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驚天秘聞令師映川終於徹底變色!即使已經成為了『神』,然而如此匪夷所思的真相,還是讓師映川瞬間道心大震,這時就見晏勾辰笑著繼續道:「真是有趣啊,明明當年是我與趙青主聯手害死了你,到頭來,我卻居然轉世成為了你們兩個人的後嗣,果真是世事莫測,令人可笑可歎……」
師映川按在對方胸前的手緩緩垂下,晏勾辰此時七竅流血,臉色已經發灰,但他卻反而面上漸漸平靜下來,一邊挺直了身體,站得越發筆直,只微笑看著師映川,這時師映川神色異樣,片刻,忽喃喃道:「……前段時間『他』曾經告訴過我,自己6續幾次做過很奇怪的夢,在夢裡,總有一個女子出現,讓他覺得很是熟悉親切,當時我還笑『他『居然敢在我面前提起自己做夢夢見了一個陌生女人,現在想來,那個人,莫非就是我們的女兒寧含光嗎……」
「……不管怎麼樣,到最後,似乎還是我贏了,贏了已然成就不朽,徹底跳出時光之河的你,不是嗎?」晏勾辰笑道,他七竅流出的血越來越多,嘴角的笑容卻越來越耀眼:「如果不是紀妖師突然臨陣倒戈,你現在早就死了,紀妖師那傢伙返回了弒仙山,這人在最後關頭,居然救了你……不過,我依舊算是勝了你,因為我最後拋出的這個秘密,打亂了你的計劃,也亂了你的心……」
晏勾辰斷斷續續地說著,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觸碰師映川,但還沒有抬到半路就又放下了,改為兩手負在身後,那樣孤獨,又那樣驕傲,這是一個帝王最後的尊嚴,晏勾辰望著近在咫尺的師映川,淡淡一笑,雙眼之中的光芒卻在迅速暗淡,他平靜道:「不過,這一世能夠再遇到你,而且還曾經有過一段可供回味的歲月,倒也不錯啊……」
男人笑得無聲,在臨去前的剎那,他深深看了青年一眼,既而輕歎:「此生……無憾!」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一切便就此歸於虛無,血肉之軀化為漫天飛灰,隨風而散,師映川雙眼凝凝,看著那灰煙散盡,未幾,他忽然開口道:「……你來了。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已來到師映川身後,兩人之間不過十餘丈的距離,師映川緩緩轉過身來,入目處,雪白的衣,漆黑的發,從容純淨的眼,此時此刻,一對糾纏了無盡光陰的情人就這樣面對面地看著對方,周圍一切的事物彷彿都已不存在,他與他的眼中只剩下彼此沉默的身影,良久,師映川打破了死寂,開了口,然而說出的卻是聽起來似乎無足輕重的事情:「……那時『他』說過,夢中自己對那女子好像十分冷漠,告訴我,那是為什麼?」
雪白的袍袖在風中微微飄搖,連江樓容色安靜,緩緩說道:「……因為你是死在我的手上,而含光是你的女兒,我不知要如何面對她,每次看到她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你。」
「原來如此。」師映川微微一笑,他雪白無瑕的臉上神色變幻,時而憎恨,時而深愛,時而決絕,時而痛惜,最終化為永久的寂然,隨後就向著連江樓而去,兩人之間的距離並不遠,但就是經過這樣的一段路,卻彷彿走過了千百年的歲月,一切都已支離破碎,連最後一點回憶都不能夠剩下,當師映川終於來到連江樓的面前時,他凝視著對方,此刻無論從他的臉上還是眼中,都看不到仇恨,也沒有憤怒,甚至連任何可以辨別出意義的鮮明情緒都沒有,只聽他歎道:「我們之間,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的確如此。」連江樓微微頷首應道,然後他的右手伸出來,撫上了師映川的臉,只是那手心再也沒有往日裡的溫暖,他眼神平靜如水,凝視著師映川,道:「你終於實現了你的夢想……恭喜。」
師映川輕笑,一切愛恨,終於到了徹底終結的時刻,他低低笑著,感慨道:「到最後,原來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現在才知道,這種感覺,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好。」
「我曾經墮入黑暗,卻抬頭仰望光明,但如今我才發現,原來無論黑暗還是光明,都只不過是人心……我明白了,所以放下了。」
此時面對著連江樓,師映川已不必有任何掩飾,他笑了一下,繼續道:「曾經我是自信的,甚至狂妄的,因為我以為命運這樣的東西,是可以被人力扭轉,只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改變命運,然而在真正成為『神』的那一刻,我卻忽然在想,那些已經發生的一切,究竟真的是我在改變自己的命運,還是命運一次次地選擇了我?」
對此,連江樓自然無法給出答案,而這個問題本身,也根本沒有答案,師映川此時似乎已經了無遺憾,他凝視著自己深愛過的這個男人,最後一次露出溫柔的神色,道:「江樓,你是我見過的最純粹也最矛盾的人,你有著世間最堅定的自我信仰與目標,然而啊,就是這樣珍貴無比的問道之心,卻注定會踐踏紅塵中最美好的感情。」
師映川說著,緩緩並指如劍,就準備刺進對方的心口,然而就在這時,連江樓的嘴角卻忽然慢慢溢出血來,師映川頓時一滯,以他如今的能力,幾乎就在連江樓自絕心脈的同時,便感應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站在那裡,沒有動,只定定看著男子,無人可知他此刻的心情,但他終於還是開口,一字一句地問道:「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你就這麼不希望自己死在我手中?」
連江樓靜靜站在青年面前,漆黑的雙眼深處,是比夜還要深沉的東西,他並不為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而惋惜不甘,也不知道如果重新再來一次,自己是否還是會繼續在選擇的道路上走下去,但這一刻,這些都已經無關緊要,他神情淡然,眉宇之間也看不到多少情緒,說話的聲音也很平靜,就像平時那樣緩慢從容,道:「因為若是我死在你手中的話,那麼這一生,你都再不會忘記我。」
這個無情到極致的男人望著師映川,忽然就笑了笑,聲音卻漸次低了下去:「……兩世情仇,我欠你的,已經永遠還不清,若有來生,再也不要遇到我,橫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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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師映川看著對方,眼神依稀迷離起來,這時連江樓的身體已經微微一晃,如同一片離枝的枯葉,緩緩飄落,眼看著就要倒下去,師映川下意識地一擺尾,長尾曲挽,捲住了那高大的身軀,將其穩住,連江樓不在意這些,只望著他,即便是死亡降臨的時刻,這個男人依然還是平靜淡漠到了極點,既而蒼白的手就慢慢從懷中取出一支短笛,遞給師映川:「吹一曲罷,那首你我最喜歡的《迎仙客》……」
是啊,《迎仙客》,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是兩人最喜歡的曲子,因為在彼此眼中,自己的愛侶便是一切美好的化身,飄飄自天外而來,是老天賜予自己……
師映川沒有出聲,只是默默接過了短笛,放在唇邊,幽幽笛聲就此吹破寂靜,迎來了黎明,驅走最後的黑暗,半晌,當清晨第一縷光線照在師映川的臉上時,笛聲也已漸漸止歇,師映川放下短笛,看著面前的人,連江樓被蛇尾穩住身體,靜靜站在那裡,長身玉立,神色清朗,恍惚中,還是當年初相識的樣子,師映川看著他,良久,伸出了手,輕輕撫上那已經徹底冰涼的唇。
這個人,真的死了。
這個讓他愛了幾生幾世,恨了幾生幾世,有過無數美好與痛苦回憶的人,真的死了,就這樣死在了他的面前。
再沒有憎恨,沒有怨懟,沒有痛惡,因為再多的負面回憶,終究抵不過對方在最後時刻給予彼此的一絲溫馨。
師映川的嘴唇微微蠕動,沒有發出聲音,卻分明是在重複著兩個字,江樓。
彷彿又是那一年,都還年輕的他們初初見面,就此結下幾世因果。
彷彿又是那一年,風雪之夜,男子抱嬰兒於懷,前緣再起。
師映川的手輕輕撫摸著男子的面龐,晨光漸明,照在這裡,卻照不暖一顆心,他明白,至此,一切愛恨情仇,都已隨之消散。
然而,心頭卻還是驀地一痛,終究無聲淚下,此時,朝陽徐徐升起,這個世界在經歷了漫漫的長夜之後,終於迎來了光明。
……
在被後世稱為『新紀元之始』的這一年,發生了太多大事,繼第一代人祖之後,師映川橫空出世,問鼎不朽,成為古往今來第一位真實存在於世間的神祇,被世人稱為『太始道尊』,其後短短數年之中,經過和平過渡,大周與青元教融合,建立起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人類帝國,國號『秦』,有著漫長戰亂歷史的人類世界,終於第一次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和平與安定,在這些6續發生的大事當中,有些事件便顯得很不起眼,比如新紀元之始的那一年,山海大獄獄主之女,寶相寶花自盡於大光明峰;
大秦帝國建立之初,太始道尊師映川扶持其子師傾涯為帝,史稱武靈帝,原大周皇室晏氏一族被厚待,遷居一州,世代傳承,原大周儲君晏長河受封王,四年後,與武靈帝師傾涯有一子,太始道尊師映川賜名寧神通,立為太子,自此『寧』姓便成為國姓;
帝國初建,百廢待興,太始道尊師映川大力支持農商工諸業,發展經濟,又扶持師氏,紀氏,晏氏,燕氏,梵氏,寶相氏,形成帝國六大家族,彼此之間通婚不絕;
武靈九年,武靈帝師傾涯出家,儲君寧神通繼位,王晏長河攝政,十年後,王晏長河薨逝,長樂帝寧神通親政,長樂七年,長樂帝寧神通得長子,同年,太始道尊師映川攜妻皇皇碧鳥離開帝都,自此消失在世人的視線裡,據記載,多年之後,其父紀妖師壽終正寢之際,太始道尊師映川曾經出現在弒仙山,六十年後,其子師傾涯圓寂,所化舍利被其取走,放於皇陵之中。
……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轉眼間,數百年的時間便過去了。
大秦帝國六百四十七年,慶弘十一年。
南海,龍巡巨艦上。
鹹澀的海風吹亂了鬢髮,船舷邊,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青年微瞇著眼,望著蔚藍色的廣闊海面,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但照在身上卻是暖洋洋地十分舒服,旁邊一個侍從模樣的藍衣人恭敬垂手立著,青年的長袍上繡著四爪紅龍,大秦以紅色為至貴,此人能夠穿戴著有四爪紅龍的服飾,便意味著這必是一位親王無疑。
海天如畫,萬里波光粼粼,寧沉素愜意地吹著海風,這個俊美的青年出身天下最尊貴的血脈、神之後裔寧氏,今年二十七歲的他乃是當今聖上慶弘帝的嫡親胞弟,身份極其尊貴,又因為向來只喜歡讀書習武,兼愛遊山玩水,收集古玩等等,對朝政並無興趣,因此極受慶弘帝信任,時常下旨大肆賞賜,日子過得很是舒服,是有名的太平閒散王爺,此次寧沉素原本在外遊玩,不過算算日子,就快到了太后壽誕,這才打道回京,眼下走海路已經多日,距離到達皇都太始城,大概還有五六天的時間。
海風中隱隱傳來勾人饞涎的香味,寧沉素聞了聞,就對身邊的藍衣人笑道:「好像在煎魚……你去看看,要是煎好了的話,給本王拿兩條來。」
藍衣人應聲而去,不一會兒,就端了一盤煎魚回來,用竹籤串著,方便取食,寧沉素拿起來一嘗,讚道:「不錯,味道很好。」當下一邊吃著,一邊欣賞海上風光,然而不久之後,突然卻聽高高的瞭望台上,有人聲嘶力竭地驚吼道:「……風暴!前方有大風暴!」
海上天氣最是捉摸不定,前一刻風平浪靜,但下一刻就有可能怒海生濤,而寧沉素的運氣顯然壞到了極點,竟是被他碰到了罕見的海上大颶風,被稱為『龍吸水』的可怕海災,從水手發現之後不過十數個呼吸,黑色的颶風就已經臨近,速度之快,範圍之廣,簡直令人絕望,即便是寧沉素所在的這艘號稱海上6地的帝國龍巡巨艦,在這樣的海災面前,也沒有絲毫的抵抗之力!
幾十息後,拚命向
向反方向逃離的龍巡巨艦終於被颶風追上,海浪發出驚心動魄的轟鳴聲,狂風怒號,巨浪拍空,這一方天地彷彿都變成了鉛灰色,足以裝載上萬人的巨艦在這自然之威下,就像是一條脆弱無比的小舢板,眼看著就要被撕碎,震天的轟鳴肆虐聲中,船艙內的寧沉素死死穩住身體,臉色鐵青,由於當初那個混亂的年代所致,後來又經過數百年的光陰淘洗以及一直以來朝廷的有意打壓,也包括其他一些原因,致使如今武道早已衰頹,自一百多年前最後一位出身皇室的大宗師壽終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6地真仙一級的強者,到現在,世間武力的極致不過是半步宗師,而這樣的高手,現在整個天下也不過只有皇室中的兩位長輩而已,如此一來,在政權高度穩固的同時,也意味著人力再不能與自然抗衡,否則的話,若有一位傳說中的大宗師坐鎮,根據古籍上的相關記載,宗師那不可思議的力量說不定就能夠保下這條船,至少也可以救下一部分船上的人,然而現在龍巡巨艦上的兩名先天,卻最多能夠保住幾個人而已!
天地偉力之下,一切都不過是螻蟻,就在船上眾人絕望之際,船體卻毫無預兆地突然穩定了下來,再無一絲動盪,平穩得就好像被固定在6地上一般,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噩夢,但那可怕的風浪肆虐聲卻分明還在繼續,寧沉素滿面愕然之色,完全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等過了片刻,發現艦體平穩依舊,便在侍衛的保護下奔出了船艙,去一探究竟。
此時外面已經聚集了許多人,所有人的臉上沒有半點劫後餘生的慶幸或心悸之色,而是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令人匪夷所思的震撼場景,只見以大艦為中心,周圍的海水形成了高如城牆般的深藍屏障,如果一定要更貼切地形容的話,就好像是有一個透明的罩子逼開海水和颶風,把整艘小山似的龍巡巨艦嚴密地罩在其中,徹底隔絕了一切風暴,製造出一方安全的小天地!
如此不可思議的奇景,縱然以寧沉素親王之尊,也不禁震駭無比,何況船上其他人,就在眾人的驚駭中,漸漸的,颶風終於開始離開這片海域,小半柱香之後,附近的海面上已經大致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眾人死裡逃生,心情之激動不言而喻,便在這時,忽然有人驚呼一聲,就見周圍的海水屏障迅速退去,巨艦正前方,一個小小的漩渦正在逐漸變小,那裡,分明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就在水下!
「那是什麼?」寧沉素大起疑心,不知道為何,他本能地感覺到剛才的事情似乎與這個怪影有所關聯,更重要的是,在看到那東西的同時,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就從心頭生出,那是說不出來的敬畏,甚至還有隱隱的親切!
「……你是在問我麼。」
一個聲音突然悠悠響起,那是低清冷的男性聲音,帶了一絲漫不經心的意味,無法形容是好聽還是不好聽,只知道在聽見這聲音的剎那,所有人的心臟都狠狠狂跳起來,下一刻,漩渦徹底平息,一個身影緩緩自水下升起,在其完全露出海面的一剎那,所有人都呆住了,再發不出任何聲音,那是一個十分高大的人,雖然背對著眾人,但看身型就知道是個男子,對方立在海面上,深藍的海水像是一雙柔順的手,將其穩穩托舉,雖然剛從水下浮出來,全身卻居然沒有半點水跡,長長的血色髮絲隨風輕擺,似乎是穿著一件長袍,但被濃密長髮所擋,看不清楚具體什麼樣式,這時卻聽男子道:「四爪紅龍,寧氏血脈……小子,你是寧神通的直系後人?」
「大膽!」寧沉素身旁的先天強者當即出言厲叱,儘管這個男子出場的方式十分詭異,但其口中所說的寧神通乃是大秦太宗皇帝,自數百年前寧神通登基,在位數十年當中,披肝瀝膽,一手穩固了帝國基業,開創大好局面,幾十年間,帝國經濟迅速發展,人口大幅度增長,大秦國祚綿延至今,號稱神裔的寧氏一族的統治早已深入人心,根本無人敢直呼太宗名諱,現在這怪人隨意說出太宗皇帝之名,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人聽到呵斥,似乎並不以為意,然而這時一直狐疑地盯著那人身下海水的寧沉素卻突然間臉色狂變,一張面孔彷彿喝醉了酒似的,陡然間漲得通紅,眼角都大睜得幾乎要裂開了,下一刻,這堂堂天潢貴胄已『撲通』一聲重重跪在甲板上,聲音顫抖得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才終於擠了出來:「……不肖子孫、太、祖皇帝直系三十七代孫寧沉素,叩見先祖大人!」
一句話石破天驚,震得船上所有人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那人『哦』了一聲,道:「倒是個伶俐的小子。」說話間,身體緩緩上升,在眾人駭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露出一直沒在水中的東西,就見袍裾之下,血紅的長尾蜿蜒盤曲,晶瑩幾如玉質,紅髮,紅色蛇尾,如此奇異形象,根據記載,古往今來唯有相傳早已補天身隕的人祖以及大秦先祖、早已不知所蹤的太始道尊,才是這般模樣!
頃刻之間,船上已無人能夠繼續站立,皆顫抖著拜伏於地,深深垂首,不敢稍抬,人人都知道,『太始道尊』這四個字到底意味著什麼,這是當初一手締結了世界秩序的寧氏先祖,一位真正的神,而現在,這樣本該只存在於書本當中的傳奇,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這個消息一旦散播出去,誰也無法想像究竟會掀起何等的驚濤駭浪!
那人下方的海水自動升起,輕輕將其托放在甲板之上,一時間血色長尾游擺,就來到了寧沉素面前,寧沉素強行抑制著極度的激動與狂熱,將觸在地上的頭顱微微抬起一點,就看到了那閃耀著迷離光澤的蛇尾,同樣顏色的長髮柔順及地,素色的袍擺纖塵不染,這時就聽頭頂上方傳來男子的聲音:「……你們運氣不錯,若非見到艦上旗幟,知道有寧氏血脈在此,我也不會出手管這閒事。」
這聲音空靈清冷,其中卻有一份彷彿與生俱來的無上威嚴,剛才距離較遠,還不太感受得很深,但此時對方就在面前,寧沉素頓時只覺得一種無法形容的浩瀚磅礡力量將自己籠罩其中,令人沒有任何抗拒的念頭,下意識地想要膜拜,這不是誘導,不是壓力,不是威逼,而是發自智慧生物來自感知中的本能,是生命
層次上的絕對差距,令人在第一時間就已經無比清楚地生出一種認知,那就是自己連試圖接近對方的資格都沒有!
「原來剛才是先祖大人出手……這就是『神』的力量麼……」寧沉素心中喃喃自語,一時間不由得失神,但隨即就驚醒過來,急忙道:「沉素拜謝先祖救命之恩!」那人淡淡道:「幾百年沒有見過寧氏血脈了,起來罷,讓我仔細看看你。」
寧沉素不敢遲疑,立刻起身,然後,他便終於見到了這位只存在於古籍記載當中的先祖全貌,對此,寧沉素第一個反應就是熟悉,因為數百年來這位先祖的巨型雕像一直就矗立在帝都太始城之中,這張面孔被無數帝國子民所熟記,但是下一秒,寧沉素卻又覺得全然陌生起來,因為這張面容似是有著一種神奇的魔力,已經遠遠超越了可以讓他欣賞並讚美的層次,甚至是超越了通常意義上的審美,明明如此近的距離,卻愕然發現那五官彷彿是模糊的,如同隔著千山萬水,隔著日月星空,唯一清楚的印象,就是那眉宇之間,沉澱著即使歷經世事的老人也無法理解的歲月滄桑氣息。
不需言語,心中最後一絲疑慮已悄然散去,寧沉素無比確定,此刻自己面前的存在,是一位真正的神祇。
師映川毫不在意對方的恍惚,他以右手食指勾住寧沉素的下巴,微微抬起,打量著青年的面容,只不過很可惜,過於漫長的時光已經將曾經的一切都沖刷得面目全非,這張臉雖然頗為俊美,卻從中再也找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跡,那些記憶中的輪廓模樣,隨著血脈一代代綿延下去,已經稀薄近無了,一時間師映川鬆開手,沒有失落,沒有遺憾,什麼也沒有,只是無盡的平靜。
……
大秦皇都,太始城。
此時寬闊的水面上,一條樓船穩穩行駛,繡有紅龍的旗幟迎風招展,甲板上,一個高大的身影獨自站在船頭,血紅長髮蜿蜒垂地,袍擺下露出長長的晶瑩蛇尾,男子紅寶石般的雙眼在陽光的照耀下平靜如水,不知其深幾許,眸色流轉之間,恍惚便是千年,沒有人能夠形容他給人的感受,就好像沒有人能夠將一輪烈日攬入懷中,他只是靜靜在那裡,就燦爛得令人無法忽視,更無法直視。
寧沉素深吸了一口氣,向著遠處的高大身影走去,作為身份尊貴的親王,即使在帝國皇帝的威嚴面前,他也依舊談笑自若,頗有幾分隨心由性的意思,然而如今在這位只流傳在古籍記載當中的存在面前,寧沉素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體現出往日裡的絲毫灑脫與從容,那不是因為情緒上的主觀畏懼,更絕非對方有任何施展威壓的行為,而是由於彼此生命層次的巨大差距,自己不過是一介凡人,而這一位,乃是行走在人間的神祇。
寧沉素緩步來到男子身後,對方在當日海災之後,得知寧沉素正要趕回大都,便提出隨船而行,不過在寧沉素正狂喜之際,對方顯然看破了寧沉素的想法,立刻表示此事不可透露,因此縱然寧沉素十分失落,但也不敢違背絲毫,馬上就下達了禁口令,如果只是關係到寧沉素一人也罷了,龍巡巨艦上有上千人,暗中總有一部分與其他勢力有著錯綜複雜的聯繫,甚至有直接向皇帝負責的宮廷暗線,不可能真正做到毫不洩露,然而事關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神祇,很多事情也就變得簡單起來,眼下大部分人已經改換內6船隻,將原本龍巡巨艦上裝載的物品運往大都,而其餘人則護衛著寧沉素乘坐這艘皇家樓船,沿著最安全的線路駛向太始城,原本按理說,從回到6地上的一刻,就意味著任何消息都無法再封鎖下去,然而,這一次卻是沒有任何人敢於有所動作,暗中去向外界透露絲毫有關那位存在的消息。
這些念頭在腦海中只是一轉,寧沉素暗暗調動臉上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在足夠畢恭畢敬的同時,又不令人生出厭煩之感,即使這一路上已經與對方接觸數日,可是一旦靠近的話,依然還是情不自禁地繃緊了所有神經,一時間寧沉素給自己瞬息的工夫定下心神,這才恭謹開口道:「……先祖大人,再有二十里左右,我們就要進入到運河水道之中了。」
師映川淡淡『唔』了一聲,再無反應,寧沉素見狀,遲疑了一下,才小心地道:「您早已表明不想驚動其他人,但您現在的樣子,只怕是難以遮掩……」師映川聞言,回過身來,看了一眼青年,淡然的一張臉上平靜無波,道:「無妨。」他聲音方落,寧沉素便猛地下意識瞳孔收縮,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男子一頭垂地紅髮迅速縮短,變色,蛇尾也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退回袍內,不過片刻的工夫,眼前原本半人半蛇形象的神祇,就變成了有著及腰黑髮的赤足男子,緊接著,男子面部的肌肉緩緩起伏推移,幾個呼吸之後,隨著肌肉不再動作,一張陌生的面容也逐漸清晰起來,普普通通的樣子,不美也不醜,唯有膚色依然白得幾如透明,彷彿玉石般的質感,可以隱約看到下方極淡的青色血絡,一雙赤眸也轉為黝黑,從頭到尾親眼目睹了這匪夷所思一幕的寧沉素只覺得嗓子突然乾澀之極,他本以為自己當日在海上看到的一切已經足夠震撼,然而當他與對方接觸的時間越久,才越發明白所謂的不可思議的力量,究竟意味著什麼,那是凡人無法理解更無法觸摸到的領域。
師映川眼下看起來三四十歲的樣子,平凡的面孔上是歷經世事磋磨之後的滄桑之氣,整個人看著彷彿是一個落魄的中年人,眼角兀自延伸出魚尾似的細紋,如此鬼斧神工一般的手段,令寧沉素腦海中只浮現出一個念頭:可畏可怖!
二十里水路很快就被拋在身後,作為天下中樞的帝都,水上交通可謂方便之極,運河水道如同蛛網一般四通八達,兩岸沿途可見鱗次櫛比的建築,一直延伸到視野不可及的地方,河道之上,大大小小的船隻往來奔波,十分熱鬧,但在極少數的幾條河道上,大部分的時間裡卻只是偶爾有船經過,而在這些船隻的最顯眼處所張掛著的旗幟上的圖案,必然是屬於帝國六大家族其中之一的家紋,然而在這幾條河道中間的水路之上,卻是連六大家族的船也不可以通行,只能行駛在兩側,因為能夠通過這裡的,只有被稱為神裔家族的帝國皇室成員所在
的船隻,在皇權早已高度膨脹的如今,神裔家族的威嚴至高無上的印象,早已在天下億萬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
「……很久不曾涉足人間,如今再入紅塵,已經有些不習慣了。」甲板上,師映川望著兩岸人來人往、車馬流動的繁華場景,低聲自語道,如此熱鬧畫面,卻讓他有一種淡淡的孤獨之感,一旁恭敬陪侍著的寧沉素見狀,小心斟酌了一下語言,才輕聲問道:「莫非這麼多年來,您一直是居住在南海麼?」師映川淡然道:「我曾經將寶相氏一位先人的遺體以秘法煉成屍傀,想要實現他的願望,讓他永遠伴我左右,一開始攜其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可惜因為當初煉屍手法不夠完美的緣故,在五百多年之後,他的肉身就崩潰了,所以在接下來的一百年裡,我一直都是獨來獨往,長住南海。」
之前幾日師映川在旅途當中,極少開口,但此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來到太始城,勾起了曾經一些回憶的緣故,師映川卻是與寧沉素交流起來,漸漸的,當發現這位先祖並非想像中的生人勿近,甚至還有幾分平和態度之後,寧沉素也就不再似一開始那樣緊張小心,而是逐漸像是與長輩交談那樣,恭謹中帶有一絲親近,敢於說些略微隨意的話題了,一時間就道:「您一直孤身在外,何不回來與後人團聚呢?寧氏血脈綿延至今,都是您的子孫,理應供奉先祖。」
師映川聽了,淡淡揚眉,寧沉素被他看了一眼,頓時只覺得心中一切想法都被看透,無所隱藏,不過師映川雖然心如明鏡一般,倒也並不揭破對方這點無傷大的小心思,只道:「我早已了無牽掛,世間再沒有值得留戀的人與事,除了修行,我對任何事都毫無興趣。」
寧沉素是聰明人,聽到這裡,接下來就對此事絕口不提,只順著師映川的話往下說,末了,師映川隨意道:「看你骨齡,應是二十有七,如此,可有子女?」寧沉素見他問起,忙道:「沉素如今有兩兒四女,最大的已經九歲,最小的ど女剛剛去年出生。」話剛說完,卻是觸動心事,不免微微一歎,師映川道:「看你模樣,倒是在兒女上有著煩心之事。」
寧沉素苦笑:「不瞞先祖大人,沉素有一子,名喚寧閣,今年已經四歲了,這孩子生下來就是個癡兒,至今連父母兄姐都認不得,一天到晚渾渾噩噩,多少國手名醫都束手無策,只說是胎裡帶的蒙昧,非人力可改……唉,好在這孩子總算是生在我們這樣的人家,養他一生安穩無憂也罷了。」
大船一路行駛,到碼頭時,早有提前接到消息的王府馬車靜候在此,數百衛士擺開親王儀仗,周圍閒雜人等早早就已經被驅趕得乾乾淨淨,一時等候許久的王府大總管見自家王爺的身影自船頭出現,連忙上前相迎,卻忽然發現寧沉素正微側著身子,神色恭謹地向後面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說著什麼,兩人就這樣踩著長長的搭板朝岸上走來,看那樣子,分明是寧沉素在前面充任引路之責,大總管目睹這一幕,一時不禁驚疑無比,要知道自家王爺乃是當今天子胞弟,親王之尊,眼下居然卻幾近卑微地在前引路,那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到底是什麼人?
正驚疑不定之間,寧沉素已與中年人來到了岸上,大總管按捺住心中震撼,忙上前迎住,道:「王爺旅途勞頓,還請上車暫歇,王妃在府中已備下酒菜,為王爺接風洗塵。」寧沉素道:「先不忙著回府,你挑個人替本王駕車,即刻前往皇陵,其他人便回王府就是,你告訴王妃,本王稍後自會返回。」大總管聞言,頓時一呆,但寧沉素既然這樣吩咐了,就沒有他一個奴才置喙的餘地,當下就招呼下去,又選了一隊精悍侍衛跟著馬車,但寧沉素只是皺了皺眉,示意不必,大總管苦心勸道:「王爺是千金之軀,容不得半點閃失……」
此時化作中年人模樣的師映川已經登上了馬車,寧沉素聞言,下意識看了車子方向一眼,就有些不耐煩地對大總管道:「有這位先……生在此,本王穩如泰山,又豈會掉半根汗毛!」說著,再不理會,就走向馬車,大總管無法,只得眼睜睜看著馬車絕塵而去,自己便帶著偌大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返回王府。
拉車的馬匹乃是純血馬與異獸雜交的寶馬,兩匹看著並不如何高健的馬兒卻拉著偌大的馬車跑得飛快,而那車子乃是手藝高超的匠師以絕好材料精心打造,任憑這樣快的速度,車子本身卻十分穩當,內部幾乎感覺不到顛簸,此時師映川坐在奢華舒適的車廂裡,閉目養神,寧沉素在一旁也安靜著,不敢打擾,他早就從師映川那裡得知原委,這次對方之所以搭乘他的船一同前來太始城,為的就是來看看已經長眠於皇陵數百年的兒子,大秦太、祖、武靈帝師傾涯。
不久之後,馬車終於抵達了守衛森嚴的皇陵,不過有寧沉素出面,自然一切順利,未幾,寧沉素陪著師映川走在一望無際的皇家墓園裡,到處都是肅穆的一座座陵墓,歷代帝王都沉眠於此,寧氏祖訓,皇室成員不得為身後事而大興土木,造成無意義的耗費,就連皇帝也是如此,所以大秦建國數百年,幾十代帝王的陵墓合起來,面積也不是很大,墓園中空餘的地方還有很多,許多蔥鬱的樹木種植於此,斑斕的陽光灑下來,雖是墓園,卻在威嚴之外自有一份寧靜與安詳,師映川從容緩緩而行,這裡埋葬著的都是他的子孫,而他這個祖先卻依舊存在於世間,並且會一直存在下去。
一旁寧沉素陪在男子身側,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身邊之人,卻覺得似乎有異樣的感覺,對方沒有想像中的悵然若失,也沒有凌駕於一切之上的無情與冰冷,彷彿自己所看見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返鄉歸人,這時卻忽聽男子道:「……人的回憶,總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變淡,但不朽的生命,卻會讓回憶越發鮮明,我記得這棵樹是我當年親手所種,如今卻是已經這麼高了。」直到這時,寧沉素才驚覺兩人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太、祖皇帝的陵墓前,一株兩人合抱粗的大樹遮天蔽日,樹冠張蓋如巨傘,師映川走上前,站在樹下,望著前方並不如何龐大的陵墓,他眼中無悲無喜,自數百年前捨棄了所有、拋下了整個世界的時候,一切便在那時結束,也在那時有了新的開始。
師映川靜立片刻,
沒有出聲,沒懷念,有也沒有任何情緒反應,他很清楚,自己早已擁有了神的力量,但世間卻從來沒有一種力量,可以留住從前的時光。
未幾,師映川忽然轉身,朝著某個方向而去,寧沉素忙提醒道:「先祖大人,那個方向並沒有出去的路……」師映川沒有說話,只是繼續走,寧沉素就只好緊跟上去,兩人走了好一會兒,師映川才停了下來,這時附近早已看不到半個陵墓,空蕩蕩的,周圍都是花草樹木,幾株玉仙蓮開得正艷,這是異種蓮花,四季皆綻,花朵如同桃李一般開在樹上,其大如碗,雪白清香,微風過處,空氣中的香氣濃淡得宜,熏人欲醉,師映川手扶花樹,抬頭望著天空,半晌,忽對寧沉素道:「這幾株玉仙蓮的下面,是我曾經親手所葬的故人,你告訴皇帝一聲,日後這裡自成一地,不要被旁人佔用。」
寧沉素立刻應下,這時師映川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塵土,道:「回去罷。」寧沉素心中微微一緊,隨即小心道:「您的意思……」師映川淡淡道:「去你的王府,看看你所說的那個孩子,也許治得好也說不定。」寧沉素聞言,頓時大喜,其實他早就有了這個念頭,在他看來,自己的兒子寧閣先天蒙昧,雖然有那麼多的國手醫士都對此束手無策,但神祇的力量卻是凡人無法想像的,也許就有辦法治好那可憐的孩子,只不過之前寧沉素一直不敢提出這個請求而已,眼下師映川卻忽然有了這麼一句話,寧沉素此刻的心情,實在無法表述。
馬車飛快地奔馳,等到終於到了王府之際,一下車,寧沉素就立刻對迎上來的下人吩咐道:「快去帶了閣兒來,去本王書房……」話音未落,正走下馬車的師映川便道:「不必了,那孩子眼下在何處,你我這就直接過去便是,我看過之後,便立刻離開大都,不會再耽擱。」
寧沉素一聽,不敢遲疑,即刻就揮退了眾人,自己在前面引路,帶著師映川就向著王府後方而去,一時來到一處精緻的院落,乃是側妃王氏的住所,就有侍女忙迎上前來,寧沉素擺了擺手,並不與這些人囉嗦,只道:「閣兒眼下在何處?」領頭一名高髻羅裙的侍女就應道:「回王爺的話,閣少爺正在園裡玩耍。」寧沉素聞言,便摒退諸人,自己在前面為師映川引路,很快就來到一方環境幽美清的花園。
彼時花園內一片綠意盎然,流水潺潺,鮮花怒放,一些鳥兒在枝頭唧唧喳喳地叫著,不遠處,一個穿著錦衣的小男孩正坐在水邊一塊石頭上,呆呆地不動,周圍幾名侍女小心看著,惟恐他出現什麼意外,男孩膚色白嫩,一張臉生得較為尋常,在一向盛產俊男美女的寧氏皇族當中,算是毫不起眼,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眼神呆滯蒙昧,完全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靈動,一看就知道是心智不全,這時候寧沉素已快步走了過去,驅退仕女,將男孩從石頭上拉起來,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道:「閣兒,爹爹回來了。」
寧閣置若罔聞,看也不看寧沉素一眼,也不說話,眼神依舊呆滯,寧沉素心中暗歎,但隨即就又生出希望,連忙走向不遠處的師映川,道:「這就是寧閣那孩子,還請先祖大人費心。」
師映川並不在意,就走了過去,然而剛走到半路,不知道為什麼,師映川卻突然間只覺得心頭一滯,下一刻,竟是身體發熱,不由自主地就變成了原本的樣子,蛇尾蜿蜒,血紅長髮在風中飄搖,平凡的面孔也恢復成了無法直視的風華,師映川微微一怔,如此脫離掌握的事情,幾百年來從未出現過,一時間他又愕又奇,正欲仔細探察身體,卻忽然只覺得頭皮微緊,他低下頭,只見那男孩寧閣已經跑到他面前,一手抓著他的一縷長髮,另一隻手正揮舞著,試圖去抓住更多泛著絲絲血色的漂亮頭髮,但風一吹,就抓了個空,師映川見狀,頓了頓,然後就伸手捉住一束長絲,送到男孩小小的手中。
男孩一把握緊,傻傻笑了起來,隨後就仰起臉,下意識地看向身材高大的男子,四目相對的一瞬,原本呆滯的雙眼卻剎那間瞳孔放大,抓緊長髮的手漸漸鬆下去,一時間萬千血紅髮絲飛揚,日色塗抹其上,浮光躍金——
恰似一夢醒來。
瞳孔緩緩恢復如常,但那雙眼卻不復呆滯,就彷彿一具死氣沉沉的木偶,終於被賦予了靈魂,男孩望著對方,小小的身體筆直而立,指尖卻是幾不可覺地微微輕顫,有東西在緩緩湧出來,從靈魂之中湧出來,師映川有些疑惑,也有些意外,更有一絲說不出的異樣感覺,然而在終於仔細與一雙變為清明的眼睛相視之後,卻發現那已經不再蒙昧的眼眸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那樣熟悉,那樣久遠,是最灼熱能夠融化一顆冰冷之心的火,也是最冷酷能夠凍傷滿腔熱情的冰——
時隔數百年,再次相見。
男孩沒有動,也沒有開口,師映川靜靜望著他,他也靜靜望著師映川,周圍的一切彷彿都靜止,只有他與他,此刻一同置身於塵囂之外,他在等,他也是,共同等待著一個答案,一個選擇,一個對彼此的審判。
師映川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做,最極端最冷酷的,便是一手毀滅面前的這個人,最正確最平和的,是立刻轉身離開,而最愚蠢最柔軟的,就是將他再次擁進懷中。
三個選擇,每一個,都將延伸出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麼,究竟要怎樣選?
第一次,師映川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