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銅頭寨輸得很慘。////他們幾十里疆土被佔領,精銳甲兵被覆滅,積累了百年的大銀庫被勝利者瓜分。最悲慘的是,銅頭寨的聚寶盆烏頭嶺煤田也被藏寶港和北坡各寨佔領,未來將「共同經營」。
「這就是跟錯了首領的後果。」金士麒盯著那兩名沮喪的甲兵老爺,「不過你們放心,銅頭寨不會死。」
他說罷,就指向了校場上的民勇士兵
此時此刻,幾百名銅頭士兵們列作一個大型陣列。中央長槍林立,兩側火銃閃亮,後面的20架火箭小推車更是蘊藏著無窮的殺機。山兵們都穿著暗藍色的水兵軍服,那一張張黑瘦的、骯髒的臉頰上還留著鞭痕和血痂。但他們眼睛閃閃發亮,他們的身姿如一片松林。
不知道那督陣的軍官喊了什麼,幾百山兵們都齊聲呼吼著:「銅頭!銅頭!」
這個時代的山民並沒有「民族」的整體意識,他們只認自己的家族和山寨,山寨之間的征伐和仇恨比對異族的還要濃烈。這些民勇士兵們大多來自銅頭寨,他們都曾經是奴隸、赤腳漢、山村裡的破落戶、河邊的苦命娃子。自從銅頭土王覆滅之後,他們卻以主人自居。
「畜生!」一名甲兵首領不禁慍怒,「他們又豈知那煤田被分、銀子被搶!」
「他們已經知道了。」金士麒冷笑道,「不過那些東西從未屬於過他們。又有何可惜?而我,將帶他們去爭奪自己的財富他們將征伐紅蹄,揚名十寨。重新打造『銅頭』這響噹噹的名字!以後他們不僅是這銅頭寨的主子,甚至在整個十寨也稱雄。」
金士麒把佩刀高高舉起,幾百名山兵立刻悄然靜立,如一片頑石。銅頭寨幾百年來那曾有過如此的兵馬。
「你們,名字!」將軍吼道!士兵們立刻回應著:「銅頭!銅頭!」
「明天,出征!」將軍把刀指向西面,士兵們立刻高舉武器:「攻紅蹄!攻紅蹄!殺猛坎!殺猛坎!」
那隆隆的呼喊聲在紅水河上轟鳴。竟讓人汗毛倒豎!金士麒不禁長笑,他又問那兩名首領:「他們要去征伐紅蹄,你們願意加入嗎?」
「我們?」
「沒錯。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
那兩名首領猶豫著。經過這半月來的磨難,他們目睹家園的淒慘,親歷十寨的變遷,他們不如半個月前那麼堅定了。他們的眼神在閃爍。卻緊咬著牙關不敢出聲。金士麒就令他們再想一想。明天再做決定。
那兩名甲兵首領被帶下去了,羅昂不禁嚷道:「將軍,他們不可靠!」
「沒錯。但這倆人不傻,他們心裡一定明白,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我。」
……
天啟六年,正月十二日。
對猛坎的決戰開始了。
明軍的主力部隊是遷江陸營和三里營炮兵隊,總計3000兵力。他們從正面進發,預計7天後抵達戰場。此外崩山、斷角、尖牙、鐵鱗四寨也派遣3000山兵和勞役。負責輔助進攻、運輸糧草、吶喊助威。
另有一支奇兵:柳州水營所屬銅頭民勇大隊400精兵,走山路包抄紅蹄後方。其路程也是7天。
那兩名銅頭寨首領想了整整一夜,最終加入了金士麒的隊伍。等他們來到碼頭上,看到正在列隊上船的「銅頭大隊」,不禁百感交集,有點想哭那400名民勇士兵竟全換上了銅頭甲兵的鎧甲。那些鎧甲曾是銅頭寨武士家族歷代傳承,半月前被迫抵給了金士麒,現在竟被卑賤的漢子們佔據了。
銅頭寨的榮譽、使命什麼的,也全都轉移到他們身上。
「給你們說一下劇本。」金士麒對那兩名首領說,「若是遭遇紅蹄的大部隊,我們就自稱是銅頭寨的甲兵,從雷鳴堡撤離,現在有家難回,只能去投奔猛坎大哥!你們二位就扮演正副統領,明白了嗎?上船出發!」
那兩位「統領」立刻懂了:這金將軍竟要瞞天過海,然後再背後捅刀子!
金士麒對這個劇本很有把握。這隊伍雖然不大,但也算是支精兵。他從原先受訓的山兵中「二選一」獲得這300人,他們都是有臨戰經驗的銅頭漢子。再加上來自水營的漢兵,總計400人。現在又加盟了兩名原裝正品的甲兵首領,更是錦上添花。
銅頭大隊由「明星大英雄」羅昂擔任把總官。其下分作5個中隊:1個長槍中隊,2個火銃中隊,1個火箭中隊,1個輜運中隊。每個中隊除了主力兵種外,還配有少數刀盾兵。
輜運中隊沒有使用蒙古馬,而是100匹廣西本地馬,顯得很低調。馬上馱的主要是武器彈藥和鎧甲,糧食則在沿途徵集。銅頭大隊這次是孤軍行動,沒有後援和運輸支持。他們要在7天時間繞行近200里山路,包抄紅蹄主寨。
銅頭大隊點卯完畢,立刻出發。400精兵一個不少,還多了2名前甲兵首領。
他們搬箱牽馬、列隊上船過河。那兩位名譽首領剛在船上坐下,就看到金士麒也在士兵的簇擁下上了船,這傢伙還穿著一套皮甲,活脫脫的一位山寨土司。他們不禁問:「將軍你也去?」
「沒錯!」金士麒指著西邊的大山,「猛坎欠我太多,我要親手討回來!」
……
銅頭寨西邊就是連綿的山嶺,先後穿越尖牙、鐵鱗兩個寨子才能抵達紅蹄平原。
尖牙、鐵鱗兩寨都是友好地區。士兵們只穿著簡單的皮甲、籐甲。厚重的罩甲則由馬匹馱運。半身罩甲重量近20斤,全身罩甲重達30多斤。傻子才會成天穿在身上。
金士麒還帶了30名衛兵,他們扮演「輜運部隊」的護衛,都扛著長槍和蠍尾槍。還有盾牌和長刀。那4名少年近衛也隨隊而行,他們還兼職翻譯。
部隊的規模越大,行軍越麻煩。銅頭大隊雖只有400餘人,在蜿蜒的山路上也拖了一里多長。羅昂在前面領路,金士麒在隊尾壓陣,彼此之間只能用哨子和號角聯絡。隊伍前後左右還要派出遊探,一天能走上幾十里山路就是極快的了。
大軍出行最緊要的就是糧食補給。但他們卻不愁。軍情司早就探查過這方圓百里並繪製了精確的地圖,上面還記錄著每個村子的人口、存糧和富戶家宅的位置。
銅頭大隊根據地圖行軍,每天下午都會抵達一個小村子。然後就分散、抵近、迅速包圍。他們一邊喊著:「別怕!我們不殺人!」同時從四面八方突入村子。
每當這時。村民們就會四下逃散,跑不掉的就哭著跪倒一地,沒人敢抵抗。士兵們就四處「徵集」糧食,抓雞趕豬。奪酒偷菜。最後再像征性地丟一把銅板。然後生火造飯,分房睡覺,第二天臨行前再給各家挑上一缸水。
幾天過去了,他們幹得一帆風順。
到了第4天,他們進入了鐵鱗寨的區域,並抵達了一個比較大的村子。地圖上標注有600人口,比較富足。金士麒本以為會發生一些流血衝突,可是探子卻回報:那村子已經空了。
果然。各家各戶的爐灶還生著火,衣服才洗了一半。被窩裡還有餘溫……看來是舉村逃跑了。銅頭大隊仗著人多勢眾入村駐紮,照例是四處搜掠,翻找糧食,抓豬撈魚,踢狗踹貓,最後再撒一把銅板。
但稍後卻有人來報告:這村子本有幾座富戶人家,卻早就被搗毀了。房子被燒,牆被推翻,糧倉被搜得一乾二淨,牆上還有血跡。
羅昂過去一看,笑道:「哈!這手段,竟像是咱民勇大隊干的!」
就在這時,村外傳來了火銃聲。
銅頭戰士們立刻jing醒起來,他們連忙隱蔽、窺探。那白煙正在不遠處的林中散開,那邊有銅頭大隊派出的哨探。羅昂一馬當先,領著百餘人衝了出去。
接著就又響起了稀稀落落的火銃聲,金士麒側耳聽了一陣子,都是「追雲火銃」的聲音,他才放心下來。
過了一陣子就有士兵回報:我們與不明身份的山兵交手了,對方藏在林子裡,不知有多少人。金士麒便重新組織了防禦,又帶上一百名士兵去支援。
那村子周圍都是連綿的山巒,越過了一個小山坡,士兵們沿著一道溪水前進。前面林子裡的喊叫聲仍然不斷,但火銃聲卻少了。金士麒令士兵們拖長了陣列,不要聚集在一處。
接下來岸邊就沒有路了,士兵們就淌著溪水逆流而上。
兩邊的林子越來越密,那水流卻逐漸變得平緩,竟好像是一道藏在林中的池塘。他們已經走進了茂密的森林,無窮無盡的大樹從水中生長出來,如雲般樹冠又遮天蔽日地壓在水面上,一時間竟看不到這湖泊的邊緣。士兵們舉著長槍和火銃,瞄著林間黑漆漆的角落。
湖水還在身下緩緩流淌著,已是齊腰之深。金士麒的半個身子都凍得麻木,胸口也覺得窒息。那水卻極清澈,盈盈地倒影著樹木的影子,又折射著雙腳在水中的邁動,每一次都泛起泥沙又軟軟地陷下幾寸深。
真是奇妙的所在……
前面的呼喊聲幾乎停歇了,只聽得到河水被淌開的聲音,還有那些漢子粗厚的喘息聲。傍晚的陽光透射過頭頂的枝葉,在水面上撒下斑駁的光芒。清澈的水面上倒影著士兵們的半截身子。他們在湖水中跋涉著,每人的腰邊都泛起水花和漣漪。每根長槍上都閃爍著銀燦燦的光芒,還有火繩的煙塵冉冉飄起,又被林風吹下來,在水面上如雲浪般翻滾著。
那些參天的樹木,無數的籐蔓垂掛在水面上。總有些水珠、水流從樹端灑落下來,在水面上濺起一片片晶瑩的珠子。
「真美!」金士麒嘀咕著,「娘的,到底在打誰?」
又行了幾十步,終於趕上了第一批銅頭士兵。那些長矛手正小心地向四周探去,火銃手們卻古怪地舉著火銃、推著通條。「水太深!」他們叫著,「沒法裝填!」
突然間,前面又爆發了一陣廝殺聲,還有長槍頭戳在籐盾那特有的破裂。接著就有火銃開火了。羅昂用山裡話喊了什麼,士兵們分作左右兩隊直衝了過去……
金士麒還是什麼都沒看清。
接著,湖水中流出了一道濃艷的鮮血,正蕩漾著逐漸洇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