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
金士駿走進龍澤號的艉艙,只見金士麒正在獨自伏案疾書。
昨夜裡這堂中曾上演了淒厲的一幕,此刻的空氣中還殘留著腥氣。棚頂上露著一個猙獰的空洞,透射著一道明亮的陽光。
聽到腳步聲,金士麒立刻站了起來,用通紅的眼睛往著弟弟。但士駿只木然地搖了搖頭,他一無收穫。他昨夜裡帶著騎兵沿紅水河南岸一路搜尋,甚至處抵達了藏寶港,然後又原路返回來。來回30多里地都沒有達妮或猛坎的身影
「坐下。」金士麒把一張紙推過去,「午前送來的。」
那紙上是寥寥幾十個字的軍情急報:昨日夜裡,上游的紅蹄大軍已經拔營,趁黑向下游進發,大約五日後會抵達雷鳴堡。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只是比預料的早了太多。雷鳴堡的建設才完成了四分之一。
「來得好!我正怕他躲在山溝裡不出來呢。」金士麒的眼睛紅光閃爍,「猛坎如果活著,一定與他們會合。無論他死活,這都是絕佳機會!士駿,你這就護送龍澤號回藏寶港,請查應才出兵!」
「不找達妮了?」
金士麒搖搖頭,「達妮活著……不用找!我現在只想殺猛坎。」
士駿的心中五味雜陳,也激亢地吼著,「好!雷鳴堡決戰!」
「不不!」金士麒壓住他的肩膀,低聲說。「還是原先那個籌劃,只是提前了兩個月。我用雷鳴堡抗住紅蹄寨的主力,你們先滅另外2個寨子。」
士駿大驚。「可你雷鳴堡只有400水兵,你那城牆,連影都沒有呢!」
「我知道。」金士麒點點頭,「現在這情況就像『田忌賽馬』,即便『我』輸了一盤,但『我們』還是能贏!」
他解釋著那賽局
「上等馬」就是遷江陸營,對戰銅頭寨。再加上藍犸的全力支援。還有奴隸起事造成的混亂,定能迅速獲勝。
「中等馬」則是柳州衛和慶遠衛的2個營,由何玉九參將親自率領對戰刺須寨。那兩個營的戰鬥力雖然略差一些。但那是足足的4千官兵,再加上刺須寨內部的叛亂活動,即便不能大獲全勝,也能困住它。
「下等馬」就是金士麒。他要依靠雷鳴堡來糾纏紅蹄寨的主力部隊。可能還有猛坎本人。
「不成!」士駿急道,「你現在沒有城堡,你去了就是等死。至少要分一個陸營大隊給你,我……我也來!」
「不能增兵!」金士麒忙說,「一旦增兵猛坎就不來了,你叫我到哪兒去殺他?」金士麒的聲音蒼然如刀劍!他之前要殺猛坎,那是一種挑戰,更是對利益和權勢的追求。但此刻他卻滿懷著對猛坎仇恨。純粹地想要看他死,為了殺他不惜同歸於盡。
金士麒拍拍弟弟的肩膀。又把幾張大紙推到他面前。那上面列滿了紛繁的事項,軍工訂單、防禦細節、人員調派、戰術變化……鉅細無遺!
「剛才你沒來,我想什麼寫什麼,總計163條,你回到藏寶港就逐個落實。」他沙啞著嗓子,逐條解釋著,「第1,糧食繼續運往雷鳴堡。紅蹄軍來得快,他們是冒險突進,糧食不足……」
士駿沉默地聽著,心卻在流血。這哥哥受到了太大的刺激,竟爆發了如此超常的狀態。直到大半個時辰後金士麒才說完,他眨了眨紅眼睛,又提起筆:「164,探照燈再加10盞,優先送到雷鳴堡來……165,我在張山島上不是造了些『飛火拋弩』嘛,應該都在倉庫裡落灰呢,給我送來。」
金士麒又愣了一會兒,「166,萬一我……死了,你們盡量瞞著廣州,越久越好。丁老西薄情寡義,我若不在了,他會把廣州的船全調走,小瑤也擋不住他。」
士駿不敢說什麼,眼睜睜地看著金士麒寫著:「若金都司斃命……」等字跡。
「還有,167……」金士麒燦然一笑,「如果我死了,你就請查大哥和黃寬幫忙,寫一封信給商總督,署我的名字!請總督大人為你做媒娶龍姑娘。放心吧,只要咱藏寶港的軍力在,商總督一定會幫忙。那龍文光雖然清高,但文人嘛,骨子裡終究還是崇敬權勢的。咱軍戶人家低人一頭,咱藏寶港又才開張,哥一直沒信心去柳州提親……對不住你啊!」
「哥!」士駿顫聲道,「求你別說了!」
「好好,那168……最後一個,是我求你幫忙。蘇莫兒跟了我一年,雖沒給咱家添丁添口……」金士麒說到這裡突然心中劇痛,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他猛然抓起紙,把166節「若金都司斃命」之下的字跡一把撕掉,撕成了碎片!
他笑道,「我真傻了,竟胡想這些!」
……
當然下午,龍澤號回到了藏寶港。金士駿忙著去辦理那165項任務。
當然傍晚,金士麒回到了雷鳴堡,去迎接那一場「下等馬」對「上等馬」的戰爭。
金士麒重新踏上了那片荒涼的小半島,只看見岸上站著黑壓壓的一片山民,都是些憔悴的老頭子和少年。等金士麒踏上小碼頭,那些人全都呼啦啦地跪倒在地,如見了菩薩一般。
他們是來自銅頭寨的起事奴隸。前些ri有數百名奴隸轉戰進了山,這些老幼傷殘成了「累贅」,就被接到雷鳴堡。
金士麒卻問軍情司的負責人,「不是說有200人嗎?」
「只有120個,受傷的都死了。」那人回答。
這個時代戰鬥死亡率極高,尤其是這顛沛流離的游擊戰凡是臟器受傷的。一定會死;斷肢或大出血的,也幾乎是死;哪怕只是輕傷,也會感染壞疽而死。經過幾天的磨難。奴隸傷兵都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老人和孩子。
所謂「老人」也多是50歲上下,被常年累月的勞作折磨得不成樣子。其餘的多是13、14歲的少年,最小的才10歲。
「看呀!」金士麒輕聲道,「我又多了一批兵,焉能不勝!」
第二天,有30個老傢伙被挑選出來加入了水營。編入了「工兵中隊」。他們的軍服領口處都繡著一根淺藍色的「橫槓」,表明是水營的「下等兵」,每個月領5錢銀子。
所有的茁壯的、精神的、健康的少年也都被挑選出來。一共24個。他們也換上了最小號的軍服,寬寬大大地穿在身上。他們的領口處繡著一個白色的「圓圈」,代表他們是受訓的私兵。
半年前,同樣在銅頭寨的煤礦港口裡逃出了4名少年。他們成為了金士麒第一批山民私兵。他們後來進入水營軍情司受訓練。還獲得了正式的「下等兵」標誌。現在那4名少年也被併入這支「私兵分隊」,並擔任了各小隊的「小旗長」。
金士麒為這個矮小的私兵分隊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成立儀式抄錄名冊,接受了每名私兵的叩首禮,賞了每人2兩安家銀和2套新衣,並為每人發了一桿長槍。
他用臨時學的山裡話跟小兵仔們對答,「名字?」「卡嗒!」「卡嗒,這是你的槍。」「謝老爺!」「你們是金士麒的兵,記住了嗎?」「是老爺!」
終於。有個少年忍不住問:「老爺,你的眼睛為啥是紅的?」
「我……我弄丟了一樣寶貝。花婆娘娘在懲罰我。」金士麒回答,「你們要幫我找回來!」
……
紅蹄寨的大軍旦夕間就會攻來,雷鳴堡卻非常脆弱,它只有「內城」的一圈柵欄,最重要的「五芒星」外城牆只挖了地基。5座箭塔也只修了3座半。
於是金士麒就逼著那600名南坡寨勞工拚命幹活,一刻不停地挖掘沙土,堆砌岩石,從天亮干到天黑.
但就在金士麒抵達雷鳴堡的第2天,猛坎大軍來襲的消息傳開了。據說有幾千人正黑壓壓地撲過來,瞬間就能把雷鳴堡踩碎!
那些看管勞工的甲兵們毫不遲疑,開始收拾行李。他們的首領跑來見金士麒,「金千戶,跟你說個事兒……我們要走了。」
「別急,至少還要五天。」金士麒平淡地說著,「敵軍要安營、查探、佈陣、攢糧草,還有試探進攻,猛坎的心思細膩著呢!」
「千戶爺你是不急啊!大軍一來你上船就走,我們可以走不掉。」那首領直言不諱,「你曾答應過莫土司,一旦有開戰的消息就放我們走。其實我都沒必要來問你!」
金士麒卻笑著問他:「這一次,莫土司是提前幾天知道的消息?」
那首領聽他話裡有話,只哈哈一笑並不作答。
「喀」地一聲,金士麒在桌子上拍了兩錠大銀元寶,總計100兩。「兄弟,寬限我3天,忙完眼前這點活兒。」
「3天嗎?」那首領沉吟了半晌,他內心糾結著、糾結著,「2天倒是可以……」
「4天!」金士麒又抬高了條件。經過了一番討價還價,最後二人以250兩銀子成交,推遲4天再走。金士麒出手豪爽,立刻稱了銀子給那首領,還把水營最後的200多斤美酒送給了甲兵兄弟們。
那首領連連告謝,並保證危機一旦過去,立刻就押著山民們回來幹活。
當天夜裡,甲兵營歡聲笑語,酒香瀰漫。
水營林百總走進中軍堂,「都司啊,酒都給他們了,咱們的兄弟在罵人哩!」
「別急,我還釀著千斤美酒呢!」金士麒脫口就說。他心中卻一黯,那是達妮帶著姐妹們釀的美酒。現在達妮不知天上ren激ān,那幾個妹子去了花婆會之後就被金士麒安頓在了北坡寨。現在陪伴金哥哥的,只有酒坊裡那幾十缸的發酵的紅薯。
「都司,我想提醒個事兒。」林百總謹慎地說著。「你那後院裡還養著20幾個女孩呢,是不是也撤走?紅蹄兵就要來了……」
金士麒想了很久很久,終於還是搖搖頭,「她們一撤,營裡的兄弟可就真惶了!」他壓低了聲音,「你放心,我留一條船給她們,最後關頭再退到北岸去。」
林百總忙點著頭,心裡安穩了許多。
金士麒輕聲問:「你看中了哪個?」
林百總一笑,「這,小的不敢說。」
「那就以後再說吧。」金士麒又壓低了聲音:「甲兵老爺們喝到幾分醉?」
「我只聽了聲音,算是半醉吧。」林百總說著,臉色立刻肅穆起來。
「夠了。」金士麒抓起腰刀,「招呼兄弟們,動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