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少卿緩緩地睜開眼睛,眨了眨。舒嘜鎷灞癹
入目的是華麗的帳頂。
好像……昨天明明是在喝酒的,什麼時候喝到床上去的?
抬了抬手,一瞬間,全身的感覺一下子回籠……酸麻無力疼痛,就像是整個人被一截截拆開再強行組裝回去的感覺,彷彿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這是怎麼了?」少卿嘀咕了一句,一手撐著床,慢慢地坐起來。
錦被滑落,隨即……眼前的一切就如同一悶棍,敲得他暈頭轉向。
誰來告訴他,這一身的咬痕和吻痕是怎麼來的?
「醒了?」身邊傳來悠閒的聲音。
「你……」少卿僵硬地轉過脖子。
只見沐千雪坐在窗下的躺椅上看奏折,見狀才放下手裡的東西,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你……做了什麼?」少卿黑著臉問道。
「怎麼,不要告訴我你忘記了。」沐千雪挑挑眉,走近了床前,「做了不負責任可不行啊。」
「真要做了什麼,那也是你好吧!」少卿氣急。然而,聲音一提高,頓時連頭都開始疼起來。
「還好?」沐千雪在床沿坐下來,順手拿起乾淨的外衣披在他肩上,遮住裸露的肌膚。
「你……我到底怎麼了?」少卿捂著頭,可腦袋裡一片空白,昨晚的一切,怎麼都想不起來,唯一記得的是,月光很白,眼淚很燙,還有……深深淺淺的紫色。
沐千雪慢條斯理地替他繫上衣帶,一邊考慮怎麼說。
沒想到他竟然忘得這麼徹底,嗯……要實話實說嗎?
「咚咚咚。」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三聲敲門聲。
「進來。」沐千雪立即沉下了臉。
少卿怔了怔,想開口問什麼,但看見她的臉色,又遲疑了一下。
而這個時候,紅玉已經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
「緋兒叫你來的?」沐千雪順手放下半邊床帳遮住少卿的身影,淡淡地道。
「恭喜陛下。」紅玉跪下,將托盤高舉過頭頂,恭敬地道,「鳳後按照規矩遣奴婢送來的清心湯,不知是否讓少卿公子服用?」
「他有心了。」沐千雪不動聲色,只停頓了一秒,就拿起了托盤上的小碗,轉身交給了少卿,「既然是鳳後的好意,你就接受吧。」
「哦。」少卿接過碗,鼻尖聞到淡淡的草藥香氣,一下子讓他還有些暈眩的神智一下子清醒起來。
「不苦的。」沐千雪笑笑。
少卿眼神一閃,一飲而盡,手一揮,空碗平平穩穩地落在托盤上。
「行了,你下去吧,告訴緋兒,晚膳朕回去用。」沐千雪揮揮手。
「是。」紅玉唇邊露出一絲喜色,低著頭退出去。
等門一關上,沐千雪立即拿起一隻空茶杯遞過去。
「哇~」少卿一低頭,把剛剛喝下去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沒事吧?」沐千雪趕緊拿了一杯茶給他漱口。
「這是什麼東西?」少卿緩過氣來才疑惑地問道。
他是看見沐千雪背對著紅玉做口型讓他不要喝,但實在不覺得凌緋會當著女皇的面送毒藥來給他喝。
「這裡面有固本培元的藥材,對於剛剛經歷床事的男子很有好處。」沐千雪一邊說,一邊迅速將證據倒進花盆裡毀滅掉。
「那為什麼不能喝?」雖然被她直白的語言惹得滿臉通紅,但少卿還是追問道。
「雖然對身體無害有益,但那湯藥裡的一味藥引卻會抑制男子懷孕。」沐千雪解釋道。
這下,少卿原本薄紅的臉色「轟」的一下紅了個徹底。
「宮中本來有規矩,女皇寵幸侍君後的早上,鳳後都會賜下清心湯,由女皇決定是否留子嗣,」知道他不懂,沐千雪很耐心地從頭講述。
子嗣……少卿咬著嘴唇,滿眼的掙扎。不讓他喝,她是想要他們的孩子嗎?可是……那為什麼不直接拒絕,反而要他事後再吐出來?
沐千雪勾了勾唇角,明白他終於對自己和凌緋的關係起疑了,不過現階段也沒打算讓他知道太多,便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做都做了,鳳後也提前公告宮廷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嫁給我?」
「不要!」聽到這句話,少卿身子一顫,直覺地就拒絕。
「為什麼?」沐千雪不禁皺起了眉。
「總之……我現在不想嫁。」少卿吞吞吐吐了一會兒,還是別過頭去。
隨著神智清醒,昨晚的記憶也開始一點一滴地浮現起來。
是錯誤,卻也不完全是錯誤。
至少,他從沒有拒絕過沐千雪的求歡,甚至……心裡其實是很歡喜的。可是,嫁給她,嫁給女皇,留在宮中,做她的侍君,這些他卻完全沒有想過。
「好吧,我等你到明年大選。」沐千雪理解地點點頭。
畢竟,確實是突然了一點。
少卿張了張嘴,終於沒再說什麼。明年大選,那就是還有半年,終究,還是捨不得拒絕這個女人。
「能起來嗎?」沐千雪又道。
「當然可以!」一聽這話,少卿的羞澀幾乎都變成怒氣,憑什麼自己被折騰得這麼慘,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
咬著牙翻身下床,穿衣著裝,也沒有在意途中的春光外洩,反正這個厚臉皮的女人也不會迴避的,該看的昨晚早就被看光了,至於現在才開始在乎麼?
看著他一副破罐子破摔,視死如歸的表情,沐千雪忍不住又笑出了聲。
「要去哪兒?」少卿不用想也知道,問他能不能下床,絕對不止是關心他的身體。
「後殿有溫泉,去泡一泡會舒服很多。」沐千雪似乎終於良心發現地給他指了條明路,「午膳我讓人送過來,下午陪我出宮一趟。」
「知道了。」少卿點頭。
「別在溫泉裡睡著了。」誰料,下一刻,沐千雪又笑瞇瞇地補充了一句。
「用不著你說!」少卿腳下一個踉蹌,回頭氣急敗壞地一聲大吼。
「呵呵……」沐千雪輕笑著,這才叫人進來收拾了殿中的一片狼藉,包括滿地的空酒壺。
這回,別說女皇還在這裡,就算不在,也沒人敢怠慢了。畢竟,如今後宮只有鳳後,這一位可是第一位承受帝寵的侍君呢。
沐千雪撿起剛被丟在書案上的幾本奏折,走出門,丟給守候在外的宮廷總管,讓他派人送去各個部門。
蝗災的安置問題告一段落後,這段時間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大事了,靈州的匪寇被清剿,也不過是大海中的一朵浪花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麼。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果然沒抓到風絳月,哪怕趙欣按照她的吩咐,將抓到的匪寇吊在城牆上,也沒引出那只狡猾的小狐狸,反倒是差點兒讓靈州激起民怨,只能作罷了。
不過……這樣的風絳月,才讓她有興趣,不是嗎?
便是冷青竹,也曾說過英雄總是短命這樣的話呢。她最討厭的就是口口聲聲仁義道德,最終害人害己的傻瓜大俠。
走了幾步,忽然間,心念一動,她淡淡的一笑,表情也放鬆了不少:「回來了?」
「陛下。」夜無殤從走廊的拐角後走出來。
依舊是一身黑色的勁裝,只是靴子內側還帶著沒有擦拭乾淨的污泥,一臉的風塵僕僕之色,顯然是一回來就直接進宮,都沒來得及打理一下自己。
「藏劍山莊那邊形勢如何?」沐千雪問道。
昨日接到夜無殤的傳信,估摸著也就是這個時間了。
「救災的事,冷莊主做得很好,附近的鄞州沒有了胡麗華的壓制,靈州的宋茗也被陛下敲打怕了,倒是十分配合。」夜無殤三言兩語先交代了國事,隨即又道,「陛下吩咐的流言,屬下也派人在鄞州一帶傳開了,慢慢往外擴散,只是……」
遲疑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冷莊主似乎察覺到是陛下所為。」
「他差覺不到才奇怪。」沐千雪一聲哂笑,又道,「然後呢?他有什麼反應?」
「呃……」夜無殤皺了皺眉,許久才道,「冷莊主只是把自己在屋子裡關了半天,就重新投入了安置災民的工作,神色間一切如常,屬下實在無法判斷他的想法。」
「沒有反應就是默認,默認就是妥協。」沐千雪滿意地點頭。
「陛下……是真的打算迎他入宮?」夜無殤道。
「就是明天春天吧。」沐千雪自然地道,「秦州的災民也該陸續返鄉春播,有這樣的功績,朕便是要迎一個江湖男子入宮,朝中那些老古董又能說寫什麼?」
「陛下把救災的事安排在藏劍山莊,就是為了鋪路嗎?」夜無殤問道。
「便是分了三分功績給冷青竹,卻也是將他與秦州民心綁在了一起,也是與朕綁在了一起,何樂而不為?」沐千雪說著,頓了頓,目光直視著眼前的男子,淡然道,「無殤,你難得這麼多話的。」
「陛下贖罪。」夜無殤一下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朕什麼時候說過你有罪。」沐千雪不悅道。
「屬下……」夜無殤臉上閃過一絲掙扎。
「說。」沐千雪不耐煩地喝道。
「屬下亦是出身江湖,冷莊主一直是屬下最尊敬的人。」夜無殤道。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沐千雪愣了愣,隨即「撲哧」一聲笑出來。
夜無殤抬起頭來,一臉的茫然,渾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真還沒想過用這種手段去對付一個男人,想娶他,自然是喜歡的。」沐千雪一勾唇角,從他身邊走過,只留下一句話,「你以為,冷青竹那麼驕傲的人,若是真的不願意,會委屈自己默認了嗎?」
夜無殤慢慢地站起身,苦笑了一下,耳邊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立即一閃身,重新消失在出現的侍衛眼前。
沐千雪走出迴廊,來到御花園,抬頭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搖曳的樹影,淡淡地道:「最近辛苦你了,放你一天假,回去好好休息,下午少卿會陪朕出宮。」
花園裡靜悄悄的,當然不會有回應,不過她明白,夜無殤確實是聽見了。很奇異的,以她的內力,其實並聽不見以輕功見長的夜無殤的聲響,但他在與不在,卻能很輕鬆地感應到。
「真巧,陛下一個人賞花呢?」對面,凌緋帶著紅玉款款走來。
偶遇?鬼才會相信偶遇!
一瞬間,沐千雪腦中已將一路走來碰見過的侍衛侍從都過了一遍,決定回去之後找個由頭全部撤職調任。窺視帝蹤可是重罪,何況,凌緋的手也伸得太長了些,就算一時不會有大動作,也該給他些警告了。
「今兒個一早,武將軍的夫君便進宮謝恩來了。」凌緋微笑道,「陛下可是給武少將軍指了門好親事。」
「丞相家的公子,好像叫什麼錦書的?多年前朕倒是見過一次,才貌雙全,家世也堪匹配。」沐千雪笑瞇瞇地道,「緋兒覺得如何?」
「陛下說好,那當然是極好的。」凌緋一臉的天真爛漫。
沐千雪又仔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確實是真心歡喜,不覺又有幾分詫異。她可不信凌緋不知道沐千雨打白顏勢力的主意,如今自己這麼橫插一手,他居然覺得好?
不過轉念一想,她又不禁苦笑。
是因為癡戀一個人,所以即使明知自己得不到,也不願意讓給別的男子嗎?
有時候沐千雪一直很遺憾,如果她的重生能再早一點,哪怕只是早一天,她都會下旨取消大婚的。她確實恨凌緋的薄情狠毒,但是……報復這樣的一個男子,實在不值得讓出鳳後的位置。
元配與繼後,在史書上的記載終究是大不相同的。
「不值得陛下想給少卿公子一個什麼封號?中宮也好準備金冊。」凌緋又道。
「這個……再說吧。」沐千雪不在意地揮揮手。
「哈?」凌緋錯愕,又有些糊塗了。
要說女皇不喜歡這個男人,怎麼會寵幸呢?要說喜歡……寵幸了卻不想娶?何況,就算真的是不喜歡,也可以娶了之後隨便往哪個宮裡一塞,難不成還能讓上過鳳榻的男子出宮不成?
「總之,冊封什麼的就不必了,你也不用念著什麼。」沐千雪含糊地道。
「緋兒明白了。」凌緋微微蹙眉,結合著紅玉報來的,女皇很乾脆地讓人喝清心湯,頓時做出了把他當成沒有正式名分的那種小侍看待的判斷。
「雖然是晚秋了,中午的太陽還有些毒,別曬傷了,早些回宮去。朕還有國事要處理,就不陪你了。」沐千雪道。
「是。」凌緋欠身還了一禮,既然目的都已達成,便帶著紅玉回去了。
沐千雪望著他的背影一聲冷笑,扭頭去找葉紫蘇。
國事?讓後宮安寧,不給她沒事找事,就是國事!
然而,進了宮門,正在研究萬劫回魂草藥性的葉紫蘇看見她,明顯是很不歡迎。
「等等!」沐千雪一手按住了房門不讓他關。
不會武功的葉紫蘇爭不過她,一挑眉,舉手就是一把藥粉撒過去。
「喂!」沐千雪幸虧是早有準備,轉頭,屏息,避開上風口,在房門合上的剎那間,矮身躥了進去。
「你!」葉紫蘇考慮是不是剛才的藥不夠毒。
「再下毒,朕便斷了你的藥材供應!」沐千雪黑著臉打斷他危險的思考。
「毒死你!」葉紫蘇一瞪眼。
「我要你幫忙……」沐千雪與他大眼瞪小眼半天,終於敗下陣來。
沒辦法,一頭栽進藥裡的葉紫蘇根本就是遇神殺神遇鬼砍鬼,女皇也沒情面可講。
「說吧。」葉紫蘇眨眨眼睛,時間一久,也有些從入魔的狀況裡清醒過來。
「有沒有一種讓人吃了會覺得睏倦乏力嗜睡,但又診斷不出毛病的藥?」沐千雪飛快地道。
葉紫蘇想了想,到一邊的櫃子裡拿了幾片新鮮的葉子塞進她手裡。
「碧桐?」沐千雪傻眼。就算她不同藥性,也知道碧桐葉子是活血化瘀的,跟她要求的八竿子打不著邊好吧?
「碧桐和龍涎香相剋,燒出來的味道雖然更清幽,但催眠效果更好。」葉紫蘇解釋完,順手拉開門,明晃晃的就是請她走人的意思。
沐千雪無語,實在覺得自己這個女皇有點兒沒威嚴,只能安慰自己,怪人都是有怪癖的,禮賢下士絕對不是嘴裡說說或是隨便做做樣子,而葉紫蘇的才能,值得她拉攏。
何況,葉紫蘇只是性格使然,並無惡意,而且為了她的請求,也可以放下一切,趕路來藏劍山莊救人。
解決掉煩心事,回寢宮隨意用了午膳,換了一身出宮的便服,順手將碧桐葉子丟進凌緋的香爐裡,沐千雪再次回到少卿房裡時,那人已經一如當初的打扮,褪下華麗的宮裝,暗黑色繡暗紋的長袍,額帶,因為無用的香月凝露膏,又重新帶回了面具。
「吃過了?」沐千雪撩起他的一縷髮絲,微微濕潤的手感,放到鼻端,還有淡淡的皂角香味。
「去哪兒?」少卿還是不習慣這樣的親暱,稍稍一偏頭。
「身體怎麼樣。」沐千雪先問道。
「……」少卿沉默了一下,眼神有些飄忽,許久才道,「剛剛運功了一會兒,沒什麼大礙。」
「這也行?」沐千雪只想翻白眼。
「去哪兒?」少卿又問了一遍。
「跟我來就知道了。」沐千雪一拉他的手就走。
少卿張了張嘴,還是沒說什麼。
沐千雪習慣了出宮不帶上侍衛,不過在宮門口遇見一臉鐵青的凌藍,還是有幾分意外。
「這是怎麼了?」女皇陛下隨口問了一句。
「沒什麼,多謝陛下關心,只是軍中有些小糾紛而已。」凌藍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迅速收斂了情緒,恭謹地讓開了路,但看到後面沒有人跟從,還是忍不住皺眉道,「陛下千金鳳體,未免太不注意自身安全。」
「有暗衛跟著呢。」沐千雪眨眨眼,忽的出手,閃電般地扣住了他的右腕。
「陛下?」凌藍是武將,小巧的功夫確實不精通,而且也不敢和女皇動手。
「走走,既然凌將軍不放心,那就隨從護衛吧!」沐千雪說著,拉了他就走。
凌藍臉色一黑,突然有種自作自受的感覺……
沐千雪走在最前面,眼角的餘光瞟了皇宮一眼,暗暗冷笑。
今天凌藍明明是輪休,軍中的一點小糾紛決不至於驚動他入宮的,唯一能支使動他的,恐怕就只有不安份的凌緋了。
凌藍無奈地被拖著走,又看看身邊的少卿,無奈之色更重。
沐千雪猜得不錯,他確實是被凌緋喊來詢問少卿的事,只是他自己也對這個男子知之不詳,只能憑著江湖上的一些傳言隱約描述了一下。
不過,看凌緋如臨大敵的樣子,他著實不明白。在他看來,女皇對少卿,若說看上他的人,恐怕是看上他的能力更多一些吧?畢竟只是清秀而已,閱盡美人的女皇要說一見鍾情什麼的,也太扯了,而凌緋已經是鳳後了,還在意什麼呢?
「究竟是去哪裡?」少卿問道。
「還早,剛好逛逛。」沐千雪道。
到了市集上,她當然放開了凌藍的手,反而不住地打量周圍的店舖。凌藍和少卿對望了一眼,竟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和自己相同的無奈,瞬間有一種同病相憐的親切感。
就在女皇陛下買下一盒桂花糕、兩個蘋果、三串冰(禁詞)糖葫蘆,一級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凌藍的怒氣忍耐不住就要爆發的時候,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風月滿樓?」少卿念了一遍精緻的小樓上掛的招牌名字,一臉的錯愕。
「嗯,走吧。」沐千雪理所當然地太久就往裡走。
「小姐!」凌藍也顧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壓抑著聲音,咬牙切齒地道,「這裡是青樓!」
「嗯,青樓,怎麼?」沐千雪不解地問道。
「青樓……就是、就是妓院!」凌藍不管她是真不懂還是裝傻,直白地道。
「我知道青樓是妓院。」沐千雪沒好氣道,「凌大將軍,你真當我是不解世事的閨閣公子?」
「既然知道,小姐您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還……還……」凌藍為難地看了少卿一眼才道,「還帶著少卿公子!」
「我怎麼了,又不是沒進去過。」反倒是少卿毫不在意地聳聳肩。
「你……」凌藍瞠目結舌。
江湖男兒再不在乎禮教,也沒開放到可以隨意進出青樓的程度好吧?
「好玩嗎?」沐千雪的反應是歪歪頭,一臉的興味。
「才怪。」少卿一聲冷哼道,「不過是輸給青竹,到江南岫玉閣做了一個月樂師而已。」
沐千雪抽了抽嘴角,無語。
所以說你一直都是跟冷青竹賭什麼的?青樓樂師?賣身葬父?還有沒有更不靠譜一點的?不過……
想著,她又順口問了一句:「他要是輸了要去做什麼?」
「讓他去岫玉閣跳一次舞。」少卿答得飛快。
「……」沐千雪實在很想說,讓你去當一個月樂師,冷青竹真的有手下留情。
凌藍背過身去,心裡不住默念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什麼都沒聽見……
「這就是你要來的地方?到底進不進去?」少卿問道。
「進。」
「不進!」
不約而同的兩個回答。
沐千雪看了跟她唱反調的凌藍一眼,忽然就有了惡作劇的心思,直接拽著他的手就往裡拉:「走了走了,少卿都不介意,你一個大女人彆扭個什麼勁兒?」
凌藍臉色發白,額頭都要冒出汗來。
逢場作戲,聽個曲喝喝酒什麼的,他倒也不是在意,女皇也不可能真逼著他跟男人上床,可是……這裡畢竟是青樓,有的是閱人豐富的老鴇,誰能保證沒人會看出他的真身?到時候……凌家怎麼辦?凌緋怎麼辦?他……又要怎麼辦?
欺君之罪,可誅九族!
胡思亂想間,人已經被拽了進去。
「喲,兩位小姐面生得很呀,第一次來?」迎上來的卻是個穿著大紅輕紗的女子,一副花枝招展的模樣。
「嗯,第一次。」沐千雪淡定地點頭。
「呵呵,小姐那是走錯門了吧?倒是這位公子,要進來玩玩嗎?」紅衣女子一聲嬌笑,卻轉向了少卿。
「呃……」少卿的臉色有一瞬的扭曲,下意識地往沐千雪身邊靠了靠。
他不是沒進過青樓,可是……這真的是青樓?
凌藍也是莫名其妙地看著還拽著他不放的女皇。
「沒走錯。」沐千雪好奇地四下張望,相比起這個時間應該已經是歌舞滿堂的青樓來說,這家風月滿樓可以說是冷清得過份,舞台上倒是有樂隊在演奏——同樣清一色的女子。但台下……所有的桌子都空空如也。
「喂。」少卿也有點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
「不就是聽說京城開了家供男人玩樂的青樓,所以本小姐想來看個熱鬧。」沐千雪道。
供男人玩樂的……青樓?
凌藍忽然發現自己的耳朵今天一定忘在家裡沒帶出來,才會聽見這麼詭異的東西!或者……是在做夢還沒醒吧?
「看起來……很冷清嘛。」沐千雪背著雙手在堂下轉了一圈,連連搖頭。
會知道這件事,還是今天禮部送上來的奏章,說實在有傷風化什麼的,才讓她注意到這些秦樓楚館的事。
沐千雪非常確定,上一世絕對沒有這家風月滿樓,這麼特立獨行的事,若是有,哪怕她再不關心,也會被管轄京城治安風評的御史台煩死的。而她既然沒有一點兒印象,那就說明了,風月滿樓是她重生之後才出現的產物。
那麼……究竟是哪裡出了偏差?
細細挑選過這一世她做出的改變,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卻出現在了風月滿樓的背後。
風絳月。
沐千雪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懷疑那個十日之前還在靈州領導流寇起義的風絳月,但或許就是這麼一種直覺,讓她確信無疑,這個地方就是和那狡詐如狐的男子脫不了關係!
「抱歉了,這位小姐,本樓恕不招待女客呢。」紅衣女子委婉地道。
「青樓也沒規定不招待男客。」少卿嘀咕了一句。
沐千雪一咬牙,憋住了笑聲,還真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句。
「小姐,時間晚了,再不回去的話,主夫大人會生氣的。」凌藍拉過她,小聲道。
「緋兒這般明理,怎麼會生氣,再說不是還有你在麼。」沐千雪一攤手。
凌緋?好吧,她是說過陪凌緋用晚膳,但是臨走前丟進香爐的一把碧桐葉子,有燃香午睡習慣的凌緋這會兒起得來麼?論藥性,這世上恐怕無人能及葉紫蘇。
「風月滿樓自有風月滿樓的規矩,兩位小姐請回吧,倒是這位公子若有興趣,可以留下來享樂一番。」紅衣女子款款走過來,大紅的水袖飛揚,整個人往少卿身上靠過去。
「阿嚏!阿嚏!」撲鼻而來的香粉味頓時沖得少卿連打噴嚏,這一牽動全身,似乎起床時那股酸痛感又隱隱地蔓延開來。
「這可不像是做生意的人啊。」沐千雪一手將少卿攬進懷裡,隨意拖了把椅子過來,大刺刺地坐下,又笑意吟吟,「本小姐就是男人玩膩了,所以想試試玩女人,怎麼,不行?」
下一刻,紅衣女子臉上的表情也有一絲裂痕,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凌藍眨眨眼睛,同樣也是挪了挪腳步,讓自己和沐千雪之間的距離更遠些。
剛好此刻舞台上的演奏一曲終了,頓時樓中一片詭異的沉默,只聽見隔壁的花樓傳來的管弦笙歌,笑語連連。
「既然兩位小姐想要玩女人,紅鸞,就去給他們開個房間吧。」二樓的樓梯口忽然飄下來一個悅耳的聲音。
凌藍的眉頭一陣跳動,很有一種回去之後立即帶領禁軍來平了這座風月滿樓的衝動。
見鬼的,哪個想玩女人啊!
不過,這更見鬼的青樓,賣身的是女人,主事的卻是男人?
「喲,這不是還有男人的嘛?本小姐可以一起玩。」沐千雪閒閒地道。
女皇陛下您能不能有點兒節操——可惜凌藍終究只敢在心裡想想,沒有說出口的勇氣。
「又見面了,木小姐。」樓梯口的男子一步步拾級而下,終於露出了真容。
凌藍狠狠地抽了抽眉頭。
就這樣的……陛下您真想玩?
凌藍並不是鄙視長得醜的男人,可是……這個醜男的自我感覺也未免太良好了一點!
「是又見面了。」在這裡見到風絳月,沐千雪還是有幾分意外的,沒想到他還真敢堂而皇之的現身?
「不知道木小姐想怎麼玩呢?」風絳月伸了個懶腰,揮手示意那紅衣女子下去。
很快的,連舞台上的樂隊都撤了個一乾二淨,整個空間徹底安靜下來。
「怎麼,沒學過怎麼伺候客人?」沐千雪挑了挑眉,敲敲桌子,「至少先端酒菜上來,然後麼……先唱個小曲來聽聽。」
風絳月清脆地拍了兩下手掌,示意廚房去準備,一邊走近前來,不在意地道:「小姐想聽什麼曲子?是要男人唱呢?還是女人唱?」
這話明顯是回擊她那句男人女人一起玩了。
沐千雪打量了他一會兒,莫名地就是看他那副彷彿勝券在握的表情不爽,直接道:「剛才的女人,叫什麼紅鸞的?叫她出來跟你合唱一曲,嗯……一邊唱一遍演示,就唱……《十八摸》吧!」
「噗——咳咳。」少卿第一個噴了,扭過頭去連連咳嗽,臉上漲得通紅,卻又忍不住想笑。
凌藍還好一些,但臉頰上跳動的肌肉也說明了,他內心絕對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十八摸……最下流的小曲,稍稍有些檔次的青樓妓子都不會願意唱這個,想聽?可以,去一文錢一晚上,連販夫走卒都睡得起的土窯子裡聽去!
風絳月的臉色青轉白,白轉黑,一時間煞是好看。
這人要是沒了下限,還真是天下無敵,至少風絳月承認,他——唱不出來!
就算明知道,便是他唱,對方也未必真能聽,畢竟還帶著個男人的……不,兩個?
目光從凌藍身上一掃而過,風絳月忽的眼神一變,又暗暗打量了他一番。
凌藍皺了皺眉,心中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許久,風絳月勾起一絲別有意味的笑容,似乎剛剛的尷尬從未存在過似的。
「怎麼樣,準備好了沒有?」沐千雪翹著腿問道。
「我才不要聽那種……下流的東西。」還沒等風絳月說話,少卿已經站了起來。
「那麼這位公子想聽什麼?」風絳月那種醜陋的臉上露出笑容著實讓人覺得恐怖,但唯有那雙眼睛,顧盼流轉,眸光醉人。
「十面埋伏!」少卿吐出四個字,玉簫順手對著他肩上的穴道敲過去,然後才說出下半句,「而且我不介意跟你演對手戲。」
風絳月一個滑步,險之又險地閃開,神色間也凝重起來。
沐千雪雖然刁難他,但不過是鬥智而已,總有辦法應付的,任天強他手裡能用的底牌也不少,可是……碰到少卿這樣直接動手的,所謂一力破千巧,他還真的……沒轍!
十面埋伏?那是最出名的一出武戲好不好?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台詞一句唱腔,就是打、打、打!
「還敢躲?」少卿一挑眉,在靈州城被兩條假蛇戲耍了一番的火氣積壓到現在,算是完全對著正主兒發洩出來了。
「這位公子留步。」端著酒菜出來的紅鸞托盤拿在左手,右手水袖一揚,一股凌厲的勁風迫使少卿退了半步,但托盤中的酒水卻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少卿目光一凜,沒料到風絳月身份竟然多了這樣的高手,雖然內力不如自己,但也不是三兩招可以打發的,正想全力出手,就聽到沐千雪的聲音:「少卿,等等。」
「紅鸞住手。」與此同時,風絳月也喝止了手下。
「公子!」紅鸞叫了一聲。
「你不是玉簫公子墨少卿的對手。」風絳月淡淡地道。
紅鸞臉上仍有不服之色,但聽到「墨少卿」這個名字的時候,眼中還是閃過一絲驚訝。
「好吧,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不知道女皇陛下屈尊降貴來到我這小小的風月滿樓,有何貴幹?」風絳月繼續道。
「你究竟是誰!」凌藍一聲厲喝,跨前一步,手按在了腰刀上,一臉警惕。
「如將軍所見,我只是這家青樓的老鴇而已。」風絳月一攤手,很無辜地道。
只可惜,他這個表情若是換成美人來做,或許是楚楚可憐,但在他這張能半夜嚇哭小孩的臉上,只能說是愈發猙獰了。
凌藍完全沒有半分放鬆,老鴇?別說一個醜男開了家只有女人專供男子玩樂的青樓骸自認老鴇這件事本身有多詭異,就憑他能認出微服的女皇,就不可輕縱!
何況,他身為禁軍統領,掌管京師安全,就在眼皮子底下出了這麼個危險人物,而他卻在隨女皇到來之前全然不知,就已經是大大的失職了。
沐千雪也皺了皺眉。
看風絳月的模樣,分明是在確認凌藍的身份之前就已經知道了自己是女皇,可自己卻還沒摸清楚對方的真正來歷。
重生一次,沐千雪還是第一次有了挫敗感。
「女皇陛下息怒,不過這風月滿樓可是慶王殿下的產業,好歹陛下也看看皇姑大人的面子?」風絳月歪歪頭,繼續道。
「慶王?」沐千雪這回才是真正的吃驚。
怎麼也沒想到,風絳月,風月滿樓,竟然和即將回京的慶王沐子微有關?那麼,靈州的事和慶王有沒有關係?如果有,放著那些流寇,慶王又想做什麼?原本以為,三王之中廉王暴戾、安王陰沉,唯有慶王最沒有野心,如今看來卻正好相反?
可是……如果真的合慶王有關,風絳月,竟然坦坦蕩蕩地全部交底?
一片撲朔迷離。
沉默中,少卿忽然出手。
以他的速度,別說三腳貓的風絳月躲不了,紅鸞也是無力阻攔,眼睜睜地看著玉簫一端的利刃劃破那張醜臉。
「啊~你竟敢毀我的容!」一直淡定無比的風絳月氣急敗壞,活蹦亂跳。
少卿鎮定自若地收回玉簫,鋒刃上不染一絲血漬。
然而,聽到那死人了似的大叫,凌藍幾乎凝不住自己的氣勢。
就這張臉,還能毀到哪裡去?也許毀了重新整整,還更能看些!
「不把你臉上那層皮揭下來,我不介意再劃幾刀。」少卿輕描淡寫地道。
果然,風絳月放開捂著臉的手,明明皮膚被劃開足有三寸長的口子,卻不見一滴血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