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百總忙問公子要如何行事。
「虧你還是咱水師的百總,這都想不到?」金士麒指著那火.藥桶,「去年我在天津時見識過,那裡的水師有一種小船,裡面裝著火.藥火油,遇到敵船就衝上去,用小船的性命換大船。」金士麒指著馬車,「現在雖然是陸上,但我們也可以用馬車裝了火.藥衝出去,只要接連爆了兩輛,敵人心生懼怕就不敢再攔截。」
「公子,那叫『連環舟』。顧名思義,是兩條船鏈在一起。前面的船點著了,水手可以坐後面一條船撤離。咱們這馬車如何做成連環……」
「馬車怎麼不能連環?」金士麒指著馬車,「把小推車栓在大車後面,點燃了前車再跳到小車上,斬斷了繩索,就不會摔死了。」
「那……好像很複雜。」魏百總也沒有它法,「但需要找到死士,要兩個人。」
金士麒點點頭,「我算一個。」
魏百總慘然一笑,「好,我跟著公子!」
此刻,南門那邊正在鏖戰。
城裡的明軍也知道那城門一破,沒人能逃得脫死亡的命運,因此也開始拚死抵抗。他們找來一切磚石木料堵塞著城門,用力地支撐著城門不倒。城牆上也擠滿了士兵,用石頭和燃燒的木頭往下砸著,不停地射箭放銃,用長短兵器亂砍亂戳個不停。
建奴的重步兵已經攻到了城牆之下,他們把楯車向後抬起,變成堅硬的龜殼罩在頭頂上,下面用斧子劈砍城門和牆壁。斧子落下,木屑橫飛。大門砰砰顫抖著,正支離破碎。築牆的磚石被鑿開了一層,裡面的土礫在金屬撞擊下更是不堪一擊……那些騎兵們在外圍遊走著,迎著城牆不停地放箭,壓制著城頭上的明軍。
金士麒和魏百總的動作很快,他們清出了兩輛馬車,在車後栓上了撤退用的小木車。親兵們把沉甸甸的火.藥桶搬上車,又在四周堆放著一袋袋的鉛彈以增加殺傷力。
突然間金士麒想起一個重要的事情,「怎麼點火?有導火索嗎?」
「蹈火什麼?」
「引信呀!」金士麒急了,「難不成用火把直接戳到火.藥桶裡?」
「啊?不是嗎?」魏百總這才明白,原來不是必死無疑啊!他忙找到一把指頭粗的麻繩。「我們沒引信,只有火繩啊。」
「這東西怎麼行!」金士麒急了。火繩是用來點火銃的,它的燃燒速度很慢,一尺長能燃燒半個時辰。若是只留了一寸長,興許一沾火就直接碰到了下面的火.藥。總而言之根本無法控制時間。在高速奔襲的馬車上,時間是要按「秒」來計算的,而且必須很精確。
魏百總忙道:「還有辦法……把火.藥撒出來一道……不成,車一點顛就全散了。」
金士麒也開始四下尋找著合適的替代物,直到他突然看到丟在地上的一袋袋糧食,突然醒悟了:「那裡有白面?」
他忙奔過去,一劍砍開一個袋子,白花花的麵粉便散了出來。
就是這東西!
麵粉可以作為鈍化劑,參合在火.藥裡,延緩火.藥燃燒速度。麵粉雖然不是最好的材料,但也可以一用。關鍵就是兩種物質的比例:火.藥多了,會發生燃爆,10尺長的引信一秒鐘就燒光;麵粉多了,又會熄火,總之很讓人糾結。幸虧金士麒在前世玩兒火箭的時候就研究過,知道大概的比例。(為了世界和平,本文不透露具體數值)
金士麒還是匆忙地把麵粉和火.藥混合,配置了三種樣品出來,點燃之後果然效果都還湊合。他挑了其中最快的一種配方,當街就開始配置。他找了棉布撕成長條,把混合好的材料均勻撒在裡面,再包紮成引信……
一個黑臉大漢衝過來了,是馮熊那傢伙,他怒道:「都要殺來了,你還在玩!」
「別喊。」公子低吼著,「你吐沫都掉進來了!」
「你!」馮熊盯著他手裡的動作,雖然不太明白,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我幫你。」
「好,我一共需要六根。」
馮熊忙蹲下來開始幫他幹活,金士麒便告訴他動作要緩,小心爆炸了把我們都燒成烤鴨,量又要足,萬一有漏空的地方會熄火……馮熊那漢子越聽越怕,手開始哆嗦起來,最後跳起來,「娘的我幹不了這活兒!我……我去殺幾個韃子……」
「轟」地一聲爆響,金士麒也嚇得一跳,以為自己變成烤鴨了呢。緊接著就聽到南邊傳來陣陣驚叫哭喊,接著就是兵器碰撞的聲音……城破了,建奴已經殺進來了。
魏百總衝過來喊道:「公子,還是先衝出去吧!」
「不行!」金士麒又蹲下去裝配這導火索,「沒這東西,衝出去也是死。」
「我來做。」一個女子的聲音,是莫兒,她蹲在金士麒身邊,照著他的模樣揉弄著那些棉布,把火.藥一段一段地包紮進去。她出奇的平靜,手上動作卻是又快又穩,「就像是揉面……就像是縫衣服……就像是扎辮子……」她輕聲說。
「我也試試……」這一次蹲下來的是馮虎那黃臉兵匪。他裝作平靜的樣子,手上卻微微顫抖著,但活幹得也還算湊合。
城破之後,百姓們早都聚集在北門這邊空地上,幾乎癱做一團,都無力地哭著。有些人正在撞擊南門準備衝出去,雖然明明知道外面是數百計的建奴騎兵在等著殺人。有人正跪倒在地磕頭,乞求著祖先保佑,有人緊閉雙眼喃喃地念著神佛的名號,還有人抓著食物不停地吃著……
南門那邊的廝殺聲更近了,一股股的明軍正在潰敗過來。金府的車馬全都準備好了,除了兩輛「爆炸車」之外,其餘的20多輛車馬上坐滿了兵士和家眷們,都緊張地望著後面,等著衝出城的那一刻。
金士麒這裡,6根導火索全部完工。
兩輛馬車上各有兩桶火.藥,共用掉4根。還有一桶火.藥被塞在一處隱蔽的城牆下面,私兵們早已在那鑿開了洞,馬車就從那衝出去。金士麒拎著最後一根導火索,那是一根六尺長的鼓鼓囊囊的東西,就像是一根豬大腸,
他把魏百總、馮氏兄弟和幾個領頭的親兵旗長都招呼在一起,告訴他們接下來的動作。
「先炸開那城牆,我們衝出去,向東南方沖。」金士麒指著車馬,「我和魏百總各駕一輛馬車衝到前面,你們不能跟得太近。我們遇到建奴騎兵,就會點燃車上的兩根引信,然後立刻跳到後面的小車上,斬斷繩子緩速停下來,到時候你們一定要來接我們啊!不要丟下不管……」
「然後呢?」魏百總緊張地問。
「然後,就是『轟』地一聲啦。」金士麒舉起那導火索,「我們的車馬要接近奴兵再點火,爭取炸死他幾百個。來,我們試一下……」
原來,他手裡最後一根導火索是試驗品。金士麒點燃了便丟出去,只見火光四射噗噗亂響,那導火索如一條小蛇般地雪地上扭曲亂跳。與此同時金士麒還大聲地數著:「一、兩、三……」一直數到「十三」才燃燒完畢,空氣中瀰漫著一片青煙。
「明白了,這麼長的時間……」魏百總臉色已經蒼白,「公子,我們上車!萬一我那啥了……」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上有母親,下有一個女兒。」
「你母親我養了,你女兒我娶了!我不會虧待她!」
「啊?她才十一歲……」
「我可以等。」
「可是公子,萬一你也……」
「好,那就讓世鵬娶她!」
魏百總眼眶濕潤,凝重地點點頭,轉身向一輛馬車走去。
立刻跳出了一個漢子,攔住了他。是馮熊,他大吼著:「我沒孩子,我來駕車!」
「還有我。」馮虎也走到前面來,「金公子,只要你保證……」
金士麒的眼睛濕潤了,「只要我金士麒一口氣在,就帶著你們全部的人。」
君子一言,無需多說。
馮虎馮熊相視一笑,話不多說,跳上了兩輛馬車。
就在這時,城裡的明軍已經全部潰退而來。一群群渾身帶血的明軍兵士們喊叫著衝向南門,遇到災民便又踢又砍,拚命向南門衝去。城南這邊幾千人都擁擠在一起,到處都有人摔倒、踩踏著,淒厲的哭聲震天。
那門終於被撞開了,災民和潰兵們如洪水一般衝了出去。
與此同時,城牆邊突然「轟」地一聲巨響。
城牆動搖,附近的人被震得紛紛跌倒在地。那城牆上已經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炸飛的砂石正在噗噗地從天上掉下來。塵煙瀰漫之間,一輛馬車已經衝了出去。
緊接著就是一輛接著一輛,前後二十多輛馬車狂奔而去。
車輪滾滾,積雪紛飛。那些挽馬縱情地揚起四蹄急馳,剎那間就衝到了城外的雪原上。那些挽馬剛才在城裡還在詫異:為啥今日有大袋大捆的馬料可以隨便吃,現在它們終於明白了,就是為了此刻盡情地跑啊!
金士麒坐在顛簸的馬車裡,望著身後那座硝煙瀰漫的小城。城牆裡哀嚎連綿,甚至能看到飛揚的血水濺起來,濺得比城牆都高!他驚懼,他無奈,他萬般悲傷,心好似被貓撓著。此刻他只能逃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裡的殺戮……
而南門那邊還有無數的災民潰兵正在湧出去。但附近的幾隊建奴騎兵等候已久,正衝過去驅趕他們,追著他們,將他們一片一片地殺死。
那裡,沒人能逃脫!
也有一些建奴騎兵發現了金府的馬車,立刻判斷這是更有價值的目標,都掉頭追了過來。
金府車隊徑直向東南方衝出去,後面的騎兵一直追趕著,一直未能能拉近距離。但他們剛剛跑出半里,前面的林中又竄出一隊騎兵,竟也有數十騎。
最前面的兩輛馬車立刻加速,迎頭衝了過去。
那是馮虎馮熊兄弟駕馭的爆炸車,每輛馬車後面還拖著一隻逃命小車。
金士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裡。他把半身探出車外,不懼風雪,死死盯著前面。眼看著兩輛馬車與建奴騎兵的距離被迅速拉近,那些騎兵們正策馬兜個圈子,從側面包抄上來,要將兩輛馬車團團包圍。
最前面的馬車的篷子突然一掀,一個身影利落地跳到後面的小車上,兩刀就斬斷了繩子,正是馮熊那黑毛漢子!
他踩著小車在雪地上滑行了一小段,轉身就跳下雪地往回跑。剛跑出十來步,就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音——
「轟」!
那車真的爆了,一朵艷麗的紅色火球在雪地上砰然綻放,轉瞬間就化作一股黑煙。正包抄過來三個騎兵如樹葉一般炸得飛了出去,那拉車的挽馬更是血肉橫飛。
馮熊那漢子也被掀翻在地,可是瞬間就又跳起來往回狂跑,一邊還扭頭看著:「娘咧,才三個!不過癮!」
建奴騎兵驚懼了,都嚇得紛紛拍馬逃開一段距離,卻又互相呼喊著在聚集在一起。他們的馬匹剛剛聚攏,就看到又有一輛馬車衝了過去,距離不過幾十步了。
馮虎那漢子,竟然還在車上!
金士麒急喊:「作死啊,他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