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薰池從沉睡中醒來時,日頭尚早,五臧書閣上的九鼎鍾還沒有鳴響。
她睜開眼睛在床上發了會呆,回想昨天晚上突如其來的橫禍感到有些恍惚,是那麼不真實。從來都是被人保護妥帖的薰池,還經歷的太少。那時候被金龍紋的蠢蠢欲動折磨的死去活來,不僅是身上的痛,還有心中的害怕。
身邊了沒有四岳神君,或者任何能夠給予她幫助的高大肩膀,無盡的黑暗中小小的自己如同一葉扁舟,那種任由命運擺佈的恐懼,她三百年裡第一次體會到。比起上一次去替白龍接下那兩道天劫還要尤過之,畢竟彼時是為了幫助別人,滿心熱血。可這次卻是沒有人陪同的孤獨,無助的恐懼。
總之,經歷了這次的突發情況,薰池唯一的感觸就是,一定要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只有足夠強大了,才能不害怕風吹雨打!也才能保護自己和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她忽然聯想到前日與其打過擂台的凡人女童,當時這個女童硬要參加選拔考試,就說過這樣的話。於兒是不是也有類似的經歷?所以才會有那麼堅定的意志,勢必要讓自己不輸給任何人。
薰池這番胡思亂想,手不由在被窩裡朝後背上勾去,想要碰一碰那塊闖禍的金龍印。白龍的神龍之身竟然陰差陽錯落到了她身上,對她反害無利,而他自己則因為天劫的關係失去心智,以後還將要與她一起打滾在五臧山院……
一想到以後有可能發生的事情,薰池的頭微疼。翻了個身朝外還要再躺一會兒。
卻在這一個翻身的瞬間,有一張白淨的臉,猛地放大在她的眼前。
兩人的眼睛將彼此的身影折射出來,薰池從對方碧波蕩漾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沒有血色並且吃驚的小臉。片刻之後,裹緊被子扭向床內,微怒:「白龍。你怎麼跑到我房裡來了?!」
「他們都不讓我見你。我就自己偷偷過來了!」白龍理直氣壯,還帶了點得瑟。你們不讓我來,我就不能溜進來麼,當我傻的啊~
他蹲在薰池的床邊。已經看了她有一個時辰。光瞅著,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反正呆不住自己房間。要看到了她才安心。白龍瞧了那麼久臉色煞白的薰池,唯一的感受是:媳婦好像還沒有下鍋的時候,在散粉裡滾過的糰子。看上去一點不粉嫩,一點不滋潤,也一點不可口。
「以後不要溜進來,男女有別知道麼?!」薰池沉色,這個問題很嚴重,必須批評指正!否則說不定明天他就爬到自己床上來同榻而眠了!
白龍不知道薰池的擔憂,獨自委屈。蹲在地上不起來,也不說話。
薰池見他又開始生悶氣耍無賴。十分無奈。可想到今後要一直面對這個與自己瓜葛甚深的同伴,不能把關係弄僵,只好用耐著性子教導:「我沒不讓你進來,就是要你敲門經過我的吮許才能進來,這樣能做到麼?」
白龍立即點點頭,卻依舊不肯起來。
薰池臉黑,「都答應了,作甚還不起來?」你這樣賴在這裡,我怎麼換衣服,現在窩在被子的身板還是光溜溜的。她鬱悶,又扭了扭被子。
「腿蹲麻了,起不來。」
「……」
當薰池收拾妥當,帶著身後的白龍——他死活不肯出去,薰池只好讓他蒙了眼睛站在外間等候——打開湄山居臥房的大門時,沒有料到外面如此熱鬧。一群腦袋跟疊羅漢一樣齊齊趴倒於門檻上,還夾雜著一股凌亂的冷風,直擊薰池的正臉。
白龍立即挺身而出攔在薰池身前,虎視眈眈盯著一地的人兒。
「喔唷,壓死我了!」最下面一個中級弟子老淚縱橫,猛扭著身子欲脫離苦海。
反應最快的要屬最頂上面的一個娃娃,他如皮猴般迅速摀住自己的小臉逃竄出薰池的視線範圍,心中默念,我沒臉,我沒臉!其他男性在其開了先河後,也紛紛捂臉逃竄殆盡,最後只剩下那個被壓在底層做墊背的可憐師兄。挺不起老腰,索性留在地上挺屍。
啊對,全是雄性!
「師兄,你沒事吧?」薰池蹲下身,好心查看他,「壓壞了哪裡可不好,剛才被那麼多人騎著……」
師兄欲哭無淚,我沒有被他們騎,沒有被他們壓,我是清清白白的童子身!(張碧碧偷偷加一句:菊花完好!)
薰池和白龍一左一右把他扶起來,那個師兄明顯沒想到自己因禍得福能享受到這般好的禮遇,激動地顫抖身子,哆哆嗦嗦對神女說,「師妹,我是住在二樓的海淨師兄。」
「海淨師兄好。」薰池順勢問了聲好,從善如流。
海淨被心中的女神一聲軟語,腳步沒站穩又一咕隆冬要摔下去,立馬遭來另一面的白龍一句惡語相向,「死胖子,再往我媳婦身上靠,我就把你扔出去!」
卻說薰池和海淨都還來得及接上話,湄山居木欄外的凌空之地,忽然飛起好幾個長髮飄飄的小女娃,咻地衝向二樓,空留天花板上一陣乒乓的腳步聲:「薰池小神女真的有主啦!你們這幫死蛤蟆別癡心妄想了!」
薰池被一幕幕驚得目瞪口呆,轉頭疑惑看海淨,怎麼回事?
海淨撓撓後腦勺,尷尬不已。在他支支吾吾的解釋中,薰池漸漸明白昨天晚上,當她死去活來的時候,坊間的傳言也生死時速地鬧了個漫天飛!
這傳言分成兩種,第一種出自高級弟子中的師兄,傳說的內容如下:薰池小神女昨日偶感不適,在漆黑的夜裡最無助的時候,被巡山的鼓師兄遇見,於是將其仗義救下,一路抱著飛奔向湄山居。後來青鸞夫子和武夷院長救人的一幕。大家有目共睹。(小白龍:我呢!?我明明形影不離跟著的啊,怎麼把我忽略了?!)
而第二種傳言,來自高級弟子中的師姐,傳說的內容如下:這事要追溯到昨天晚上眾弟子參加祭典的時候,冒出來一個喊薰池小神女娘子的陌生少年。(小白龍滿意:我出場了!)這個少年,其實是與薰池指腹為婚的龍族少主。聽說自己媳婦來了五臧山院修習。故爾一路尾隨。這天晚上薰池和少年為了去留的問題發生了口角,最後大打出手,當薰池要被未婚夫打殘的緊要時刻,路過的鼓師兄看到。英勇救下神女一路抱著飛奔向湄山居,後來青鸞夫子和武夷院長救人的一幕,大家有目共睹。(小白龍:丫兒。這誰編出來的謠言!我怎麼可能捨得打自己媳婦!)
薰池聽完,冷靜分析了一下,其實大家看到的只是鼓一路抱著自己飛奔湄山居的一幕。之前到底怎麼個情況,他們都是憑自己的主觀臆斷出來。師兄們刻意忽略了白龍的存在,而師姐們刻意誇大的白龍的存在,目的不一……
「師兄,這個是白龍,洞庭湖龍族少主,與我並沒有那些關係。不過一場相識。有些牽連在身上,所以他才會出現在此地。你。能理解麼?」薰池試圖解釋一番。
海淨猛點頭,「理解,事實正如我們希望的那樣!」而且我們也知道這是個傻的,不當回事兒。
「你們?」
「我們……山院所有的兄弟姐妹!」
「師兄明智。」薰池向海淨抱拳,對這個師兄的講道理有些好感。
正巧這時,隔壁女媱屋子的門也打開,女媱穿戴整齊了走出來,面色並不是很好。薰池見到自家姐姐,連忙甩開海淨和白龍,迎上去。
「姐姐!」她記得女媱昨天一直守在她身邊,想說些感謝的話,卻注意到女媱的憔悴,改口關心道,「姐姐怎麼了?臉色好差。」
女媱今日忽然改變了對薰池一如既往的和善,悄然抽出被她抱著的胳膊,冷淡回,「不過有些認床罷了,沒事。」
「昨天……」
「下次再說。」女媱都沒有等薰池的話說完,就一個人轉身往湄山居下方的小路上走遠。連弟子們一大早鬧出那麼大的動靜,都沒有惹來她一絲一毫的關心,薰池遠遠望著女媱的背影,不明所以。
怎麼一覺起來,所有的事情都變了樣?
薰池側頭又看了眼緊貼著自己的白龍,突然生出一些惱意。這些變化,都始於白龍昨天晚上突然出現以後。
「你剛才喊我什麼?!」
「媳婦。」
「能喊麼?!」
「……能。」
「嗯!?」
「不能!」
「走吧,帶你去吃點東西。」薰池歎了口氣,把錯誤賴到白龍身上也是沒有道理的。他現在這副模樣,並非她所想看到。只得盡力照顧好白龍,希望能夠早日破除兩人身上的天劫之難,各歸各家,各走各路。
海淨不緊不慢跟在薰池和白龍身後,還是有些不理解為何薰池要帶著這個不是山院弟子的陌生少年,到底他們兩個是什麼淵源?這個白龍又怎麼可以在山院來去自如?思緒萬千之際,身前不經意晃出來一個人影,因為出現的太快使得海淨剎不住車直接撞在了來人的後背上。
「對不住!」海淨揉著腦門,抬頭一看發現與自己撞在一起的人是阿鼓。「師兄,沒撞疼你吧?」
阿鼓微微側了個頭說了聲「沒事」,站在原地凝望不動。兩人就卡在底層通往樓上的樓梯口,通道只容得一個人過,海淨想要等阿鼓先過去,體現一下尊重師長的良好品德。可是等了好久都沒有見阿鼓動一下,不由有些著急。
「師兄?」他又喊了一遍,墊腳想知道阿鼓在看什麼看那麼仔細。卻發現那小路上只有薰池和白龍一前一後漸行漸遠的身影,師兄也在看薰池神女?!難道師兄也對薰池神女?!海淨大驚,在風中凌亂。
還沒回過味,樓上又「騰騰騰」傳來下樓的腳步聲,伴隨著雲好聽的聲音,「阿鼓你動作真快,讓你久等了,走吧!」
阿鼓抱怨了一聲,「墨跡!」就與雲並肩走在小路下山,壓根兒忘記了身後撞過他的海淨之存在。
海淨一個人自己嚇完自己。又默默安慰,是我想多了啊,原來鼓師兄是在等雲師兄!鼓師兄從來都是雲師兄一個人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