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金士麒的聲音充滿自豪感:「大叔,我繪製了『六件套』,就是六件寶物!幾件寶物一起使用,能把射箭的精準度提高百倍。這個小東西是『箭台』,把箭搭在這小杈上,比直接擱在手指上更穩定,位置也更準確。」
「喔。」木匠冷冷地回應著。
「這個是『窺孔』,這小東西夾在弓弦上定位,相當於槍械的照門。照門,你不懂?我解釋一下……」
木匠豎起了耳朵,一邊聽著一邊點頭。
「這個最麻煩也最重要,是『標尺』。上面有刻度和準星,也是瞄準用的。大叔你知道吧,箭射出去之後是一條拋物線……」金士麒用手做著「拋」的動作。
蘇木匠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你胳膊酸嗎?」
「大叔啊!拋物線……就像尿尿的曲線!」他在紙上畫了一根尿柱。「嚴格來說,射箭還不是標準的拋物線。因為箭不僅受到重力作用,還受到水平和垂直的空氣阻力。當然有些東西我們可以忽略,還是以重力為主來計算加速下落……」
「不懂。下落就下落嘛,還加什麼加?」
「加速下落你不懂?」金士麒呵呵笑著,「我給你舉個例子,為什麼站得高摔得狠?比如你站在山海關的城牆上,我把你推下去……」
蘇木匠眉頭一皺,「你在威脅我?」
金士麒忙道:「不不,那就換成我!比如我從桌子上跳下來仍然完好無損,若是從城牆上跳下來,咋就摔爛了?」
「因為,高唄!」木匠嘿嘿一笑。
「對啦!」金公子便開始向他介紹重力和拋物線的概念。
「這個是『夾片』。我要標準化地射箭……就是說每次拉弓弦的距離要相同,那麼射箭的強度才會相同。這個就是用來限定距離的,箭一到位,這個小卡片就會『嗒』地一響,就可以放箭了!」
「啊,這個巧妙哩!」蘇木匠樂得拍手,「你別說,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沒找到解決方法……」
「大叔你厲害啊,想到問題就是解決問題的開始!」
「哈哈,老了老了,還是公子你聰明!」
「大叔你別總叫我公子,多生分啊!就叫我名字吧。」
「好啊,士麒。」
金士麒又掀開一張紙,「看,這個是『撒放器』,用它來拉弦放箭,幾乎沒有抖動!結構我已經簡化過了。我帶來一把鐵剪刀,改造一下就成。」
「好好,士麒,你想工藝都考慮到了,真周全。」蘇大叔拍著他肩膀。「來來,你坐過來一點,你那邊牆漏風。」
「哎呀,我才想起來,我的幾個兵士還在外面站著呢。」
「這怎麼行,外面那麼冷,快叫他們進來!」
於是乎,幾個金府的親兵都轟隆隆地擠進了小屋子,沿著牆邊坐在地下。金士麒和蘇木匠繼續研究技術問題……
「說到風啊,這個最關鍵。這個是『風向儀』,顧名思義是測試風向的。其實它還能測試風速,秘訣就在下面這兩個會擺動的小木片上,厲害吧!」
「沒錯,這幾日風大,對射箭有影響。士麒你明天一定要贏啊!」
「大叔你要支持我啊!」
「我當然支持你啦!」兩個男人互相擊掌,相視而笑。
蘇木匠呵呵笑著,忽然臉上有些僵硬……他猛然醒悟,自己怎麼莫名其妙地就跟這公子親近了?難道被他下了迷藥?
魔力一定就在這些圖稿上!
本來蘇木匠對金公子是十分憎惡的。但看他拿出圖紙,便有三分驚訝。見他確實誠懇,像是換了個人,心便安了五分。等他一番神論,已經有七八分信服了。
再仔細看看那些圖稿,各種構件並不複雜,只是精度要求高。蘇木匠十分動心,想要親手做出來。他是個工匠,也有成就感和榮譽感啊!
蘇木匠忽然道:「金公子!我為什麼要幫你。」
「因為那吳三桂是混蛋,我戰勝他!」
「可是……」
「沒錯,我也挺混蛋的。可是至少今天晌午之後,我就不再混蛋了。」
「看你說的。」蘇木匠嘿嘿一笑,「工費,一兩銀子,我們誰都不欠誰的。」
「成交。」
金士麒付了銀子,便命令親兵們拿來一根風乾的白松木料。蘇木匠卻說不成,這種松木質軟,遇水易變。製造精密器具,必須用柚木、楠木、榆木之類質地堅實的木料,比如馬車的中粱和大軸那種木頭。
「好。」金士麒立刻對親兵下令:「去拆個馬車,把大軸拎進來。」
「你夠狠……」蘇木匠暗道。
他見這公子誠心如此,也不再多說,立刻搬出全套工具開始幹活。工具在手,蘇木匠立刻進入狀態。金士麒和一幫僕役兵士們忙在周圍伺候著。
一位優秀的工匠,幹活的時候是很美的。
但見蘇木匠前腿弓、後腿繃,身如仙鶴手若捏花。他指頭輕捏,木料上便劃出筆直的墨痕;手腕輕抖,立刻旋出渾圓的弧線;肩頭搖動,鋸條如電、木屑橫飛,斧劈鑿砸沉穩如鐵,錘落聲聲頓挫鏗鏘。
那堅實的木料在他手下如油脂一般切開,化作線條分明的一塊塊一片片一條條。銼刀擦過之處,光潔如漆,榫子插落卯口嚴絲合縫,木料接縫之處渾然天成!
小小的茅舍,但聽嚓嚓聲、砰砰聲,聲聲入耳。油燈閃爍下,長弓舞,刨花飛,溢彩流光。
藝術啊!金士麒讚歎道。
此時,那蘇莫兒藏在閨房的門後,一直默默偷看著外面。
她的目光凝聚在那混蛋公子身上。那男人在爹爹身邊忙前忙後,眉飛色舞,歡叫個不停歇,就像個孩子一樣。他身上沾著木渣,頭上掛著刨花,手指上還纏著繃帶……腦袋上也有繃帶,是老爹中午時砸的……手腕上也有繃帶,是她午後咬的。
蘇莫兒忽然覺得這世界變幻莫測。幾個時辰前,此人還是萬般該死。但此刻他竟然在自己家中,跟著自己老爹忙得熱火朝天。
而且,看上去也不是特別該死了。
他真是……冤家啊!
……
一個時辰後,「六件套」都完成了。除了風向儀和撒放器,另外四件都已經牢牢地裝在弓上,並進行了初步調節。金公子拿著「完成狀態」的弓,他越看越欣喜,忍不住「啵」地親了它一口。
但「必勝之弓」還差最關鍵的一步:明天金士麒將會進行實地測試。獲得拉力、距離、風速等參數,經過計算後獲得各個距離和風速情況下的偏移量。
他問那五個親兵:「諸位,我這弓能射多遠?」
「五十步,再遠就沒勁兒了。」「三十步……或者六十?」「一百步沒問題,我被射過。」「騎射奔襲,最遠吊射二百步。」「回公子,順風飄一里。」
好嘛,五個人給了六個答案,而且都有道理。「明天上午會很忙啊!我每十步距離算一組參數,要算出一百步的距離……」他轉過身來問金財,「你會用算盤嗎?」
「不會。府裡只有孫管家會用。」金財撓撓腦袋,「但小的也想跟去,我可以幫你丈量步長。」
「好……」金士麒突然楞住了,一拍大腿:「糟糕,少了一件東西沒做!」
「啥?」蘇木匠跳了起來,他忙去那堆圖稿中翻找,看是否遺漏。
「不在那裡,是我的疏忽。」金士麒皺著眉頭,「是測距尺!沒那東西,我怎麼知道目標有多遠啊!」
「那可咋辦?」蘇木匠忙問。
金士麒在桌邊坐下,捏起一根廢棄木料,端詳著……思考著……
房間裡靜悄悄的,木匠、金財兄弟和幾個兵士們都不敢出聲。氣氛很緊張,這些人雖然不懂得技術,但也感覺到了事態的嚴峻性。
「我泡壺茶。」蘇木匠轉身去找茶葉和水壺。他前後總計邁出了七步,就聽背後金士麒哈哈一笑:「嘿,我想到了。」
「這……茶省了。」蘇木匠放下水壺。
金士麒忙展開圖紙,提起毛筆草草算過,便飛快地畫了圖樣。他把圖舉起來,「就是一根簡單的直尺,劃分好刻度,上面再加一個游標」。
「好像是根秤桿?」
「這比喻很貼切。」金士麒讚道。其實他的靈蓋來自於「狙擊鏡」的光學測距方法。只不過狙擊鏡用的是固定刻度測量目標的身高或肩寬,他卻使用一個滑塊去比照目標。
「不懂。先做了再說。」蘇木匠已經毫無疑慮。
之前這金公子帶來奇怪的「六件套」,蘇木匠還猜測是他在某部孤僻的神書上抄的,所以也沒有太驚訝。再聽他一番神論,也只道他是照本宣科罷了,雖然也是很厲害的樣子……但現在,這傢伙竟然能瞬間畫出新設計,真是讓他徹底折服了。
其實金士麒並不比別人聰明,只是他的基礎知識紮實,而且在後世見過無數的產品和設計,腦袋中藏著各種方案。幾個方案互相對比選擇,再略微調整,就可以執行。
測距尺結構簡單,蘇木匠手中刨子「擦擦」地動著,很快就成型了。
金士麒放下心,便轉身坐下。
忽然間,他瞧見閨房的門縫裡好像有裙角飄動。再仔細看,那門下依稀有一雙布鞋。那還能是誰呢?
金士麒暗笑:「蘇莫兒,你一直在門後偷看我啊!」
他心中一熱,便向著那房門投去深情地一望。這公子爺的目光清澈,蘊藏著星芒點點。他心裡還默念著:「再看我,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果然,那藏在門後的雙腳慌亂地躲開了。
「哥兒,你笑個啥?大叔看著你呢!」
「喔。」金士麒忙轉過身來,蘇木匠已經將「測距尺」做了出來。
金士麒忙接過尺子,他環顧著室內所有人:「你們想懂得這尺子的道理嗎?來,我給你們講講!」
「啥?」蘇木匠驚愕了,心想:你還賴著不走啊……
幾張白紙貼在門上當作黑板,鋪滿木屑的桌子就是講台。蘇木匠、金財金寶和諸位兵士們齊齊站在面前充當學生,還有莫兒姑娘也正悄悄躲在門後。
金士麒居中站定,心中大悅,他找到了熟悉的感覺!
「諸位!這裡應用到了『相似三角形』的簡單概念。聽起來很深奧,但『近大遠小』的規律你們都懂吧……」金大公子手持著測距尺,渾身上下都煥發著迷人的教師風采。
其實那測距尺應用的是最基本的幾何規則,對金老師來說,簡直是信手拈來的內容,根本無需備課。他三言兩語便把概念講清楚,在眾人耳中卻是字字珠璣。
金士麒又提筆繪出圖例,標識著視線、距離、敵人身高、尺規長度等等元素之間的關係。他舉一反三、步步推導,聽得眾人皆恍然大悟。他在眾人面前移來晃去,步履間談笑風生,真是一派俊雅風姿!
再看台下,蘇木匠正在連連點頭,彷彿茅塞頓開。親兵們也連連讚歎,他們內心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金財金寶更是呆了,驚歎這大公子除了喝酒胡鬧搞女人,也沒見他用過功啊,難道是從溫柔鄉里悟的道?
「同學們!」金士麒在測距尺上做著示範。「我把游標推到最遠處,然後瞄準敵人,正好與其身高吻合,那麼他距我多遠?」
金寶立刻搶答:「一百步!」
這個回答立刻得到大公子的點頭讚許。金寶樂得都快飄起來了。
其餘人也連連讚歎:「一百步沒錯。」「公子,我也知道。」「簡單呀!有了這尺子我也可以當炮手!」
「好,問個難的。」金士麒又道,「如果尺子壞了,游標卡在『五十步』的格子上動不了。看到敵人剛好是這游標的四分之一高度,那距離是多少?」
這個問題有點繞,一群爺們都卡殼了。「不是五十?」「應該更遠吧……」「是四百?」
「別亂猜嘛!」金老師笑了。
只聽一個輕柔的女聲響起:「二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