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瑤的那兩個婢女,名字分別是小槳和小櫓,都不像是女孩的名字。金士麒印象中她們都很乖巧伶俐,不知犯了什麼錯跪在地上。
看到金士麒推門而入,小瑤便站了起來。「老爺來了。」
「瑤妹妹,這是作甚?」金士麒問。忽然間,他看到小瑤手中正捏著一封信。那是一個淡黃色的信封,還用黑漆封著,在小瑤手中一閃就被藏在了身後。她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我在訓斥她。」小瑤指著那個名叫小櫓的婢女。「她有個叔叔在造船廠做工,這奴才就瞞著我私自去見。為何不告訴我?我不通人情嗎?還有小槳,還撒謊掩護她!」
「哪個工匠是你叔叔?」金士麒笑瞇瞇地問。他嘴裡說的輕鬆,心裡卻有很大疑慮:這兩個小婢都很聰慧,怎麼會犯下這等低級錯誤?
「罷了!」小瑤歎了一口氣,「爺在這,我也懶得罵你們,都去吧。」
那兩個小婢女都磕頭謝過小姐,謝過老爺。然後一個去裡屋鋪床,一個去廂屋燒水……於是寧靜的夜空中飄蕩著被褥滾動、箱子扣合的聲音,還有嘩啦啦的水聲,之後是燒火的劈啪聲。空氣中洋溢著一股「小姐要洗洗睡覺」的氣氛。
小瑤轉了個身姿,那個信封竟然不在手上了,像是變魔術一樣。
金士麒挽住小瑤的手腕,「瑤妹,明兒我帶你去紅水河上游看看吧。我們可以騎馬打獵。我還有一頂大帳子,睡在裡面很有感覺呢!」
小瑤一笑,卻指著兩把太師椅。「金將軍,我們先談正事吧。」她用篤定的眼神看著他,竟是很嚴肅的樣子。
金士麒忙收起笑臉,扯過椅子與她面對面坐了下來。
「哥哥。」小瑤卻又換作了柔和的聲音。「你不要逼老雷耶斯太緊,你嚇壞了他會節外生枝。外公曾千叮嚀萬囑咐,希望此事能成。」
「台灣那荒蠻之地,你外公急什麼?」金士麒暗想。難道那老傢伙也要搶奪「收復台灣」的歷史榮耀?
「魯白刀在島上。」小瑤歎了一口氣。她簡單講述了丁老西集團的情況。去年丁老爺子重掌了局面,但魯白刀也帶走了一批人、幾十條船。魯白刀投靠了台灣的荷蘭人,出沒於粵東、台灣和馬尼拉附近的海域。嚴重威脅丁老西的海運安全。而且魯白刀活得越滋潤,就越是有損於丁老西的威望。
小瑤還講到這一年海洋上最大的事情,就是鄭芝龍集團的崛起。那幫福建仔原本也依附於荷蘭人,但從去年開始單獨行動。短短一年多就壟斷了福建海峽至琉球、日本之間的航線。他們的船隊規模每半年就擴張一倍,如今已經300條大船3萬餘人的巨無霸,再過一年恐怕要達到千條,遲早會威脅到丁老西。
丁老西的集團經營了20多年,他一直與葡萄牙、西班牙勢力利益緊密交織著。他把「征伐台灣」當作一次重要機遇,可以剷除魯白刀這個叛逆,甚至跨越為頂級海商勢力。
「除了荷蘭人,還有魯白刀?小瑤。你應該早些告訴我。」金士麒心中有些生氣。把幾千大兵送到船上去飄洋過海風險極大。那部隊都是金士麒兄弟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可不想給丁老西當炮灰。
小瑤微微一笑。她把身子湊近了。緩緩地說:「哥哥,臨走時外公還說過……你若不答應,他就把你水營中所有的廣東仔都招回去。」
要挾我!金士麒的血一下子湧了起來。
他又驚又怒。如今柳州水營中半數的水兵、三分之二的船隻都是丁老西派來的。如果這老賊釜底抽薪,金士麒的水營就癱瘓了!甚至潯州戰場的整個後勤、甚至正常戰爭都要垮掉。
金士麒更沒想到,這話竟然是從他的親親小瑤嘴裡說出來的。
他仔細地凝視著小瑤,那張美得無可挑剔的小臉,清澈如泉水般的眼神,她就像一隻斑斕的小獸暗藏著犀利的牙齒。
小瑤卻婉兒一笑,「外公他老人家一定是急瘋了,才說出這種話來!」
金士麒搖搖頭,聲音卻很平淡。「無論是誰,入了營就是兵,不是想走就走的。」
「所以呀,你不用怕他。」小瑤甜甜地一笑,竟把自己脫清了干係。這小妮子,一張小嘴既唱紅臉又唱白臉。
她忽然伸出小手捧起金士麒的大拳頭,真切地說:「哥哥,這一次也是你的機會。西班牙人的實力已經大不如前。你以前不是給我講過嘛,西班牙霸佔了一個叫亞美利加的大島,就靠著那裡的銀子支撐國運。可是我聽說,最近那邊的銀子減產得厲害,無論是西班牙本土還是馬尼拉都入不敷出。所以他們才抓緊東亞的佈局,他們想要占台灣,其實長期目標是盯著日本的銀子。現在日本的產銀比整個亞美利加都多。」
小瑤又道:「若是輸掉了這一場,西班牙人就徹底敗落了。再之後,這大海就是荷蘭人和鄭芝龍的了。」她撒嬌般地搖晃著金士麒的大手,「哥哥呀,那時候,丁家的船一條都無法下海,你那些好吃的糖果子一顆都賣不出去。」
金士麒嗤地一聲笑了,「你知道我真正顧慮的是什麼嗎?是那幫鬼佬太吹牛。」
金士麒說他懷疑整個計劃會卡死在「軍令」這個環節。因為他深知西班牙、葡萄牙代表的天主教勢力,在明朝政治體系中也已經走向沒落。如今的政壇是帝黨就是天啟皇帝寵信的太監體繫在掌權。整個文官集團,無論東林黨、齊黨、楚黨都已經被壓得死死的。而天主教勢力甚至只算是文官派系中最小的集團,現在幾乎沒有什麼政治資源。
金士麒的這些信息。主要是通過恩師孫元化的幾封信中獲知。
過去一年中,孫元化的政治生涯也跌宕起伏。
這些起伏,基本上是孫元化自找的。寧遠一戰他主持炮兵作戰立下大功。被升職嘉獎,還被調回了北京,本來前途光明。但孫元化是個濫好人,他聽說有一位名叫「魏大中」的東林黨被閹黨迫害致死遺留了一子,孫元化就把那孩子領回家撫養了起來,這不純粹多事嘛!這還不夠,孫元化還跟著東林黨朋友一起彈劾魏忠賢。這不純粹找死嘛!
都無需魏忠賢親自動手,幾個閹黨嘍囉輕輕鬆鬆就把孫元化給停職了。
最可恨哦是:他已經停職三個月了,卻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孫元化最近的信中已經流露了去國還鄉的低落情緒。他預計自己最終會被趕出北京。甚至還有可能被安插罪名處置。
「唉……跑題了!」金士麒長歎一聲。「孫先生待我不薄,可惜我身在八千里外,一點力都出不上。」
小瑤緊緊攥著金哥哥的手,沉思了半晌。「你覺得閹黨為何還沒對孫先生下手?」
「為什麼?」
「會不會是因為你呢?」小瑤笑吟吟地望著他。「孫先生有一位愛徒正在執掌邊軍,且戰功赫赫。閹黨勢力再大也會有所顧慮吧。金哥哥,現在的你已經不再是蔭受師恩,而是在拱衛孫先生啊。」
金士麒心中豁然開朗!現在銀月樓兄弟們直接間接控制著廣西的5個最精銳的營,從數量上說是全省三分之一兵力。從實力上說,哈,至少是一半戰鬥力!「小瑤呀,你這話說得我心裡舒坦!」
小瑤咯咯一笑。「那你就快答應我吧!如果金大將軍出巡海疆再立新功,北京的那些這個黨、那個派的總歸要給你面子嘍!」她又舉起一根白皙的手指。「事成之後,那荷蘭人的金銀財產我們各得一半,他們船隻歸我,我聽說那要塞中還有一座制炮場,還有幾十名工匠,都歸你!如何?」
「軍令還沒來了,我們夫妻就開始分贓了?」金士麒哈哈大笑著。
「是啊,不講好條件,以後會打架的。」
金士麒俯下身,把小瑤抱起來放在懷裡,柔聲說:「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趕緊嫁過來。」
深情的、甜蜜的、濕漉漉的一吻。
無論是在廣州還是藏寶港,小瑤與金士麒親熱時總是淺嘗即止。可以摟抱,但如果身子貼得太緊她就會躲開;可以輕嘗她的嘴唇,她卻緊咬貝齒不許熱吻;若是大手摸到她身上,會被她「啪」地打開。她就像是一個最好的騎師,嫻熟地駕馭著這匹烈馬的節奏。
但這一次她沒有躲開。
如花瓣柔嫩的嘴唇回應著,軟滑的舌間躲躲閃閃,口鼻之中的氣息逐漸喘息著滾熱起來,金士麒知道,那是姑娘動了情。她一下子抱緊他,貼在他肩膀上不放開。
金士麒便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氣息。每個女人身上的味道都不同。莫兒的氣息很淡,像是胭脂味兒;從紅蹄寨搶回來的一個女人身上有淡淡的蘭花香氣;在所有的女人中,達妮的氣味最,那是一種甜甜的rǔ香,金士麒趴在她身上嗅一晚上也不知足。小瑤身上則是一股子甜香的氣味,像是蜂蜜般甜甜膩膩。
金士麒的大手摸到了胸口……她立刻退縮了,「你要幹什麼?」
金士麒又湊近了,「小瑤……我給你唱個歌。」
「不跟你胡鬧。」小瑤「嗖」地跳開了,她躲在了窗邊。「天都黑了,快回你的莫兒那去吧。」她幽幽地說,「那個姐姐厲害呢,昨晚當著我面把你領走,那麼親熱。她……她就是想讓我傷心。」
「你還吃她們的醋?」金士麒最怕女人搞內戰,他忙抱住了她,「你是我的正妻,她們終究比不上你的。」
「現在又不是。」小瑤輕輕捏著他的鼻子,「你說,我哪裡讓她們比不上?」
金士麒長歎一口氣,緩緩地說:「別的女人像是小鳥在我懷裡,你卻像是……小鳥飛在我頭頂上,有些可望不可及。」他又說:「我總是覺得……你嫁給我這事兒,好像不是真的。」
小瑤抿著嘴兒,試探著問:「你不相信我?」
「不不,我只是覺得你就像是個極珍貴的禮物,讓我誠惶誠恐。」
「傻哥哥。」小瑤一下子抱住他,與他緊緊地抱在一起。她卻側著頭看著窗外,長長的睫毛忽閃著不知道在回憶什麼。許久之後,她顫聲說:「哥哥,你若願意,今晚就睡在我這裡吧。」
太突然了吧!
「哈,你在騙我?」金士麒的心狂跳,「你說真的?」
「哥哥心中,我總是在騙人嗎?」
小瑤一笑,便婀娜地點點頭。她的臉上洋溢著一種沉醉的紅暈。「但有一個條件。此事不許告訴別人,否則我只能去死了。」她扭捏地打了他一拳,「還有啊,你若留下來,天亮前就不許離開我的屋子。」
「好!」
「天塌下來也不許走,你不許騙我。」小瑤凝視著他,「我……我娘就被騙過,我不想變成她那樣子。」
金士麒渾身每一滴血、每一滴……體液都沸騰了。他把小瑤高高舉起,「我保證!我向關王爺保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