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兵的隊伍就在一二里之外,星星點點的火把在山嶺之間流動,好似一條燃燒的銀河。
官兵各隊忙熄滅了燈火、放低了身姿,勒住馬匹的嘴巴,生怕發出一點點聲音。金士麒和幾個軍官們則爬上小山坡,悄悄蹲在夜幕中,如獅子般凝望著遷徙的角馬群。
他們的心怦怦疾跳!經過了這一夜的艱難跋涉,終於獲得了一個絕佳的伏擊機會。根據原先的計劃,他們可以用小山炮和「瘦仔」火箭襲擊賊兵。並不奢求太多的殺傷戰果,只要把賊兵打亂、打散,就能把他們拖在這裡。
但此刻,陸營的軍官們卻遲疑了。
因為賊兵的規模遠比預想的要多,那一隊隊賊子們在山野和丘陵之間蜿蜒前進,前後蔓延了近10里,至少有五千人。胡扶龍的主力都在這裡,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奔襲」,而是主攻。
金士麒身邊的陸營的軍官都擔心:一旦挑起戰火,隨後就會陷入混戰。賊兵此刻是縱向前進,他們一旦攻來,就正好對自己形成「橫向包抄」之勢。此處的地勢也非常糟糕,官兵背後就是沼澤和泥地。這支重裝部隊的車輛、馬匹一旦陷入進去,那可真是虎落泥潭了。
金士麒忽然意識到,陸營的作戰風格與水兵們截然不同。他們更謹慎,這是因為陸營的作戰環境更艱苦。
金士麒的柳州水營在廣西的大江大河上佔據著絕對優勢,自從去年桂平一戰之後,就再沒人能與之進行水面對戰。所以水營船隊可以橫行於江河上,對岸上的敵人盡情潑灑彈藥,然後揚帆走人。返航重新裝填,然後再來一次!
但陸營不能這麼囂張,他們與敵人深處同一片戰場,時刻都要如獵人般謹慎。一不小心,就會被野獸咬住。
幾個陸營軍官的意見都很統一。他們還提出了建議:我們可以像獵人一樣,緊跟著這只獵物,它走我也走,它睡我便停,直至一個絕佳的位置,再痛下殺手。
「既然我們知道它要去哪兒。又何必跟著它。」金士麒久久地凝望了那山坡那邊的賊兵大隊,漫漫的火光之中彷彿有無數人影晃動,不知哪一個是那老賊。「我們到前面去,等著他。」
……
官兵各隊又重新上車、列隊,向西南邊的山嶺前進,他們要搶先抵達那處隘口。
由於距離太近。他們連燈光都不敢多點。士兵們輪流趕車、推車,跟騾馬較勁,輪流披上鎧甲待命,輪流瞌睡著。他們一路奔行,終於把賊兵們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到了後半夜,他們吃不消了。在昏暗的野地裡行軍很危險,有很多騾馬傷了蹄子。若是骨折無法醫治只能一槍戳死。損壞的車輛也越來越多,來不及修理,只能連同貨物被遺棄。直至夜半時分,距離目的地只有最後幾里了,金士麒才下令安營。
不知何時,雨停了。士兵們卻不能生火烘烤衣服。他們蜷縮在車上瞌睡著,忍著潮濕和蚊蟲的叮咬,忍受著馬糞的臭氣。黑夜中,隱然有人在嗚咽、痛苦地呻吟著,還有病痛的哀怨聲。
金士麒心裡明白。軍隊士氣已大不如前。
這些士兵們在潯州征戰數月,經歷大小戰事十餘場。雖戰績赫赫,但也傷亡困苦不堪純禽總裁狂寵妻。這叢林中瘴氣瀰漫,蟲蛇遍地,往往一夜之間就病倒一片。南丹衛的兩個營出征5000多人。如今戰死病死近千人,傷病也有千餘人。只能不斷地從藏寶港補充士兵,才保持各營隊的滿員。「狼兵」的戰鬥力已低迷,恐怕再也經不起一兩月的戰鬥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金士麒也尊重陸營軍官的意見,沒有發動冒險突襲。否則以他性子,即便不she他幾千兩銀子的彈藥,也要騷擾他一番!
如今的陸營也很脆弱,金士麒不敢托大。
不知不覺的,天逐漸亮了。
……
突然間,遠處傳來了隆隆的炮聲,士兵們猛然驚醒過來。
他們這才發現,宿營之地四周竟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山嶺。山野中都是參天的大樹,一片片的樹冠如雲層般密佈。遠近的的山巒起伏,好似一道道波濤。一層薄霧在山林之間飄舞著,掩映著,幻化著,如仙境一般。
炮聲正從半山坡上傳來,是「8斤山炮」的清脆聲音。
「是士駿!他開始攻山了。」
……
藏寶港新生產的16門小山炮被編製為2個炮兵中隊,金氏兄弟手中各有了一支。此刻發威的,正是金士駿昨晚帶走的那個中隊。
金士駿身處的戰場,正是「兩山夾一谷」的經典地形。兩邊都是數十長高的山嶺和陡峭山坡,一道土路在其間蜿蜒穿行,直至前面的隘口,被一座屯堡牢牢堵住。
那就是馴象衛修造的屯堡,全都用青石壘造。它在百年的風吹雨打中塌陷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是荒草叢生破裂不堪。賊子幾日前奪了這屯堡,他們也不敢睡在裡面,生怕一陣風吹來就牆倒屋塌。賊子們在那山坡上挖了一些戰壕和窩棚,搬了屯堡的青石加固,牢牢佔據著高處的地勢。
金士駿卻嗤之以鼻,他手裡有炮!
那8門小山炮在狹窄的山路上一字排開,車輪都用石頭固定了,炮架駐鋤被壓在淺坑裡。一聲令下,便火光閃爍雷鳴響徹,亮閃閃的「8斤榴彈」劃著曲線飛射出去,在半里外的山坡上騰起一片片火光。
飛沙、走石、地顫、山搖!
石片紛飛,煙塵瀰漫,傳來賊兵哀嚎陣陣。
炮兵陣地上的白煙尚未消散,中隊百總便高聲喝令著,「清膛!裝填!」各炮位上聞聲而動,漢子們忙個不停。
每門小山炮都由6個兄弟伺候著——2個「下等兵」負責清理炮膛,然後合力推動炮體在助退軌道上前進復位;1個「中等兵」把炮彈塞進炮口。旁人便用鐵桿推送到底。與此同時,又有2名「中等兵」則檢查著炮架的穩定,然後端起搖柄校準方向、檢查火繩。在整個過程中,1名「上等兵」旗長瞪著眼睛監督他們,嘴裡罵個不停。
待一切準備妥當。各組旗長舉旗示意。百總一聲令下,又是一輪火炮勁she。
與此同時,炮兵中隊的副百總親自帶領了幾個精兵突前埋伏,近距離觀察炮擊的效果。每一輪炮擊之後,他們便搖旗示意偏差角度,或者是敵軍的動向。
炮兵中隊還配備了20輛輜重車。裝運了300多發炮彈,以及足夠吃3天的馬料和軍糧。這些輜重兵就駐守在陣地的側後方。他們看護車輛、馬匹,搬運炮彈。他們還裝備了長矛和火銃,時刻準備著應付敵襲。
總而言之,「山炮中隊」是一個功能完備的戰術單元。多個中隊可以同時作戰,對敵形成交叉火力和持續打擊;也可以duli出來跟隨步兵大隊作戰。真是一件小巧而威猛的利器下堂妃的田園生活最新章節。
天還未亮,金士駿就對山隘處的屯堡發動了猛攻。
除了炮兵之外,他還有3個中隊的騎兵。但只有重騎兵中隊披甲備馬,作為「預備隊」待命;另外2個中隊的輕騎兵都下了馬,端著火銃,隱蔽在山坡密林中。只待炮兵的火力壓制完畢,便一線推上去。
他們進行了10輪山炮齊射之後。金士麒帶著支援部隊也趕來了。
那些炮兵、水兵、車載步兵們便源源不斷地匯聚過來。之前待命的士兵們則山呼威武,彼此都互相呼喊、踢打著,笑著罵著,好似節日般歡快,現場的士氣頓時飆升了三成。
士駿見了他哥,也擠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金將軍,來的好快啊!」
金士麒砸了他弟弟一拳:「金都司,炮擊效果如何?」
「馬馬虎虎。賊子都藏在石頭後面,炮火難傷!」
「你要抓緊!須在胡賊抵達之前攻克。」金士麒指著身後。「真是巧了,我也帶來一隊山炮,金都司,不如我們一起轟之!」
此時天色漸亮,東邊的山巒上已蒙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時間很緊迫。昨日夜裡。金士駿也得到胡賊來襲的消息,所以他才爭分奪秒在天亮前發動攻勢。他想迅速搶佔那個屯堡,以獲得地勢之利,以迎戰胡扶龍。現在金士麒又帶了一隊炮兵來,便能增加一倍的火力輸出,定能加快進攻效率。
但幾個炮兵軍官卻說不成——這裡山勢陡轉,路途狹窄,有限的射擊角度已經被佔得滿滿了,無法增加炮位。若是把山炮向前推進,一直推進到那屯堡坡下抵近了打……那又太危險了,恐怕一輪射擊之後就會出現傷亡。
「什麼?危險?」士駿咬牙切齒道。「那你們想怎樣!」
「向後退200步。」跟隨金士麒來的炮兵百總說。他指著身後的山路,用手在半空中畫了一道大大的曲線。「我們盲she,讓炮彈從那道樑上繞下來!」
「聽起來真胡扯!」士駿怒道。
金士麒忙拉住弟弟,「此法可行,山炮就該這麼用。」
士駿將信將疑,但在技術方面上還是信了他兄長。金士麒便親自帶著第二隊炮兵掉轉方向,向山坡下面轉移。那山路上本就擁擠不堪,於是炮兵、步兵、炮車、輜重車、馬匹在狹窄的山路上艱難交錯而過。折騰了足足一刻鐘,終於在半里外找到了一塊寬闊的坡地,無論角度、距離都堪稱完美。
各炮組便開始挖地、搬石頭、砍伐阻礙視線的樹木,然後把火炮一門門地架設起來。輜重兵們則安頓車輛馬匹,把一箱箱的彈藥搬運下來。金士麒策馬站在高處,想像著自己帶來的這隊炮兵高速運轉,把無數的炮彈拋射出去。那些金色的火焰化作曲線,繞過山梁砸向敵陣……那是多麼精彩的炮兵運用啊!
等到「講武堂」開學了,這一戰定能成為炮兵課堂上的經典範例。
但忽然間,從山路傳來一陣馬蹄聲。接著奔來幾騎官兵,他們是在後面壓陣的金府親兵。
他們衝出密林就立刻喊道:「胡扶龍上來了!」他們衝到金士麒身邊,不及下馬便急著稟報——胡扶龍那老魔天不亮就起了營,他只帶了少數騎兵和精銳步兵,一路疾行過來,距此地已不足二里。
金士麒忙傳令各營各隊,無論是水兵步兵騎兵,全都準備迎戰。「還有炮兵!」他指著那些正在挖掘炮位的漢子們,「快掉轉炮口,準備直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