫妻倆感情好到如此地步了麼?便是皇后要添點行頭也要老皇帝喜歡那款式顏色才行?猛然間想起來朱後的壽誕便在五月裡,心中瞭然,這場壽誕只怕是要大辦的,出錢出力出人的都是皇帝,當然要皇帝看著順眼才行。卻聽長樂公主同康王妃異口同聲地道:「娘娘,這個您便不用操心了,由兒臣來操辦即可。」
朱後搖頭微笑:「你們的孝心我領了,也相信你們能把這頂鳳冠做得美輪美奐,但這是聖上的天下,我是聖上的皇后,這鳳冠是他所贈,他想給我慶生,便要他從心裡歡喜出來我才歡喜。你們要孝敬,換了其他來,便是一盆花兒,一件衣裳,一雙鞋,我也是極喜歡的。」
長樂公主和康王妃對視一眼,都是喟然一歎,再不相勸。人人都道帝后是一段傳奇。都道朱後聖眷獨寵幾十年不衰,誰又知道朱後的小心翼翼和步步為營?便是與兒女親近,那也只在心裡頭,永遠不會讓人覺得她看重兒女超過了聖上。也就是這樣,才能護得他們平安成長。
大家都不容易,許櫻哥微微失神,心想自己在新婚那日所做的事情能瞞得過康王妃去,只怕也逃不過朱後的眼睛,朱後之所以容她,話裡話外多有庇護。大抵是因為知道她沒有害張儀正的心思。今日砸向安六這一拳,是一次冒險,但誰說又不是一次融入和被認可的機會?
突聽得有人來傳旨,道是聖上給張儀正和許櫻哥的賞賜到了,有羊脂玉如意一雙,青玉珮一對,兩尺高的珊瑚盆景兩盆。霞樣紗四匹,另有胭脂御馬一對,御鞭兩柄,特別言明不必再去謝恩。
之前的東西倒也罷了,尋常所見,但聽說有御馬一對,眾人的眼神便都有些不對。康王妃頗有些憂鬱。張儀正若有所思,長樂公主強笑道:「怕是知曉之前小三兒那匹汗血寶馬沒了,所以特為挑的好馬。」
康王妃苦笑不語,今上傳達的怕是另一層意思,想要張儀正也上戰場了。張家的子孫,無用的廢物最是被人瞧不起,鐵血王朝,兒郎便當在戰場上用軍功與鐵血才能鑄就名望與聲威。
朱後沉聲道:「小三兒。你該奮發了。後日誓師,賀王為帥。」
若此戰大勝,賀王一派必將聲勢大漲,殿中頓時一片沉默。張儀正撩起袍子對著朱後重重一拜:「皇祖母放心,孫兒自當發憤圖強,不能讓人看不起。」
朱後欣慰道:「拭目以待。去罷,只怕忠信侯夫人眼睛都望穿了。」
又有女官捧出朱後所給賞賜若干,眾人自含章殿中依次退出,在宮門外與早就等候著的康王府管事等人接上頭,康王妃便再三敲打了張儀正一番,打發二人直接去了許府,自帶了高、袁二人回府不提。
張儀正上了馬車便歪倒在錦褥上,斜眼看著許櫻哥諷刺道:「好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無論怎樣都一直陪著我的好媳婦兒。」
「先是君命難違,其次是二比一太虧,一比一雖還虧了,但還勉強過得去。」許櫻哥早猜著他會找她算舊賬,先諂媚地遞了一盅熱茶過去,又搓熱了手放在他的膝蓋上來回搓揉起來:「我給夫君鬆鬆筋骨,夫君跪得辛苦了。」
張儀正冷哼一聲,受用地飲過了杯中熱茶,享受著美人拳,道:「看你那財迷樣兒,今日得了不少好東西罷?」
許櫻哥道:「都是夫君的面子。」
張儀正哂笑:「我哪有什麼面子,都是皇后娘娘和父王、母妃的面子。」
許櫻哥認真道:「總之我是靠著你才得了這些好東西的,所以還是你的面子。」
張儀正蹙了蹙眉:「狗腿!」
許櫻哥笑笑不語,只賣力給他揉捏著膝蓋。
張儀正看著她玉蘭花瓣一般潔白細膩的肌膚和花蕊般微微顫抖的睫毛,突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低聲道:「靈犀樓中是怎麼一回事?」
許櫻哥手下一緩,望著他驚異地眨了眨眼,反問道:「你不知道?」那許扶成親那天他莫名警告她作甚?
張儀正的眉毛擰了起來:「我如何會知道?知道我還問你?」
看來惠安等人一直有選擇地瞞著張儀正,而安六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也一直沒有洩露出來,而是留到今日才發難。許櫻哥按了按只是亂跳的心臟,看著張儀正的眼睛輕聲道:「你去問惠安。」
張儀正冷笑起來:「自家媳婦兒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去問別人?我只問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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