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金士麒回到遷江十天之前,從山海關而來的三個千戶所的萬名民眾也終於抵達了遷江。
那是很艱辛的一段旅程,長達半年時間,行程數千里。他們由大運河南下,逆長江而上,又沿著湘江一路奔波,穿越了帝國南方的崇山峻嶺,數次與流寇山民衝突。幾經磨難和病痛,有十分之一的人死在路上。
直至天啟六年九月初六那天,他們終於抵達了南丹衛。
幾乎就在那幾天,藏寶港的2000戶民宅先後都竣工了。在金士麒的「工廠化生產」的規劃之下,僅僅兩個月他們就完成了那浩大的工程。雖然那只是簡陋的竹木土混合結構的「排屋」,但每一個遠道而來的軍戶都分得了房舍,都有了自己棲身之所。隨後的幾天,他們被劃分了職業、分派了田產。
簡直就在一瞬間,藏寶港就從一片工地化身為一座「鮮活的」城鎮。它真真實實地屹立在紅水河南岸,生機勃勃。
……
金士麒回到遷江當日下午,他不顧旅途勞累,跟妾室只親熱半個時辰,隨後就趕往大營。他召集了藏寶港所有「把總」以上級別的軍將們,商討備戰事宜。
他離開遷江將兩個月,對南丹衛的軍情幾乎一無所知,看到那些兄弟們更是親切。沒成想,查應才和金士駿兩位重要角色都不在遷江——金士駿去了柳州辦事,而查應才去了南丹衛的「總部」三里屯,卻找南丹衛的大頭領白指揮使談判。
據說,白指揮使最近做了幾件很混蛋的事兒。
首先是銀子的問題。
兩廣總督宣佈廣西諸軍進入備戰狀態之後,也派了一批軍費下來,總計80萬兩。身為廣西規模最大的世兵部隊,南丹衛分得了其中的4萬兩。
南丹衛的兵馬進行了「作戰整編」,被分為了2個「營」,其一是愛晚樓兄弟們的「遷江營」,其二就是南丹衛其他5個老千戶所拼湊而成的「三里營」。兩個營兵力相近,各有2000人。但白指揮使卻只分了1萬兩銀子給遷江,這不是欺負人嘛!
最可惡的是:白指揮使事先不說如何分銀子,只命令查應才等人迅速招募山兵,把他們名下的兵額補齊。現在人招來了,白指揮使卻說只給1萬兩銀子。
那些山兵們都是從從藏寶港的6千建設大軍中挑選出來的,可謂是「4里挑1」,他們的身體素質、開化程度都很不錯,價格當然不能便宜。1萬兩銀子,僅夠那1600山兵的半年銀餉,連裝備費都不夠,現在那些新招募的山兵只能使用竹槍木盾,簡直跟玩具一般。
愛晚樓兄弟們分析:白指揮使那老傢伙一定是知道他們藏有大筆銀子,想要藉機搾乾他們。
除了銀子之外,還有更可惡的。
金士麒一夥兒人千里迢迢遷來南丹衛,是接替南丹衛在貴州戰爭中被全殲的那3個千戶所,理應也繼承那3個千戶所的全部財產和軍備。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批物資——大約80門火炮都被白指揮使吞沒了,被他運到了嫡系的「三里營」。據說那個營將由他的兒子擔任都司,那老頭恨不得把南丹衛的鍋碗瓢盆都塞給三里營。
金士麒勸慰兄弟們,說那些火炮他早就聽說過。那些火炮是早些年——大概100多年前南丹衛自製的,都是些百來斤重的輕型土貨。質量低劣威力可憐,隨時會炸膛,連雞肋都算不上。即便是白給,咱遷江營也看不上眼。
季銳副千戶卻說,「咱要不要那火炮是一碼事,但白指揮使這舉動,太讓人心寒了。」
姚孟陽千戶更是一語道破:「一葉知秋啊!等以後開戰了,送死的活兒都是咱遷江營的,最後的功勳封賞都是他三里營的。」
「姚賢弟多慮了。」金士麒笑道,「打仗這種事兒,關鍵是看誰會搶戲。」
對於平叛胡扶龍一戰,金士麒很是期待。他是軍人,他手裡握著半個南丹衛和廣西唯一的水營部隊,他野心勃勃,他需要有一個足夠寬闊的舞台展現他的價值。
貴州的戰爭雖然龐大而殘酷,但畢竟太遙遠,據說要朝廷準備兩年之後再進行戰略性進攻。而胡扶龍這傢伙卻送來了一個好機會。時間恰到好處,強度恰到好處,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離家近」——那叛賊距遷江只有100多里地,打起來實在是太方便了。
這簡直是一場為金士麒「量身打造的」戰爭。如今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組建部隊、研製兵器、儲備軍資。等戰火熊熊燃起,他們的力量就會迅速膨脹。
所以,在天啟六年九月的當下,金士麒懷著極其樂觀的態度等待著那場戰爭的來歷。他勸慰著兄弟們:想想遼東的窘迫,那刺骨寒冬,那大軍壓境,那死裡求生的危亡……相對於然,眼前這些困難真是屁都算不上。我們必將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唯一的問題是我們能獲得多少的戰利品——是滿載而歸,還是兩手空空。
「兄弟們,忘記那幾十門小破炮吧,哥哥我有更好的裝備給你們。」
金士麒一番侃侃而談,眾軍將們的心熱了起來。隨後,軍官們便把「遷江營」的編制向金千戶報告。
七月份遷江「水陸分兵」時,陸營分得了400名精兵,現在又招募1600當地的山兵,總計有2000人。其中作戰單位是1個「騎兵大隊」和4個「步兵大隊」,每個大隊各由1名「把總」軍官統領。
原本計劃中還應設立一個「炮兵大隊」,可惜那些炮……沒了。
遷江營的編制中,將「大隊」作為標準的戰術戰鬥部隊,每個大隊都能承擔獨立的作戰任務。遷江營的主官是都司查應才,其下設立兩名「千總」官,由金士駿和魏廣良擔任。兩名千總名下沒有固定的部隊,而是根據戰術規劃,臨時統轄幾個大隊。
金士麒很欣慰:這「大隊」之類的編制,正是數月前他設立柳州水營時選擇的名詞,查應才哥哥果然沿用了,聽起來真是順耳。
「騎兵大隊」下屬3個中隊,包括1個重騎兵中隊、1個輕騎兵中隊、1個的輜運中隊,每個中隊各100名兵員。
所謂「重騎兵」,只是裝備了半身鎧甲和圓盾,馬匹有簡單的防護,總體上並不算「很重」。但在南疆這亞熱帶的戰場上,這是少見的厚重裝備。這些重騎兵可以進行突擊作戰,甚至只要在敵人的面前展示他們完備的鎧甲,就能產生足夠的威懾力。
另外一隊「輕騎兵」則負責偵查、獵殺、追擊、傳令各種任務,堪稱多功能兵種,宛若瑞士軍刀一般的存在。
遷江營的騎兵規模不大,但卻有一項優勢:他們從遼東帶來的400多匹軍馬。那些蒙古馬在北方只是尋常貨色,但在廣西卻成了「高頭大馬」。對比廣西當地的馬種,它們在速度、敏捷、抗性、操控性、衝擊力方面都凸顯優勢。
另外就是步兵,戰爭的中流砥柱。
遷江營是「輕裝步兵」部隊,其主體是4個「步兵大隊」。每個大隊下轄2個「步兵中隊」、1個「弓兵中隊」和1個「緇運中隊」,再加上「把總」直屬的旗鼓、軍令、斥候、醫工、勤務人員,每個大隊兵額440人。
對於步兵的編制,金士麒和諸軍將們早就研討過許久,最終確認了步兵的主要武器應該是「火銃」,至少佔據4成的比例。火銃齊射的有效殺傷距離超百步,若是近戰,又可以在火銃上安裝「銃劍」充當短矛,可謂是全能型兵器。
但現在,那些本該扮演「火銃手」的步兵,卻只能裝備竹矛。原因很簡單,金士麒兄弟們從遼東帶來的火銃只有300多桿,其中大部分都配給騎兵和私兵,留給步兵的不足100桿。
在遷江營的步兵中,至少有1000人要接受火銃訓練。那100桿火銃在戰前就將全部損壞殆盡。這個時代的火銃的壽命都很短,因為銃管是用熟鐵鍛造,而不是鋼材。射擊幾百次之後精度就下降,炸膛的幾率則飆升。一桿火銃若是射了一千次還不炸膛,那絕對是神靈保佑。
與火銃的困境正相反的是弓箭——遷江營有足夠多的弓,但是箭不夠用。
造箭是門技術活兒,甚至是一門「藝術」,只有專職的匠戶才能勝任。廣西的營造所連同各衛的製造所,一年的造箭總量也不過40萬支,戰前能分給遷江營的不會超過2萬。平均每個弓箭手只有100根,幾次戰鬥就會消耗殆盡。
造箭是個很費時費銀的事兒,即便是當年的諸葛亮,妖孽一般的傢伙,也只能用「草船」來解決這個難題。
但是金士麒卻拍著胸脯說:「兄弟們不用急,你們有我。」
他早就想藉機推銷他的「火箭」系統。他要設計一種適合工業生產的箭矢,用工業的力量來迎接戰爭,用箭海淹沒敵人。
「兵工方面,就由我來承擔。」金士麒拍著胸口保證著,「明天就開工。」
……
當日傍晚,姚孟陽做東宴請金士麒,兄弟們大塊吃肉把酒臨風舉頭邀明月低頭看美人,種種歡鬧不再細表。金士麒喝到了五分醉才撤了宴席,搖搖晃晃地回府去了。
遷江徵兵的影響很大,那些山兵本是木工場和建築工地上的熟練工,他們被徵用之後,自然延遲的藏寶港的建設速度。民眾的普通「排屋」雖然都已完工,但金士麒等人的「千戶府」和那些軍官的私宅卻要延遲交工。這些老爺們現在還都住在遷江老城裡。
金士麒回到府上,推門進了狹小的臥房,看到莫兒和小桃正在規理他的行裝。煦暖的晚風,溫軟的女人,甜蜜的一幕。
小桃忙迎過來:「爹,這就要睡了?」
「嗯,這裡不用你了,去吧。」
「果然一回來就趕我走。」那妮子哧哧笑著,關上房門跑掉了。
金士麒坐在案前,莫兒便過來倒茶給他。她嫻雅地捏著那些茶具,如玉般的手指被燭光照耀得晶瑩。金士麒便按住那茶壺,「不必了。」他把她摟過來捧在懷裡,把頭貼在她身上。
下午時,金士麒一回到遷江就狂奔回來跟莫兒猴急地「好」過一次,但畢竟離別了兩月,他的存貨太多,今夜不能輕易饒了莫兒。現在美人在懷,他卻只想這樣抱著她,覺得心裡平靜極了。
兩人先說了一些府宅營造的事情,又說了說金士麒帶回來的一些禮品如何相送的事情,隨後莫兒便提到「二爺」士駿這兩個月來已經去了柳州三趟了,「爺你知道他為何那麼勤嗎?」
不待金士麒回答,莫兒便笑道:「聽說呀,是為了個姓龍的姑娘。」
金士麒立刻想起來了,那是柳州龍文光的閨女。士駿那小子兩月前救了那一家,就被那女孩勾去了魂兒。不知道龍文光的「減稅」申請辦理得如何,也不知道柳州那邊的事態變化。總而言之,此事涉及到政治層面的東西,此事要慎重。
「我知道。士駿與她倒是一段好姻緣。」
「那多好啊。二爺定是頂喜歡她,若是能娶進來就好了。」莫兒把手輕輕按在金士麒胸口,「二爺臉皮兒薄,你這做哥哥的就主動詢問幾聲。」
莫兒在府裡做了幾日「小夫人」,現在也會指導起別人了。金士麒點點頭,「那龍家的老爺在外地做官,一時急不得。晚些我會請人去牽線。」他攥住她的小手,尋思了片刻才又說:「我才想起來,有件要緊的事兒告訴你。」
莫兒凝視著他,隨後便一笑,低下眼簾。
金士麒說:「我給自己定了一門親事。」
莫兒的手微微一晃,她咬著嘴唇抬起頭來,輕輕點了點下頜。她笑容有些慌亂。
金士麒換了柔緩的語速,輕描淡寫地說那是廣州一位商人的外孫女,年齡不過十五歲,要過一年才迎娶過來。
「還有一年。」莫兒低聲應著,好像暗中做著什麼規劃似的。隨後又笑道:「好啊!我這些時日來總是在猜會是誰有那麼好命,猜她的模樣,猜她性情如何。爺你快把她娶進來,我也就踏實了。」
「你有什麼不踏實的?」
莫兒一笑,把頭輕輕擱在男人肩上,輕聲說,「沒有。」
「讓我看看你。」金士麒捧起她的臉兒,仔仔細細地看著她。
莫兒的臉逐漸緋紅起來。她把身子貼合過來摟緊他,不許他再看。又過了半晌她卻細聲說:「跟了你好些時日了,我……肚子……卻沒動靜,怕你嫌我。」
金士麒哈哈笑著,「若是正月裡你就依順了我,現在便有動靜了,誰讓你拖到三月。」
「你果然怪我。」
「沒有沒有。」金士麒知道女人最在乎這個,尤其是莫兒的身份低人一等,她本來就有心結。他柔聲道:「你過門才半年嘛,我又缺勤兩個月,是我不好,這幾天我努力補給你便是,甭放在心上。」
莫兒臉紅彤彤的,卻搖搖頭,「……總有人提起。前幾日從關上過來的那些姨娘們,見了我就問這個。昨日,我爹也問過。」
金士麒咧嘴一笑,「他若再問,你就說他當初送的那個春.宮小冊子粗糙混亂,我倆現在也沒學會如何行事,哪來的娃娃?」
莫兒哧哧笑著,「你總拿我爹說笑。」
「來吧!」金士麒抱起女人走向床鋪,「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