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江榮曾想金士麒供述——他這幾年幫靖江王爺經營了許多秘密勾當,與潯州胡扶龍集團多有接觸。沒想到啊沒想到,這老胖子竟然自作主張,領了一個賊子大頭目來見他!這若是被人告發了,那可是驚天動地的大罪啊!金士麒不禁暗道真是太刺激了。
此刻,那老賊正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的板凳上,含笑不語。
胡道貴,男,53歲,秀才文化。在胡扶龍匪幫中號稱「軍師太尉」,坐第三把交椅。朝廷懸賞白銀8千兩。
「你這老賊!」金士麒瞪著他,「你總看我幹嘛!」
這佬兒自打進了帳篷,就一直用賊溜溜的眼睛瞄著金士麒,表情曖昧,惹得金士麒很不自在。胡道貴哧哧一笑,「金將軍恐怕還不知道吧,這是我第四次見到你。」
「胡說!」金士麒頓時感覺背後發冷。「誰要見你那麼多!」
「第一次,是去年七月,在柳州府城。」胡道貴掰著手指悠悠道來,「當時我那侄兒兄弟正圖謀起事,怕我阻止他們,就差我去柳州談生意。於是乎,就在馬平城南的小街上,我偶遇了將軍你。」胡道貴眨眨眼睛,好像在回憶著。「當時你正遊說幾個商民,請他們去遷江辦作坊。嘿嘿,佬兒倒是頭一次見到有醉心於經營的千戶軍爺,便站在你身後聽了一陣子,相距不過兩步。你真是言語真摯,情真意濃啊!」
金士麒:「哼!」
胡道貴便一笑,「還記得當時有個纜繩鋪子老闆,指著你鼻子大吼『說得天花亂墜,必有陰謀!哈哈,金將軍你當時臉都氣白了,拳頭也哆嗦著,卻依然賠笑給他,向他耐心解釋!當時我就想這小哥兒真是能屈能伸胸懷寬廣。是個能成大事之人。」
金士麒淡然一笑,心裡卻開心得不得了。一年前初到廣西的創業時期,他又沒經驗又沒名望,銀子也不充裕,確實經歷了很多的委屈和坎坷。金士麒不動聲色地回答:「確有此事。不過那個曾經指著我鼻子的梁掌櫃,後來卻跟我回了藏寶港,是我招來的第一批商戶。他如今是藏寶港最大的纜繩商人。水營裡使用的繩具多從那家採購,如今的生意還算紅火。」
胡道貴聽他話中有炫耀之意,便繼續說:「第二次見到將軍,是去年十一月,在桂平城外的江面上。」
「你說那場偷襲?」金士麒心中凜然。
「沒錯,那場奇襲正是我所籌劃。我還親自率船隊出征,只可惜功虧一簣啊!」胡道貴長歎一口氣,「我千算萬算,只是沒想到你水營出戰那麼快!當時我與將軍你同在一處戰場上,我在一條不起眼的小船中,將軍你卻在那威武大船上。我遙望著你號令水兵,還親自抬了箭箱。還被奔跑的水兵撞得摔倒在甲板上,然後又跳起來……」
「這都被你看到了……」
「沒想到官兵之中竟然突然出現你這等人物!當時我就知道,我們輸了。」胡道貴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們的船被一條條燒燬、撞沉,船上的後生們半身是血哀嚎連連,他們連反擊都不敢,只哆嗦地躲在船舷之後。我當時就知道,我們不僅輸了奇襲桂平一戰。也輸掉了整場戰爭!」
金士麒見他那副慘淡的表情,差點想安慰他:重頭再來!
「你真是我們的宿敵啊!」胡道貴用複雜的眼神盯著金士麒,仇恨、哀傷、無奈、恐懼都在其中。「金將軍,你知道我們胡家在潯州經營多久嗎?我們為這場起事投入多久嗎?二百多年七代人的積蓄!金士麒,如果你沒有出現在廣西……該有多好啊!」
「別激動!坐下來說話,把拳頭放在背後。」金士麒忙說,「我知道你恨我。」
「恨你?沒錯!」胡道貴苦笑道。「幾個月前我終於第三次見到了你。我帶了一隊精兵去藏寶港,準備殺你呢。」
「什麼!」金士麒驚愕了,「但我沒感覺到啊!」
胡道貴說:「那是三月初的事兒,可惜沒等到好機會。」
「三月……」金士麒嘿嘿一笑。「我度蜜月去了!」
「是啊,我們翻山越嶺歷經風險才到了藏寶港,你卻不在,我們就在城裡守著。銀月樓房價太貴,我們只能住在岳王廟後街的小店裡。」胡道貴忽然燦爛地一笑,「說實話,那是我這幾年最閒暇自在的一段日子。我把後生們派到你府第四周和碼頭上去探查風聲,我就睡到三竿起,吃吃喝喝,然後捧著一壺茶到街頭閒逛,真舒坦啊!你藏寶港也有好多潯州人,倒是沒人懷疑我們。我就與各色人物攀談,問他們日常生活,問他們的做工和活計,聽了許許多多小民在你藏寶港的小日子……說實在的,我還真是羨慕呢。」
「是啊,在軍旅中經歷得日久,就越是嚮往平靜安穩的日子。」金士麒也深有感觸。
「非也非也!金士麒,我羨慕的不是他們,而是你。」胡道貴向金士麒輕輕一拜,「想不到你竟有這種手段,一年中……也不多大半年時間能作出那麼一番作為。真是……如神話一般!」
「那裡有什麼神話!」金士麒大手一揮,「若是沒有我在柳州城中那番奔走,也就沒有藏寶港之今日!若沒有藏寶港,也就沒有我在桂平江面上那一場威風!」
「總而言之,都是因為你。」胡道貴搖搖頭,「我們在藏寶港潛藏了近二十天,終於盼到你回來。說起來好笑,我們還曾發愁何處打探你的行蹤,可是你回來前一天整個藏寶港就都知道了,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們帶著火銃火箭暗藏在銀月樓旁邊的竹林子裡,距離你不過100多步,十幾個後生仔都瞄準好了,你上岸就殺了你……」
「那後來呢?」金士麒瞪大了眼睛。
「可是不行啊,你的船一靠岸,就有許多民眾圍上去迎你。」胡道貴愣愣地盯著金士麒,「我們只看到亂糟糟的人影圍著你,喊著叫著跳著。喊著你的名號……我看得出,他們是真恭敬你。後來我又看到你,背著自己的小嬌娘從船上下來,笑得那麼……歡暢!金士麒,你這樣的漢子……我無法下手殺你。」
看來這這胡道貴也是個仗義的傢伙啊!
金士麒很感動!
他回想起那一日蜜月歸來,藏寶港岸上果然是人山人海前來歡迎他。士兵、工匠、商民、潯州來的暫住人員、流落藏寶港的山民、幼兒園的娃娃們……他們可都是自發而來啊,根本沒人組織啊。這就是民心相背啊。悄然之中竟救了他一條命!
當然了,金士麒蜜月歸來在碼頭上拋灑了幾千顆喜糖,這也是人流彙集的原因之一。
胡道貴講完了他與金士麒的「三次前緣」,好像耗費了很多的精力值。他疲憊地坐在長凳上,緊閉著雙眼,手裡的茶杯歪斜著茶水幾乎要灑在地上。
旁邊范江榮催促了幾聲。那胡道貴才繼續說,他也承認,胡扶龍匪幫確實與靖江王勾結。這些年來潯州土著被朝廷壓得太艱辛,作為潯州的世家大族,胡扶龍集團本想與靖江王裡應外合,逼迫朝廷給予寬厚的政策。沒成想卻被靖江王算計了,一步步走上了起事作亂之路。
現如今胡扶龍已經一敗再敗。眼看就要賠光了老本。他們曾經請靖江王給條出路,靖江勢力卻一再落井下石,要把他們趕盡殺絕、殺他們滅口。
「今日,胡某第四次來見你,是來求你的。」胡道貴說著說著,臉上淚水橫流,彷彿是動了真情,「金將軍。放我們一馬!」
金士麒頓時明白了,這老賊之前說了那麼多客套話,原來是要先培養感情,再拖我下水啊!他不禁冷笑道:「這個,基本上,很難!」
「不難!」胡道貴忙擦掉淚水,向金士麒兜出了一個計劃。原來那胡扶龍自知無望。決定跑路了。他們胡氏家族上下數十口,再加上精兵親衛總計有300多人。希望金士麒能撤掉郁江上的封鎖線,容他們乘船前往上游的南寧地界,之後再一路向西逃往與安南接壤的邊陲地帶。永遠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金將軍,你只要把河上的巡防船隊撤離,只要一天就成!我們胡家這麼多年來的積蓄,都留給你!」
「哈,我不缺銀子!」金士麒笑得雙肩聳動。
胡道貴面色漲紅,「那……」
「我也不缺女人!」金士麒忙補充了一句。
胡道貴忙說,「我說的是功勳!如果將軍能高抬貴手,我侄胡扶龍會號令潯州各部各寨都向你投降!金將軍啊,這可是天大的功勳啊!」
「功勳,我也不需要。」金士麒依然搖著頭,一臉頑固表情。「胡老叔,跟你說句實話。我磨磨蹭蹭,拖到了六月才來潯州,就是不想多奪戰功。我的功勞已經很厚了,再多的話朝廷就沒法封賞我啦。所以我要成全我那一班兄弟們,讓藏寶港多封幾個將軍,看起來熱鬧,兄弟們間也親切!」
胡道貴頓時面露焦急之色。旁邊范江榮便笑道:「胡佬兒,別賣關子了,快把你本錢全都掏出來,看咱家將軍能否瞧得上眼!」
「那……潯州呢?」胡道貴的眼中閃亮,「既然這潯州的地頭我們承擔不起了,也盼著二十萬寨民們得一個好主子!我們如今這仗打得雖然一塌糊塗,但是各部各寨依然誓死追隨,這是我們家族在大籐峽南北郁江兩岸經營百年的積累!金將軍,如果你給我們一條活路,我們便傳令各部,今後潯州各寨都以你為尊!」
金士麒不僅暗道:「你娘的!你一定是提前就琢磨過我的心態,有備而來啊!」
胡道貴指天道:「金將軍,我們把潯州二十萬寨民都托付給你啦!」
「小點聲!小點聲……」范江榮警醒地望著帳篷之外。
金士麒內心激動!其實他剛才沒說實話。他之所以不願意來潯州死戰,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在潯州民間留下惡名。戰爭結束之後,他要在這潯州重建秩序,要經營這一方水土,要籠絡這裡的百姓。因此他不想雙手上沾染太多鮮血,無論是漢民還是寨民的。如果真如胡道貴所允諾,以他胡氏家族的威望做擔保,倒真能順利收攏此地民眾。
金士麒有些動心了。
「我如何能信你呢?」他死死盯著胡道貴,「江巡一旦撤離,你們不會趁機作亂,殺到我身後來?」
胡道貴忙說:「某願意留在將軍營裡,以老命作保。」
「你之性命又不值錢!」金士麒搖搖頭,「容我想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