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師傅,你老可好。」金士麒走過去問候。
「大公子,你還活著?」田師傅把烤暖的靴子套在腳上,站了起來,這佬兒還算有些禮貌。他笑瞇瞇地看著金士麒,「三年了,你一直躲著我。今天是怎麼了?」
「師傅啊,今天情況不同。」
「聽說你受傷了,怎麼不躺著靜養,到我這來搗什麼亂?」
「不,不是搗亂。」金士麒又一鞠躬,恭敬道:「師傅,我知道錯了,我想練弓箭。」
「你又在逗弄我老人家。」
「是真的,是……這次……」金士麒窘得舌頭都直了。
那田師傅哈哈一笑,拍著他肩膀道:「剛剛聽說,你要跟吳家的小爺比射箭?」
「嘿嘿。」
「真是瞎胡鬧。」話雖這麼說,田師傅卻把手指向廂房的門,示意他過去。
金士麒大喜,忙跟著田師傅進了那屋子。只見廂房牆上掛的、架上放的、桌子上擺的都是森森然的兵器,其中竟有幾十把弓。
那些弓的樣式都很樸素,大概是軍營的制式武器。仔細一看,每把弓上都貼著「五斗」、「八斗」、「六斗半」的字樣,那標注的是弓的強度。明代的度量衡,1石便是10鬥,每1斗便有12斤的力道(明代的「斤」又比現今略重)。
田師傅提起弓箭便如數家珍,滔滔不絕地介紹弓的種類和功用。
「這邊的是『騎射弓』,顧名思義,多是馬上用的。拉力多是『四斗』、『五斗』,比較輕軟、短小,便於馬上開弓。」
「這邊是『步弓』,是給正職弓兵用的。你看,是不是又長又硬?這種弓的拉力多為『六斗』、『八斗』。極少數有傻力氣的漢子,還會選用『一石』甚至『一石二斗』的強弓。」
金士麒操起一把最粗壯的黑色步弓,驚歎道:「哇!師傅,這個是『一石六斗』的超品啊!是師傅你用的?」
田師傅:「這把弓只為考較臂力所用,不能用於作戰。快放下,別摸髒了。」
「師傅!那個更長,我去看看。」金士麒衝著牆角跑去。
「回來!」田師傅一把抓住他,「那是扁擔。」
介紹完畢,田師傅便請金士麒選一把弓。
金士麒有自知之明,選擇了一把力道偏弱的「六斗半」的步弓。田師傅幫他把弓弦掛上,他便迫不及待地開始拉弓。
「慢!你手指不要了?」田師傅忙扯住他,並從自己拇指上摘下扳指,遞給他。
金士麒忽然醒悟,原來他拉弦的方法是之前在射箭館學的,用三根長指頭拉弦,那是西方人傳來的拉弓方法。而古代東方人是用大拇指勾住弦拉弓,所以必須戴上扳指,以防手指被弓弦割傷。
戴上扳指,他終於把弓弦「咯咯」地拉開了。他手臂吃力,腦袋中也迅速計算著:這「六斗半」相當於後世近百斤的力道啊!超市裡一大桶豆油不足10斤,一袋大米不過20斤,一個女人100斤……
「我用一根手指,勾起一個女人!」他驚歎。
田師傅等了半天,忍不住說:「你拉弦呀。」
金士麒憋著氣:「我已經……拉了……呀!」
「要拉到耳後!」
「啊?」金士麒氣一鬆,弓弦「啪」地彈了回去。
田師傅無語,奪下弓。只見他前手推平,後手拉到耳後,弓弦幾乎成了銳角!一張弓紋絲不動,隱然蓄滿了力道。他停了幾息才緩緩放開,道:「這樣子才叫開弓。」
怎麼會這樣……金士麒心中黯然。
田師傅笑道:「公子勿要逞強。常言道:『軟弓長箭、快馬輕刀』,這才是真正善戰者之選。你弟弟士駿能開一石二的強弓,他平日裡所用也僅是一張六斗的騎弓。」
聽了這話,金士麒的信心又回來了。這一次他換了一把最軟的「騎射弓」,標注力道「四斗」。
「最軟的弓,也是一個初中女生的體重啊……啊,我拉開了,師傅你快看!」
這公子爺身體好,俯臥撐動作做得多,所以臂力也不差。他心中感慨著,沒想到「軟弓」竟也這般硬,這才是殺人的凶器啊。對比而言,他在射箭館摸過的那些東西只能射兔子。
田師傅讓他緩緩放開弓弦,並指點他一些動作要領、拿捏位置、呼吸方法之類的基礎知識,對他進行掃盲。
金士麒最關心的是明日的較量,所謂「三局兩勝」的規則具體如何。他虛心請教田師傅,田師傅也簡單地講解了。原來天啟年間,軍中對於射箭有三種考評——
「十步騎射」,就是騎著馬圍繞著一個靶子迴旋射擊;
「二十步速射」,採用跪姿連續射箭,動作不能停頓;
「五十步立射」,這個可以慢慢瞄準。
射箭的靶子是長方形的,長五尺,離地半尺,寬一尺半,基本上是一個成年男人的投影面積。普通射手,射三箭必中一箭,優秀射手則要求中兩箭。能三箭全中者,堪稱神射手。
金士麒練了一會兒開弓,便要求去射箭。田師傅卻搖頭道:「開始時只練習舉弓、開弓就可以了,不能貪多貪快。」
「不成,師傅,明天既要比拚了。非常時期,須用非常之法。」
金士麒心中暗藏的計劃,是用科學方法對弓進行改進,用技術手段來超越吳三桂。但是歸根結底,還是需要依靠他自己的臂力把箭射出去。因此他必須有一定基礎才成。
田師傅倒也不堅持,也許是認為這傢伙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田師傅便請二公子金士駿領他去後院靶場射箭。那二公子雖然傲慢,但對田師傅的話倒是言聽計從。他話不多說便向外面走去,金士麒忙跟了上去。
到了射箭的地方,在遠處的牆角下,正堆放著稻草和標準規格的箭靶。「好遠啊!」金士麒手搭涼棚瞪著遠處的箭靶,「這是五十步的靶子?」
弟弟士駿嘴唇輕啟,「是二十步。」
原來古人計算的「步」,是左右腿各走一次,兩步合起來算「一步」,將近160厘米的距離。金士麒不禁暗中叫苦,這二十步靶就已經超過了籃球場的長度。若是那五十步的靶子,豈不是達到了足球場的長度?
金士麒用最誠懇的聲音對弟弟說:「小駿啊,看在同父同母血脈兄弟的份兒上,你教教我吧。」
「不許叫我小駿。」
「好的,阿駿。」
士駿皺皺眉,接過弓,搭箭拉弦,一箭中靶。「就這樣,你練吧。」
「我沒看清……喂,阿駿你回來!你……你這混小子!」
弟弟走了,金士麒悶頭怒射,不再指望別人。他連射十箭,一箭未中,胳膊卻開始酸了。又射了幾箭,肩胛的肌肉也開始疼了。
他忙緩了下來,這時候不能逞強。他也有些運動經驗,他知道現在的酸痛,明日就會變成劇痛,到時候恐怕一箭都射不出了。
還有被蘇小娘咬傷的手腕,雖然沒傷及筋骨,又抹了很貴的藥物,但此刻又開始辣辣地疼了起來。
他慢慢調整呼吸,緩緩舒展肌肉,金寶也幫他敲背捏肩。大公子練了許久,終於有一箭戳在箭靶的角角上,但隨後又是連續的脫靶。他這才深信所謂「數年才能訓練一個弓箭手」的說法,真是毫不虛言啊!
……
一個時辰之後,金士麒出關了。
此時天色漸暗,親兵們已經紛紛收拾東西了。只是大公子還在射箭場折騰,那幫親兵們也不好意思離開,畢竟他們拿的是金家的糧餉。
終於,金士麒歪斜著肩膀,呲牙揉著酸痛的手臂,走出射箭場。
二公子金士駿咳嗽了一聲:「都散了吧。」說完,他轉身就走。
「阿駿!」金士麒忙追上來,悄聲問:「好兄弟,你明日可有空?」
「兄長想讓我冒充你去比射箭?我丟不起那人。」
「我不是那意思,你誤會了……喂!你別走,你真的誤會了……說你呢!喂……回來!」
金士麒又看到田師傅正在穿衣,忙湊了過去,滿臉堆笑。
「田師傅你好。」
「大公子你好。射得如何?」
「田師傅,我進步很快啊。最後五箭,我中了兩次!」
「喔,中等偏下的水平。你玩夠了的話,就把扳指還給我。」
「別,師傅!」金士麒忽然湊近了他,「師傅,其實我有個法子,能戰勝那吳三桂。只是需要你明天來幫個忙。」
田師傅的臉色一冷,「大公子,我叫你一聲公子,是看在金將軍的份兒上……」
「師傅你誤解了,我可沒想作弊。其實呀,我最恨作弊的了。」
「公子,別浪費時間了。吳家公子實力遠在你之上,你輸得不冤。況且明日不是什麼生死相決,只是小孩子胡鬧。所以,請將輸贏看開些吧。」
「不不,我是為了父親的顏面啊。如果我輸了的話……」
「老爺的顏面嘛,你也不是第一次丟了,多一次無妨。」田師傅忽然一笑,「所謂禍兮福兮!輸了,對公子未嘗不好。」
老傢伙說完,轉身就噌噌地走了。只留下金士麒傻兮兮地站在原地,一臉的茫然。他琢磨這老頭最後的話,大概就是「你小子輸了活該,吸取教訓吧,以後努力」之類的意思吧。
見二公子和田師傅都走了,親兵們都悄悄撤退了。
「我不是要作弊!」金士麒望著空蕩蕩的院落,「好吧,我不靠你們!」
「哥兒,天快黑了。」金寶勸慰道,「今日夠累的了,早些洗了睡吧。」
「洗什麼洗,現在我的活才開始!金寶,備車回府,準備加班!」
……
金士麒帶著金寶匆匆回到府裡,悶頭衝進了書房。
金寶點上燈,找來筆墨,在桌子上鋪開了紙張。金士麒發覺毛筆不堪用,便用從爐子裡掏了幾根木炭來開始繪圖。
金寶在旁邊挑亮了燈芯,好奇地問:「大少爺,你畫的這是啥?棍棍支稜著,像個糞叉子……」
「別亂說,這是一把必勝之弓!」
說這話時,大公子的雙眼中金光閃爍。
金士麒之所以敢迎接吳三桂的挑戰,是因為他知道在遙遠未來世界生存著一種人,他們箭術更加卓絕。
那就是射箭運動員。
而運動員手中的弓,絕非古代那種單純的弓,而是配備著全套的輔助器械,主要分為「減震」和「瞄準」兩類。
最關鍵的是瞄準具。
金老師雖然沒有接觸過瞄準具實物,但他在物理課上講「重力」的時,正是以射箭作為例子。他在射箭館玩兒了幾次之後,也曾經想過買一套高檔的弓箭,還上網去看了產品。但因為價格因素、缺乏場地、以及熱情度消減而放棄。
但是那些器具的形狀、功用,以及物理原理,全在他腦袋裡。
古代的弓箭手全憑著數年苦練出來的眼光和直覺,來估算偏移量。而後世的運動員卻有精良的器具。
古代的弓箭手要憑借多年苦練出的鐵手鋼指來提高精度,而後世的運動員卻可以用工業化產品來減小射箭時的震盪。
此時此刻,那些精良的設備,正在金士麒的紙上逐漸繪製出來。
……
一個時辰之後,當大少爺正在燈下勤奮地繪圖和計算數據時,金財滿身寒霜地回來了。
前往偏院練習弓箭時,金士麒便吩咐金財去幫他置辦些工具和材料,為他連夜製造「必勝之弓」做準備。金財不負使命,果然帶回了全套的斧子、鋸子、鑿子、墨線壺等工具。
「哥兒,專門的工具咱府上還真沒有哩,我是去了匠戶營才找來的。」金財笑著湊近了,「我還探聽了一些消息,是關於那蘇木匠一家的,你想聽嗎!」
「啊,快說。」金士麒立刻豎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