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別苑的湖不算小,橫亙了內外兩園,外園這頭湖邊建了一個水榭。水榭離馬球場不遠,坐在裡面可以清晰地聽到馬球場裡的鼓聲和歡呼聲。張儀正倚窗而坐,手裡執了一個荷葉杯,將荷葉杯中的酒水慢慢倒入酒壺裡,又將酒壺裡的酒水再注入到荷葉杯中,如此反覆,樂此不疲。
馬球場突地傳來一陣暴風疾雨一般的鼓鳴,嚇得他手一抖,那酒水便灑出來浸濕了他身上的素紗袍子。「晦氣!」張儀正嫌惡地將酒杯扔開,一旁伺立的小童趕緊上前來替他擦拭袍子。有人在外輕輕叩了叩門,張儀正帶著幾分煩躁道:「進來!」
一名青衣小廝低頭束手快步進來,跪倒在他面前。張儀正淡淡地瞥了一旁伺立的小童一眼,小童叉手彎腰,悄無聲息地倒退出去,又將門給仔細掩上了。
張儀正淡淡地道:「如何了?」
青衣小廝低聲道:「三爺,趙家人已是全走了,並不曾驚動任何人。」言罷小心翼翼地雙手奉上一隻荷包。
張儀正待要伸手去接,青衣小廝面上帶了幾分驚恐並哀求:「三爺乃是萬金之軀……」
張儀正也就沒再堅持,就著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荷包打開,還未看清裡面那只黑色的琉璃瓶子,一股大蒜臭味便撲面而來,熏得他猛地皺眉側了側頭,收了手坐回去,帶了幾分不信道:「就這東西?有用麼?」
那小廝道:「屢試不爽。」
「小爺就等著看你表忠心。」張儀正摸摸下巴,一臉的壞笑,「事情可別鬧大了,不然可保不住你。」
「三爺放心。」那小廝小心翼翼地收了荷包,帶了幾分猶豫看向他,似是有什麼話要問,終究還是不曾問,安靜地退了出去。
房門被輕輕關上,室內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張儀正收了笑容,目光沉沉地看向窗外炫白的日光,臉上沒有半點歡喜之色。
從馬球場往西去,約行盞茶功夫,有一處小院風光與別處不同。院牆廊下四處爬滿了綠瑩瑩的籐蘿,此時正值盛花期,花分兩色,白色、紫色的花穗密密匝匝地掛滿了枝頭,十分幽靜美麗。房簷下又掛了一排鳥籠,裡面各色大小鸚鵡、八哥、畫眉、黃鸝或是翹腳側頭梳毛,或是婉轉歡唱,或是低頭發呆打盹兒。與外頭的炎熱比起來,此處清幽涼爽,卻是人間富貴清淨地。
藍玉將許櫻哥姐妹引入其間,見梨哥睜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便笑道:「三娘子,這是我們奶奶最愛的地兒。平日來這莊子裡,每每總是在此處歇息的。您若是喜歡這些雀兒,婢子使人拿了粟米來給您喂。」
梨哥喜不自禁:「好。」言罷又有些羞愧:「二姐姐,我說來照顧你,怎地就光顧著玩了。」
櫻哥忍不住微笑:「我好好兒的,要怎麼照顧?不是還有青玉麼?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自玩你的。」
梨哥歡呼一聲,自跑到籠子下頭去看鳥,早有專司養鳥的小丫頭將琉璃盞裝了粟米過來與她喂鳥。許櫻哥吩咐她的貼身丫頭紫玉:「好生照顧三娘子。」言罷讓乳娘抱了早已睡著的許擇隨她一同進屋。
許擇被乳娘放到床上,不由皺著眉頭醒了過來,房內眾人皆不敢出聲,只恐吵醒了他。他翻來覆去兩回,到底還是醒了過來,愣怔著眼睛看清面前之人,不由咧開小嘴笑了起來:「二姐姐。」又側耳去聽:「咦!有鳥叫!」
許櫻哥見他好似越來越精神,忙坐到床邊輕拍其背,低聲哄道:「噓……咱不說話,睡覺好麼?」
許擇便又聽話地閉上眼睛,漸漸睡得熟了。
乳娘上前替了許櫻哥的位置,笑著低聲道:「二娘子去歇歇罷。」
許櫻哥不是嬌嬌女,剛才的事情雖讓人不好受,但也還不至於就擊垮了她粗大強健的神經系統。只是今日不曾午睡,習慣使然,覺得很有幾分睏倦,便同梨哥說了一聲,自去隔壁房裡歇下不提。
今日客多,藍玉還要往前頭去當差,見她們安置妥當,便低聲吩咐院子裡的婆子和丫頭們好生伺候,自去了前頭。
梨哥在廊下瞧了一會鳥便失了新鮮,她又是個安靜性子,曉得姐姐和弟弟都在歇息不便打擾,便坐在廊下發怔,管事婆子有心討好,便笑道:「三娘子,後頭有個鞦韆架呢。今年三月裡才換的繩子,昨日我們二娘子還玩過。」
梨哥平日在家被母親拘得太緊,就是尋常女兒家的遊戲也鮮少有機會玩,總得許櫻哥親自上門說情才能得去。今日無人拘她,少不得要去玩一回。但到底只是獨自一人,日頭又大,由丫頭們推著蕩了幾十個來回便又失了興致,眼看著牆下陰涼處擺了幾株夏蘭,便又去研究那夏蘭。
那夏蘭卻是與春蘭不同,喜歡的是通風光亮處,現下被放在這陰涼之處卻是長得不好。梨哥受母親影響,自來便愛蒔花弄草,少不得指揮丫頭們搬到通風光亮處去,又擺弄了一回。
紫玉見梨哥歡喜,便在一旁靜陪,突然間,她聞到一股焦臭味兒,仿似是絲絹被火燎了的味道。她詫異地四處一瞧,卻看到梨哥身後那長而華麗的千褶裙擺上靜靜地燃起一簇火苗來,而在場諸人,無人發覺。
青天白日的,又沒人玩火,怎地這裙子竟然就著了火?紫玉既驚且駭,來不及細想,喊了一聲便上前去拍那火焰,卻是被那火燎得怪叫一聲,吃痛不已。轉眼瞧到牆邊常年備用的水缸並水瓢,大步奔過去舀起一瓢水就潑了上去。
梨哥駭極,就近抱住一個丫頭大喊了一聲。
許櫻哥從夢中驚醒過來,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聽見隔壁的許擇被驚醒,大聲哭了起來。許櫻哥怔了片刻,辨出聲音是從後院傳來的,於是飛速從床上縱起,赤著腳奔到窗邊,猛地推開窗子看出去。
後院裡,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蛋白質被火燒後的怪味兒。幾個丫頭婆子團團把梨哥圍在中間,梨哥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地靠在紫玉身上,一臉的驚恐之色,裙子更是濕漉漉的十分狼狽。
謝天謝地,沒出大事。許櫻哥長出一口氣,一邊穿鞋一邊朗聲道:「怎麼回事?」
聽見她的聲音,梨哥的眼睛這才緩慢地轉了過來,待看清楚了她,委屈而後怕地「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二姐姐!」
「我在,別怕!可有傷著哪裡?」櫻哥快步轉入後院,將梨哥摟入懷裡輕聲撫慰,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嚴厲地看向周圍眾人:「到底怎麼了?」
眾人皆是滿臉驚恐,支支吾吾的,誰也不敢多言,紫玉戰戰兢兢地低聲道:「三娘子的裙子不知怎地突然著火了。」
莫名其妙的,怎會突然著火?許櫻哥先也吃了一驚,接著冷靜下來,再看眾人面上的神情,知道她們迷信,大抵是往神鬼異兆方面去想了,便皺了眉頭厲聲喝道:「莫名其妙的,怎會突然就著了火?分明是有人搗鬼使壞!還不趕緊出去看看附近可都有什麼可疑之人?」
那管事婆子也是嚇傻了,一是事情太詭異,二是大***妹子在她這裡出了事,怎樣她都逃不掉干係。此時見有人出頭處理,忙不迭地應了,叫了個丫頭一道飛快跑出去瞧。
「別哭了,沒傷著就是萬幸。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許櫻哥皺眉看向梨哥的裙子,美麗的霞樣紗千褶裙後擺部分已經被燒了個大洞,慘不忍睹,所幸人還是好好兒的。
櫻哥的身上有種令人安心的味道,梨哥漸漸平靜下來,哽咽著道:「我不知道,我停下來歇氣,看見那邊牆下有幾盆蘭花,就過去看了一會兒,然後紫玉喊了一聲,我回頭一瞧,就見後面起了火。」
許櫻哥看向紫玉,紫玉也是一臉的不自在:「奴婢也不知怎麼回事,只是聞到一股焦臭味兒,然後就看到三娘子的裙子著了火。」
青玉在一旁想起這霞樣紗的來歷,瞬間白了臉。
雖則她自己的來歷不明白,但這不是什麼隨時都有魔法和仙鬼妖魔橫行的奇幻世界,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惡作劇。不知怎地,許櫻哥腦海裡浮現出張儀正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來……許家跟來的丫頭自是沒問題的,但這院子裡的人可不一定,許櫻哥的目光在剩餘兩個將軍府丫頭的臉上掃過去,卻只看到兩張同樣驚恐不安的臉。
她只是客,即便懷疑也不好越俎代庖,要說封了院子等許杏哥來查,剛才也放了兩個人出去,做什麼都晚了。許櫻哥有些懊惱,抱了幾分希望低聲吩咐紫玉:「先下去上藥包紮。」又叮囑青玉幾個:「在這院子裡給我找,一寸一寸地搜,看看都能找到些什麼?」
只要是有人使壞,總有蛛絲馬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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