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江樓話音未落,瞳孔已突然放大,下一刻,手中長劍已重重刺進了師映川的丹田!
這一擊彷彿石破天驚,如此突然扭轉的局面,不但是師映川本人陡然睜大了雙眼,愕然無已,就連遠處的紀妖師亦是目瞪口呆!唯有晏勾辰臉上表情如常,似乎早已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長劍雪亮,在刺入的同時,有青色真氣混合著一股污濁的血光,輕輕一探,剎那間師映川只覺得有什麼瞬間就貫穿了氣海,全身所有的血肉骨骼好像都在融化,整個人頓時虛弱得猶如初生的嬰兒,再也提不起絲毫的力氣!
周圍一片死寂,如此萬萬沒有想到的驚天逆轉,令師映川目眥欲裂,腦海當中剎那間一片空白,完全是失神的狀態,這一刻,他根本已經感覺不到這一劍所帶來的肉身上的痛苦,因為他的心,已是痛苦萬倍!
刺入血肉的劍身被緩緩拔出,連江樓後退半步,容色淡漠,他站在那裡,猶如一線峭崖,自有一派孤冷清絕的氣度,彷彿有什麼變的不一樣了,但明明又並沒有出現任何實質性的變化,師映川心神蕩動,他有些吃力地轉動了一下眼球,然後慢慢低頭看向自己被刺穿的丹田位置,那裡的猩紅色充斥了他的整個視野,也令他瞬間崩潰,彷彿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在這個時候,腦子裡就好像炸開了一道雷霆,將他整個人狠狠劈成了兩半,劇烈的疼痛不知道究竟是出自於哪裡,似乎永無盡頭,狂暴混亂的情緒更是肆無忌憚地衝撞著意識,師映川的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層血色,但他仍然努力瞪大了雙眼,死死看著血肉模糊的下腹,就是這樣的一劍,將他一舉擊潰!下一秒,師映川一張絕美的面孔在剎那間就扭曲了起來,與此同時,一聲無法形容的尖嘶伴隨著鮮血,不顧一切地驟然從他口中迸發出來!
「啊……!!!」嘶喊聲完全己經超過了人類表達感情的極限,師映川仰起頭,慘烈嚎叫,那是幾乎能夠穿透靈魂的聲音,日光照入他眼中,卻見那漆黑的眸子,已是血紅一片!
這聲音已然猙獰,是不甘與怨恨,就像是猛獸垂死之際的最後掙扎,到最後,聲音漸低,終於止住,師映川滿口是血,他全身都在顫抖,因為不可置信,因為不甘不明白,因為痛心無比,這些年來的所有恩愛纏綿,兩情繾綣,都在對方的這一劍之下徹徹底底地被毀於一旦,這一時,這一刻,師映川抬著頭,雙眼死死看著面前的人,如此近的距離,血紅的眼睛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男子靜靜站在那裡,高大的身軀屹立如山,手上的長劍劍尖向下,血珠正一滴滴地向下滾落,師映川睜大了眼睛,甚至顫抖著想要伸出手去,彷彿想要確認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然而,這隻手卻終於沒有伸出去,因為他的瞳孔突然間縮小,因為他眼裡看到的男人,那表情,那氣勢,那眼神,一切的一切,都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所以師映川沒有問對方為什麼這麼做,因為他已脫口嘶聲道:「……趙青主!」
那人面色平常,眸光卻是出奇地清澈純粹,如同飄落大地的白雪,無垢也無情,然而就是這樣的目光,卻彷彿一瞬間狠狠地把什麼給打碎了,師映川在這一霎那,全身都難以控制地顫慄起來,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有過如此無法用任何語言來描述、任何動作來表達、任何心情來解釋的感受,但同時又再清晰不過地體會到那其中最真實也最本質的成分,那是無可形容、最深沉也最撕心裂肺的絕望!
對於師映川脫口喊出的這個名字,男子沒有開口承認,但也更沒有否認,只是靜靜看著對方,師映川想要站起來,但他掙扎了幾下之後,卻是無力如此,那一劍不但刺穿了他的丹田氣海,而且劍上所挾帶的劍氣之中,分明有著一種施蠱之法,如此一來,精確到毫釐的一劍在並沒有廢掉師映川丹田的前提下,卻又使得他在痊癒之前無法再使用內力,而那施蠱的手段,更是將他的修為進一步牢牢束縛住,如此一來,此時的師映川就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甚至重傷之後的身體連普通人都不如,他的命運,從這一刻起,已經不再由自己來主宰!
師映川再也維持不住坐著的姿勢,無力地倒臥在了地上,他掙扎著想要起來,卻根本辦不到,在吃力挪動了幾下之後,最終只能以半伏的姿勢呈現在其他三人眼前,這時連江樓蹲了下來,伸手點了他身上的幾處穴道,止住了血,師映川慢慢抬起頭,微抬起了大半張蒼白的臉,直面對方,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這張絕美卻又木然死寂的容顏,散亂的長髮遮擋住了一部分的面容,讓人看不完全他此刻的表情,然而那一對血絲遍佈的血紅眸子,卻彷彿兩塊燒得滾燙的烙鐵,深深烙在了心中最深處,觸目驚心,此時師映川身負重傷,奄奄一息,但他好像毫無感覺一般,沒有痛,也沒有任何別的表示,只定定這樣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片刻,才道:「……你是如何做到的?至少要讓我敗也敗得明白!」
「……在你囚禁他的那些年裡,他自己創出一門分神之法,將最本質的『本我』藏匿到意識深處,而你當年得到的那個以為是失去記憶的人,其實便是被分化出來的一個意識,一個在感情方面猶如一張白紙的人,而『本我』則是隱於其中,靜觀其變,偶爾在需要的時候,就會在接管這具身體的同時,卻不被這個新生意識察覺。」一個聲音忽然自不遠處響起,卻是晏勾辰緩步走了過來,說話之際輕描淡寫,師映川聞言,身體頓時微微一震,隨後,就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底轟然坍塌,一切的一切都在分解,崩散,化為無數碎得難以撿拾的塵渣,狠狠穿透了血肉之軀,深入到靈魂,像是用刀子永無休止地來回割扯,然而,卻已經無法造成任何的疼痛!
師映川感覺不到疼痛,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恍恍惚惚間,他聽到晏勾辰的聲音縹緲傳來,語氣卻沒有絲毫變化:「你這人,警惕性太高,根本不信任旁人,想要騙過你,演戲是不成的,就算演得了一時,但長年累月下來,必有破綻,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用真正的赤子之心來本色出演,這些年陪伴你左右的人,就是趙青主與連江樓的集合之體,所以才有具有吸引你的一切特質,分神之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
是他,也只能是他,只不過,是一張白紙一樣的他……」
下面的話,師映川已經有些聽不清楚了,而對他來說,知道這些已經足夠了,真的夠了,他低下頭去,散亂的黑髮垂下,遮住了他的眼,嘴唇顫抖了幾下,然後喃喃低笑道:「了不起,很了不起……」說話間,他的語調顫得不成樣子,到後來聲音也己經暗啞不聞,而師映川也沒有試圖克制自己,完全不曾強抑心情,更沒有故作堅強,就這樣一字一頓地說著,分明字字泣血,他似哭又似笑地發出無意識的聲音,垂首,額頭抵在草地上,無助而絕望地獨自品嚐著此刻的心情,怎麼形容呢,就好像靈魂深處最疼痛最柔軟的地方被人用手一點一點地慢慢撕開,鮮血淋漓,這時晏勾辰已經走到師映川面前,蹲下來輕撫師映川沾著草葉的黑髮,師映川一震,既而緩緩抬起頭來,這一刻,時間似乎都凝滯了起來,兩個有著複雜恩怨情仇的人面對面地看著對方,師映川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冷冷嘶啞道:「你們之所以在之前一直不肯發動,寧可葬送那麼多宗師的性命,也沒有讓他對我動手,從而暴露身份,目的應該就是要以此徹底耗盡我的底牌罷……他一直潛伏在我身邊的這件事,我想,從始至終想必只有你們兩個人知道,而其他人,都被你們兩個蒙在鼓裡。」
晏勾辰微微一笑,他與師映川佈滿血絲的眼睛對視著,面上卻依舊笑色淡然,道:「不錯,的確就是你說的這樣,先前之所以他沒有奪取身體的控制權,對你出手,就是因為我們必須逼得你底牌盡出,映川,你這個人實在太過謹慎,無論什麼時候都總是會給自己留下後路,而我們卻只有這一次機會,如果這次不能成功,那麼也許以後很可能就再也無法找到機會了,所以,必須將你真正逼到絕境,在這種情況下,你如果真的再不能繼續戰鬥,那麼,我們才能夠真正確定你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倚仗,然後才可以發動,一舉成功……現在,他已刺破你的丹田,更有我傳授的蠱術加以深固,你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翻盤的可能。」
晏勾辰面帶微笑,笑容從唇角徐徐如漣漪一般擴散開來,然而那唇中吐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卻都森冷冰寒得令人心悸,師映川聽著,面孔微微抽搐,他望著晏勾辰,啞聲道:「真是深謀遠慮,玩弄人心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我輸得果真不冤……」
晏勾辰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在師映川看似木然但實際上恨毒到極點的目光當中,緩緩站起身來,繼續微笑說道:「沒有辦法,面對你,沒有人敢掉以輕心,我們花了這許多年才終於布成此局,除你之外,世間沒有第二人值得我們如此。」
「哈哈哈……」師映川忽然仰首而笑,他望著天空,不是大笑,而是輕聲笑著,疲憊而冷漠,其中既沒有什麼撕心裂肺的的痛悔,也沒有任何激憤不甘的控訴之意,他只是這樣笑起來,然後就重新看向晏勾辰,道:「這一次,我心服口服。」說著,目光移動,終於望向一直站在那裡一言不發的高大男人,他如此望著連江樓,這時候他的情緒似乎已經稍微恢復了平靜,至少看起來是這樣,沒有什麼激動的表現,師映川安靜看著這個男人,這個帶給他這些年甜蜜幸福時光的宿命糾纏之人,而對方也在看著他,彼此用眼神做著複雜的交鋒,片刻,師映川開了口,聲音聽起來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你很了不起,用這樣匪夷所思的法子來打敗了我……說實話,當年知道你失去記憶,我一開始還是不很相信,觀察了你很久,直到那一年你我外出遇襲,你豁出性命救我,我才真正對你放了心,再也不懷疑你……所以,現在想來,那次遇襲,應該就是你們演的戲罷,為了讓我真正信任你。」
「……不錯。」一直不言不語的連江樓終於開口出聲,他表情平靜,神色如常,是那樣熟悉,又隱隱陌生,他語氣沒有波瀾地徐徐說道:「作為主體意識,我可以隨時在不驚動新生意識的情況下接管這具身體,暗地裡通過某種方式與晏勾辰聯絡,當年你我遇襲,對方帶隊之人就是晏勾辰,經過那一次,我徹底贏得了你的信任。」
「果然是這樣啊……」師映川聽完,低低一笑,太過複雜也太過龐大的負面情緒在胸口激盪,攪和成萬般苦澀滋味,眼前連江樓的面容彷彿模糊了,師映川再也看不透這個男人永遠波瀾不驚的冷漠皮囊下,究竟是怎樣的心思,這時就見連江樓微垂眼睫,淡淡說道:「作為分化出來的副體意識,『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因為我的緣故,『他』對你天然就有好感,這種感情發自靈魂,確保他日後必然也深愛於你,將一切情感都瘋狂地傾注在你身上,從而也必將得到你全無保留的信任與感情。」
師映川聽著這些,只是笑著而已,他看了連江樓一眼,面對此刻依舊平靜的這個男人,他忽然不想說什麼了,目光停留在對方的胸前,那裡牢牢綁著裹成一團的死嬰,他們兩個人的親生孩兒,師映川看著嚴嚴實實包起來的孩子,輕笑道:「其實剛才在生下孩子之前,你應該已經可以確定我沒有底牌了罷,而你卻沒有動手,想來還是對我們的孩子有著感情,想要讓他順利出生,對罷。」連江樓聞言,低頭看了看胸前牢系的小包裹,睫毛遮住了他眼裡的情緒,木然的表情也讓他的心情令人辨不分明,只聽連江樓沉聲說道:「這孩子是你我的親生骨肉,我對他的期盼之情是真非假,他是你留給我的禮物,我自然會盡量讓他平安降生。」
「……只可惜,他已經死了,你知道我在戰鬥的時候一定會拚力保護他,所以你不會很擔心,但是很諷刺,他偏偏就是死去了,活生生地就在我腹中的時候就死了,你得到的,只是一具屍體而已,這個孩子,寧神通,就像當年他的姐姐、我們的女兒靈犀一樣,早早夭折。」師映川冷然說著,他血絲滿滿的眼睛裡充斥著凶厲暴虐,又是深深的絕望,灰黯的面容上是死寂一般的木然,他死盯著連江樓的臉,短短數息之後,突然就大笑起來,邊笑邊道:「連江樓,我現在就告訴你一件事!知道當年我們的女兒到底是怎麼死的嗎?哈哈哈……她根本不是一生下來就自己夭折的,是我!其實之前晏勾辰說的對,我之所以自動廢掉了那門功夫,就是因為這功夫對孩子不好……不,不僅僅是『不好『這麼簡單,它其實是致命的!」
br/>師映川哈哈大笑,形若瘋癲,事到如今,他什麼也不在乎了,只是說著:「我當年乃是天下之主,搜羅無數奇門古籍,異書殘篇,後來無意間發現一本手札,是早已覆滅的一個魔道宗派之中的女性宗主親手所書,此人天縱奇才,創出一門秘法《血嬰經》,後來憑借此法一舉成就五氣朝元大宗師,此法是在有孕初期開始修煉,等到日後嬰兒降生,便達到大成之境,但孩子也會隨之死去,我當初原本並不想如此,但後來知道懷孕時,已經遲了,我所修煉的那門攝取他人生機以補充自身的秘法實在霸道之極,待我發現懷孕的時候,胎兒已經受到極大影響,日後一旦出生,離開母體,就會立刻死去,所以,我便索性修煉了《血嬰經》,而靈犀那孩子,就是因為我的緣故,就這樣,一出生就夭折了!」
此時聽到這裡,在場之人俱是變色,師映川卻是笑不可遏,他一手用力指著連江樓,滿是嘲諷地道:「多麼諷刺啊,當年你是趙青主時,對我隱瞞了自己是侍人的事實,否則的話,我為了與你長相廝守,必然傳授你《血嬰經》,這法子一來需要極佳的悟性,二來需要資質足夠,三來需要實力足夠,這些你都符合,有很大可能成為與我一樣的大劫宗師,而這一世,你親手割除了自己體內的孕囊,徹底斷絕了懷孕的可能,這樣的話,縱然我想要將《血嬰經》傳授給你,也沒有用了……兩世為人,卻偏偏兩次都是你自己斷絕了輕鬆實現目標的希望,親手毀掉了我們本可以一直維持下去的幸福,而明明這樣的平靜生活,我們是有機會擁有的!連江樓,你告訴我,這到底可笑不可笑,諷刺不諷刺!」
師映川面色怨毒,字字如劍,一對眼睛裡彷彿集合了世間所有的負面情緒,其間好像有熊熊燃燒的烈焰,想要將天地都焚盡,這時連江樓的眼神終於有了變化,但任誰也無法由此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低頭看著師映川,平靜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用。」
「是啊,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因為都沒有意義……」師映川低笑道,就此漸漸平靜下來,那些開心的,幸福的,甜蜜的,那麼多的美好,到現在統統都被痛苦與絕望所取代,那樣絕望,那樣絕望,找不到任何希望,只有無盡的絕望……茫然中,師映川似乎又看到了曾經一幕幕溫馨畫面,然而如今看來,卻是無比諷刺,他笑了笑,心卻在滴血,被生生撕裂,他望著連江樓,輕笑道:「拿去罷,將這具身體拿去,去實現你的目標……江樓,我一次次地被欺騙,被傷害,而我卻一再地選擇去相信,給彼此一個機會,現在看來,郎`心`如鐵,縱然我知道你愛我甚深,可我還是恨你,因為這世間最能傷我的人只有你,而你,卻將我送入死地。」
連江樓沒有說話,這個男人靜靜看著遍身血污的師映川,然後他上前,蹲下來,伸手撫上師映川的臉,注視著這張如玉容顏,緩緩道:「……若你真的還能轉世回來,那麼,無論報仇還是其他,我等你。」師映川定定看他,突然間一笑,道:「不會了,因為即便我能夠轉世,我也不願意再與你相見了……趙青主,連江樓,我對你的感情,就此消散了。」
連江樓的身體幾不可覺地微微一震,此時他從面前少年的眼裡,看到的是無盡的灰寂,就在這時,師映川突然拼盡全力將他推開,原本以師映川眼下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撼動連江樓,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連江樓卻是真的被他推開了,師映川吐出一口血,趴在地上大笑,然後大咳,他瘋狂地咳著,然後就面無表情地道:「我有眼無珠,辨人不明,這一雙廢物眼睛,要來何用!」說話間,突然猛地伸出手,閃電般地往自己兩眼之中一插一剜,竟然生生將兩顆眼珠子挖了出來!
師映川這一舉動實在太過突然,誰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做出這種事,這場面太過震撼,他又是這般出其不意,在場連江樓,晏勾辰,紀妖師三人竟是沒有一個及時將他攔住,師映川大笑,彷彿根本沒有感覺到劇痛,他將挖出的雙眼狠狠丟開,三人見他眼窩裡鮮血淋漓,大量猩紅的污血順著雪白的臉龐蜿蜒而下,畫面極其震撼可怖,晏勾辰下意識地一震,失聲道:「映川!」旁邊已經搶上前來的紀妖師臉色變化,驀地攥緊了袖中的拳頭,唯有連江樓一動不動,然而在乍見這一幕的瞬間,他負在身後的右手,卻是被生生捏斷了一節指骨!
「……我詛咒你,詛咒你們所有人!」師映川的臉上原本眼睛的位置已經變成了兩個血窟窿,鮮血淌了滿臉,他聲嘶力竭地低吼出聲,將最深沉最無法化解的痛苦聲嘶力竭地爆發出來,隨著這吼聲,師映川的皮膚表面青筋猛地鼓凸,突然間就噴出一口紅得發紫的污血,下一刻,師映川只覺得體內有什麼東西轟然炸碎,痛得他頓時眼前一黑,彷彿內部有無數的蟲蟻在拚命啃食他的內臟和血肉,原本已經虛弱無力的師映川在這種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可怕劇痛中發狂般地嚎叫起來,他彷彿被激發了所有的力氣,在地上翻滾嘶吼起來,如同一頭瘋狂得已經徹底失去理智的野獸,他拚命地撕抓著所能觸碰到的一切,地面的草皮被摳開,甚至就連他自己的身體也被抓得血肉淋漓,衣物被撕成了破布條,一頭漂亮的黑髮都被扯下了許多,就連面孔都被地面蹭破,不過片刻的功夫,這個原本胭脂榜排名第一的美男子,就變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可怖人體,這接二連三的突變令在場其他人措手不及,連江樓反應最快,在最初的僵滯之後,立刻就準備點了師映川的穴道,制止對方的行為,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連江樓彈指打出的氣勁明明擊中了師映川的身體大穴,卻根本毫無用處!
幾乎與此同時,已經變成一個血人的師映川突然仰天長嘯起來,剎那之間,這嘯聲同時在連江樓、晏勾辰以及紀妖師的靈魂深處響起!從這聲音中,三名絕代宗師彷彿聽到了一個新的存在的誕生,沒有任何理由,也無法形容那種感受,那是聲嘶力竭的吶喊,是唯我獨尊的宣告!緊接著,就見師映川身上抓出來以及兩眼的傷口正在向外流著的鮮血卻是似乎有什麼變化,初時還不很分明,但很快,隨著血液繼續外溢,沖淡了之前的污血,其他三人便終於看清楚了那究竟是什麼——那傷口裡流出的分明是金色的液體,原本紅色的血液,竟然變成了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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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這是……」一直智珠在握、顯得從容不迫的晏勾辰終於悚然變色,然而就在這時,更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只見師映川原本因為失去眼珠而癟凹下去的兩個眼窩,此時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充實起來,那因為衣物被撕碎而暴露在外的傷痕纍纍的身體,也同時在某種匪夷所思的力量的作用下,迅速癒合!
「這已經不是所謂的血肉癒合,而是……肢體再生!」晏勾辰神色大變,一股前所未有的震駭重重撞進心頭,下一刻,晏勾辰已驟然失色:「難道他已經……突破了五氣朝元之境!」
話音未落,師映川已陡然睜開了雙眼!此時就見那本來空蕩蕩的眼窩裡,已經多了兩顆完整的眼珠!——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
這兩隻新生的眼睛是血色如紅寶石一般的模樣,如同一片艷紅之海,蕩漾著無盡的波瀾,彷彿囊括了世間的一切美麗,在那紅得明艷刻骨的目光注視下,整個意識似乎都要被吞噬,此刻師映川半伏於地,被扯得凌亂的長髮如同離開枝頭的枯葉,自頭皮脫落,四散飛揚,包括眉毛,睫毛,片刻之間,全身上下的毛髮就已經全部落盡,一雙透著琉璃血紅的眼睛微帶迷離,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一般,連附近的蟲鳴鳥叫都徹底絕跡,萬物俱寂,而師映川身上的變化還在繼續,他的身體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無數古怪的紋路,而光禿禿的頭皮上,正開始緩緩鑽出紅色的毛髮!
一時間其餘三人縱然飽經世事,此刻見到這超出想像的詭異情景,也不由得心神為之攝住,面上露出震駭之色,但是就在這時,卻聽晏勾辰陡然厲聲吼道:「北遼巫門流傳下來上古殘篇之中曾有記載,人祖乃人身蛇尾,血液如金,赤髮紅瞳……眼下他分明已突破原有境界,正在轉化神體,事到如今,必須趁其還沒有完全轉化,還不是真正的不死不滅之身,徹底將其鎮壓!」
連江樓與紀妖師二人終究是絕頂強者,道心堅固,即使震驚於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匪夷所思的事實,也還是保持著冷靜,在晏勾辰話音未落之際,兩人便幾乎同時出手!
三大宗師聯手合擊,磅礡浩大之力如同狂風驟雨一般將正處於變化階段的師映川包圍,晏勾辰一邊全力猛攻,一邊厲聲道:「他原本已經身受重傷,現在又在蛻變,必然極其虛弱,我們只有在他還未成氣候之際一舉競功,否則他若成功化形,世間就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他!」
受到激烈攻擊的師映川瘋狂怒吼,立刻展開反擊,然而這時的他正處於最要緊的階段,在此期間,他是脆弱的,根本沒有太多的力量能夠使用,很快,師映川便被打得連連後退,他拚命反抗,野獸一般吼叫連連,但儘管如此,在三大宗師竭盡全力的攻擊下,師映川雖然給三人都添了不輕的傷,但是自己也很快傷痕纍纍,就在這時,師映川陡然厲聲嘶吼,眼中閃過冷絕與瘋狂之色,他十指張開,北斗七劍剎那間聚攏在一起,光芒大作,與此同時,師映川一口心血噴在劍上,決然喝道:「……給我爆!」
北斗七劍乃是天下公認的第一神劍,當初泰元帝的隨身秘寶,打造原料乃是從天外隕石之中提煉而出,又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加上百般祭煉,才最終有這一套神劍出世,如此絕世神兵,被師映川以秘法激發出了一切力量,就此徹底爆開!
巨大的爆炸所帶起的碎石塵暴幾乎遮天蔽日,彷彿是毀天滅地之勢,師映川選擇在四人纏鬥之際悍然自爆北斗七劍,固然使得其他三人避無可避,但同時也將自己捲了進去,以他現在的身體情況,這樣的做法,不啻於玉石俱焚!
驚天動地的巨響之後,一切都漸漸安靜下來,這場爆炸的威力之大,將四人眼下所在的地方生生炸出一個巨大無比的坑洞,可想而知,在一定的歲月之後,這裡勢必會形成一個湖泊,此刻在巨坑底部,連江樓與晏勾辰衣衫破碎,吐血連連,明顯受了重傷,而不遠處,師映川卻是怔怔望著自己的前方,一動不動,在那裡,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背對著他,就這樣站著,師映川喉中微微作響,卻並沒有真的開口出聲,就在剛才,在爆炸的同一時間,距離他不過兩步遠的紀妖師突然身體一橫,擋在了他的面前,為他擋住了狂暴的衝擊!
此刻,在其他三人愕然震驚的眼神中,男人緩緩回過頭,一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面孔上綻放出肆無忌憚的笑容,嘴角和鼻子裡正不斷往外溢血,顯然是受了極其嚴重的傷害,卻偏偏用了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想一想,好像我還從來沒有對你盡過什麼責任,所以剛才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覺得,不管怎麼樣,這輩子,我總得做一件當爹的該做的事罷……」
師映川眼中複雜之色一閃,他深深看了一眼這個一向喜怒無常、隨心所欲的男人,下一刻,他已強行逼出自己最後一點力氣,不計後果地拚命向外掠去!
風聲在耳邊肆虐,師映川眼前已開始有些模糊,此時的他接近油盡燈枯的地步,剛才的爆炸雖然幾乎沒有對他造成很大的影響,然而之前太過嚴重的傷害卻使得他的身體從內到外都被摧殘得厲害,尤其可怕的是,師映川無比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彷彿正在崩潰,他大概猜得到是為什麼,之前在絕頂的痛苦絕望中,他終於突破了多年來一直無法打破的瓶頸,跨入了夢寐以求的境界,然而也許是因為成就不死不滅之身原本就是在逆天行事,所以,他的身體在還沒有真正蛻變完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出現了崩潰的跡象,否則的話,方才連江樓與晏勾辰已經受了重傷,按理說師映川應該先拚力殺了他們才對,然而師映川卻沒有那麼做,而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逃走,這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如果繼續留在那裡的話,即便連江樓與晏勾辰已經重傷,但最後會被殺死的,也一定是身體已經全面出現衰竭的自己!
師映川一路瘋狂奔馳,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不知過了多久,空氣中似乎多了一股鹹腥氣,意識已經微微模糊的師映川這才略清醒了些,此時他茫然四顧,發現自己卻是已來到了海上,不遠處,數艘小山一般的五牙巨
巨艦正自東往西駛去,艦隊打頭的桅桿上面,高高張掛著一面巨大的旗幟,迎風獵獵招展,看上面的圖案,卻是青元教麾下的鮫人一族!
師映川微微一震,隨即就由於洩了這口強自撐住的心氣而身體一沉,再也拿捏不住力道,重重墜進了下方的大海,而剛才就在他意識昏亂時,因為接近了艦隊的警戒範圍,所以已經引起了對方的注意,眼下師映川掉入海中,不過片刻的工夫,就有十數名鮫人戰士乘坐著小型鯨類迅速游來偵察情況,待小心靠近之後,發現海面上漂浮著的那個人衣衫破爛得幾乎已經起不到蔽體的作用,渾身都是乾涸的暗紅血跡以及古怪的金色液體,腦袋上頂著一層猩紅的毛髮,其中一個女性鮫人修為最高,她謹慎地驅使坐騎湊近,用手中的長槍將對方翻了過來,待看清楚了對方的面孔,頓時驚愕脫口道:「……帝君?!」
在場眾鮫人戰士俱是大驚,儘管師映川眼下形容古怪,但那容貌的確是鮫人們熟悉的樣子,眾鮫人不敢怠慢,儘管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師映川的身份之高,權威之大,在鮫人一族之中可謂是被奉若神明,當下眾鮫人立刻就將意識模糊的師映川放上鯨背,迅速返回艦隊。
師映川雖然頭腦昏沉,但從掉到海裡一直到鮫人戰士將他送上大艦,在這個過程中他都並沒有真正失去意識,所以當不久之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趕來,顫抖著將他抱在懷裡時,他就立刻辨別出來這是左優曇的氣息,一時間師映川強行打起精神,睜大了眼睛,讓自己可以將對方的面孔看得清楚些,就見此刻左優曇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滿是震驚與擔心之色,嘴唇微微翕動著,卻因為巨大的情緒衝擊而說不出話來,師映川嘶啞著聲音道:「倒是巧了,竟在這裡遇到你……」
到了這個時候,師映川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當下就將所有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末了,當努力說完一切之後,師映川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快就要崩潰了,他張了張嘴,就準備將自己的秘密、所謂的轉世秘法的真相告訴左優曇,讓對方立刻為自己準備一具身體,以便奪舍,雖然自己現在的身體是萬分不捨得放棄的,然而,既然如此珍貴的肉身已經無法補救,那也只能割捨了,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師映川又怎麼可能放棄這具已經突破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的身體?要知道他走到現在的這個地步,其中曲折重重,根本無法複製這樣的成功歷程,也就是說,奪舍以後,基本上他就再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機緣了,但是不管怎麼樣,終究還是性命更重要一些!
「優曇,我現在的身體……正在崩潰,不用多久我……就必死無疑,所以,現在你……」師映川此時已經全方面出現衰竭症狀,說話都已經很吃力了,不過就在他話剛說了一半的時候,左優曇卻突然一隻手輕輕按在他的唇上,阻止了他繼續說話,左優曇望著他,眼中不知為何,卻是閃動著複雜之色,片刻,才終於開口道:「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一定會讓你活下去……」
左優曇的話說得沒頭沒腦,但師映川此時已經神智模糊,基本上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之前他的話被左優曇打斷,一口氣洩了下來,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能身體微微抽搐著,眼睛雖然還睜著,但已經漸漸什麼都看不清楚了,這時左優曇卻低頭看著他,眼裡流露出無法形容的溫柔之色,此時此刻,這個男人想起自己與懷裡人數十年前的那場邂逅,以及後來兩人之間所發生的種種事情,在自己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對方解救了自己,再後來,地位,權勢,力量,財富,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人賜予,現在想起來,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師映川的呢,這個問題已經找不到答案,但左優曇知道,眼下自己懷裡的師映川,是自己此生唯一所愛的人,自己可以為了對方,做任何事情——
甚至可以為了他,付出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師映川在昏沉間,忽然就模糊感覺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被塞進自己嘴裡,他喉頭一動,本能地就吞了下去,原本他的身體馬上就要徹底崩潰,真正死亡,但這東西一入腹,不知道為什麼,原本無盡的痛苦就突然為之一緩,與此同時,那種生命逐漸消逝、身體正在冰冷下去的可怕感覺更是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彷彿火燒一般的熱烘烘之感,從小腹那裡生出,並且迅速傳遞到全身,驅散了原本已經馬上就要徹底籠罩肉身的死氣,使得意識漸漸恢復了清明,師映川動了動乾澀的眼皮,發現自己正平躺著,他有些茫然地睜大眼睛,試圖看清眼前的景物,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覺到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他身上,師映川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準備坐起來,一面去推那壓住自己的東西。
然而下一刻,師映川的瞳孔就突然縮成了針尖狀,因為他發現那重物赫然卻是左優曇,對方伏在他胸前,一動也不動,這時師映川才感覺到自己的胸口濕漉漉的,他心頭驀地掠過一絲不祥,突然間就一把將左優曇扯了起來,入目處,卻見左優曇白皙的臉上鮮血如注,正從兩眼流出來,而眼皮的下方,兩隻眼睛的位置,卻是癟下去的!
剎那間師映川整個人悚然大震,他是何等聰明之人,幾乎瞬時就將一切串聯起來,明白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這一刻,師映川的身體都在微微輕顫,他有些似哭似笑地開了口,道:「優曇……」
直到這個時候,師映川才注意到自己與左優曇正置身於一條在大艦上都會裝備著的小型木船上,周圍是茫茫大海,而艦隊卻已經不見了蹤影,左優曇此時還沒有死去,但他的生命氣息卻如同風中殘燭一般,即將熄滅,他聽到師映川的聲音,微微仰起了被鮮血染紅的面孔,嘴角扯起一絲笑容,虛弱道:「看來……真的沒事了……真的,有用啊……」
師映川無法說話,到了這個地步,他又豈會猜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分明是左優曇帶著他乘坐小船離開艦隊,然後用自己的眼睛救了他的性命!相傳真正的純血鮫人落淚成珠,因此一生之中淚水有限,一旦淚盡就會身亡,一雙眼睛化為妙用無窮的寶珠,可救人性命,當年為了趙青主,泰元帝逼綠波淚盡而亡,以寶珠救下趙青主,而這一世,曾經就是
那聖子綠波的左優曇,卻又以淚盡化珠的方式,用自己的性命,救下了他師映川!
此時失去眼睛的左優曇已看不到面前的師映川,但他卻在笑著,師映川發現,這笑容如此遙遠,在記憶中隱隱浮現,猶如千年前那月下驚鴻一瞥,就聽左優曇低低輕聲開口,百轉千回地道了一聲:「陛下……」
師映川的指尖頓時一顫,他定定望著左優曇,彷彿剎那間明白了什麼,左優曇笑容不改,輕聲道:「我什麼都想起來了,我就是鮫人聖子綠波……陛下,真是久違了……」師映川想說話,可是此刻卻彷彿有什麼東西死死塞住了咽喉,令他出聲不得,左優曇抬起手,摸索著撫上了他的臉,無力的手顫抖著輕撫那面頰,笑著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年你用我的性命救他,我心中怨你,但這一世,我心甘情願用這條命換你活下來……」
左優曇的聲音已低微得快要聽不見,他的手也從師映川臉上軟軟滑下,嘴角卻還兀自凝聚著笑意,有若歎息般說出了此生最後一句話:「兩世都遇到你,老天待我……真的不薄呢……」
無法言說的痛楚綿綿在心頭纏繞,揮之不去,師映川抓住男子已經失去溫暖的指尖,急聲道:「優曇,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你其實有一個兒子,靈修他……」
然而就在同一時間,左優曇的的頭顱已軟軟耷拉下來,夕陽燦美的餘輝籠罩著男子已經迅速冰冷的身體,唯有那一抹笑容還無聲無息地固定在優美的嘴角,師映川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望著已經氣息全無的左優曇,靜靜望著,然後緩緩吻上了對方白皙的額頭,隨後,他站了起來,將死去的左優曇輕輕放進水裡,鮫人是大海之子,現在,這純淨美麗的生命重新回到了海洋的懷抱,永恆安眠。
眼看著左優曇被海水漸漸卷遠,吞沒,師映川所在的小船忽然碎裂開來,師映川整個人便就此沉入了海中,海面上風平浪靜,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有白天,有晚上,也許過去了一天,也許兩天,也許三天,也許更多,不知過了多久,當又一次夜幕降臨,星子閃爍,海面上忽然有什麼東西緩緩浮起,很快,一個人體的輪廓逐漸顯現出來,以一種極其古怪的姿態蠕動著,彷彿正在努力掙脫著什麼,片刻,那佈滿了古怪紋路和許多傷痕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不斷地拉長,變大,不一會兒,原本還是少年模樣的纖細身軀就變成了一個成年人的大小,而且還在不斷地繼續增長,等到這具身體終於大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卻見身體表面突然出現了明顯的裂痕,彷彿是膨脹的身體終於撐破了表皮一般,那裂痕出現在背部,並且迅速變成了裂口,自頸後沿著脊柱一直延伸到尾椎,裂口越來越大,甚至開始裂到了頭皮,這時裡面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努力掙扎,像是一個生命即將破殼而出!
終於,隨著一隻雪白得近乎透明的結實手臂突然用力一掙,狠狠破開了那一層人皮,就好像打破了最後的束縛一般,很快,又是一隻手臂探出,兩隻手以完全不符合人體原理的姿勢反向抓住裂口兩邊,順著裂口用力向外將這副人肉皮囊扒開,同時身體不住地蠕動,不一會兒,隨著外面的人皮終於被徹底褪去,一個有著血紅色長髮的男體便從中鑽了出來,幽美的月光下,男子身材十分頎長高大,身體所有的比例與線條都只能以完美二字來形容,肌膚毫無瑕疵,而面容則是無法形容的美,那是超越了時間與性別的美麗,又給人以威儀無盡的感覺,全身上下都透著令人歇斯底里的魅力,無法直視,只能夠仰望,自下半身開始,本該是雙腿的位置卻並沒有人類的肢體,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將近一丈的長尾,與長髮和雙眼同樣顏色的血紅鱗甲密佈其上,這是一個看起來大概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全身的肌膚包括下方的長尾,看起來都彷彿是玉石一樣的質感,甚至就連那一根根血紅的髮絲以及相同色澤的眉毛和睫毛,都依稀是晶瑩剔透的樣子,在月光下泛著朦朧的微光。
「這就是『神』的感覺麼,原來所謂的『神』就是天地孕育出來的生命,天地之子……」血紅的唇輕輕張開,吐出一句話,剛剛蛻變成一種全新生命體的青年看著周圍的一切,發現自己對於事物的感知與從前再也不同,那是無法形容的感覺,難以言述,彷彿是從心間生出,但冥冥之中卻自然而然地接收到這種信息,這是生命層次的蛻變,從這一刻開始,這個世界在他眼中再不一樣,似乎整個天地都生動了起來,此時青年根本沒有使用任何自身的力量,但整個人卻輕鬆佇立在海面上,彷彿魚兒天生就該游水,鳥兒天生就能夠飛翔,這就是『道』,這就是『規則』。
「我可以感覺到,萬物生而有靈,自有意志,山川,海洋,河流,草木,甚至這風,都是如此,這就是『神』的視角,『神』的力量,我甚至能夠感覺到,只要我願意,當我涉足海洋,則海水辟易,當我走過大地,則草木倒伏,寒冬花開,這是與自然的『溝通』和『引導』,只要這一方天地不滅,我就必將永存不朽……」青年喃喃輕語,只覺得神意通明,意念圓融,一時間星辰般明亮深邃的雙眼看向天空,血紅的雙眸與明月交相輝映,然後,完美的唇微動,形成一個細微的弧度,卻無法辨別其中所表達的意義,青年似是笑了笑,低聲輕語:「現在,一切也該徹底結束了……」下一刻,海面上已空無一人,海水悠悠起伏著,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
當黎明快要來臨的前夕,顯然就是一日當中最黑暗的時刻,此時偌大的皇城,依舊像是一頭巨獸般沉浸在睡夢之中。
作為帝國的中樞,這座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的森嚴城池,巍然屹立於夜幕下,看上去是那樣地不可撼動,這裡聚集著無數強者,有著最頂尖的保衛力量,在世人看來,再如何強大的個體,哪怕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人,也不能在光明正大的前提下從容而來,進行肆無忌憚的破壞,因為沒有誰在這樣的力量下還能夠全身而退,除非這個世間真的有神。
然而此刻,神祇降臨。
夜幕彷彿忽然被人撕開,有人影
突兀而來,身姿高大,長尾舒緩,及地的長髮柔順披散,其間彷彿有沉沉血光流動,瑰麗非凡。
師映川一路向著皇宮方向而去,當日晏勾辰並沒有死,那麼按理說,此人在回來之後,應該立刻組織起一切力量來防備著接下來必然來臨的報復,但是現在,沒有全副武裝的禁軍,沒有肅殺之意十足的大量武者,甚至沒有全城戒嚴,什麼都沒有,夜幕下的皇城,如同一方死地,寂靜乾淨無比。
師映川無悲無喜,面色平靜,當他來到皇宮前的時候,高高的牆頭上,一個身影孤獨地站在那裡,蒼老的面容,明黃的龍袍,正是隆紂帝晏勾辰無疑。
「……你終於來了。」當看到師映川出現在視野中時,晏勾辰的眼睛微微睜大,不是恐懼,而似乎是終於等到了什麼的徹底放鬆,他注視著那身影,熟悉又陌生,片刻,晏勾辰出現在下方的宮門前,距離師映川不過十餘丈,他極其仔細地審視著眼前的青年,半晌,忽然就緩緩笑了起來,道:「你成功了?真的,原來世間真的有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師映川看著這個與自己發生過太多恩怨情仇的男人,此時此刻,或許是心態已經發生了變化,也或許是因為結局已經注定,總之,他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憤怒,只是雙手交疊著隨意放在腹前,淡淡道:「到如今,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沒有,在那一日我們殺你不成的時候,這個結局就已經注定了,不是嗎?不成功,便成仁,我早已有了這樣的覺悟。」晏勾辰神色輕鬆地負手於身後,他含笑看著青年,道:「來罷,比起自盡,我更希望死在你的手上,這樣倒也算是一種圓滿。」
「我說過,若是我能夠活下來,那麼相關人等都必須付出代價,所以,即將死去的不僅僅是你一個人而已,你的兒女血親,整個晏氏一族,都要被我血洗,雞犬不留,你的帝國也將被摧毀,一切的一切,都必須為我所遭遇的事情作出補償……對了,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師映川淡然說著,就將當年偷換季卿丘一事和盤托出,末了,道:「原本想讓那孩子將來親手殺了你,在你死之前,告訴你真相,讓你嘗到被親生骨肉殺死的痛苦,作為對千醉雪之死的報復,不過現在便宜你了,沒有被自己的兒子殺掉。」
師映川說著,緩緩上前,再沒有任何話,直接伸出手,輕輕一拍,如此輕描淡寫得彷彿兒戲一般的動作,卻根本令人無法躲避,雪白的手掌正正印在了晏勾辰胸前,晏勾辰頓時身體一震,七竅隨之流出血來,然而他望著師映川,卻忽然笑道:「原來是這樣,原來那是我的兒子……不過可惜啊,你想要血洗晏氏的想法,卻注定根本不能實現呢……」
容顏蒼老的皇帝笑得恣意,那笑容當中有著難以形容的意味,那是勝利者才會有的笑容:「有一樁陳年舊事,現在我終於可以告訴你了……其實在當年泰元帝死後不久,趙青主就發現自己,已經懷了身孕……」
青年血色的雙眼陡然大睜,晏勾辰見狀,笑得越發深沉:「後來趙青主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寧含光,這件事根本沒有幾個人知道,再後來,寧含光長大,結識一個男子,與其結為夫婦,留下一支血脈……」
說到這裡,晏勾辰大笑,邊笑邊道:「那個男人,就是晏氏先祖!而他們的子孫,後來就創立了大周!否則大周從前一向與斷法宗有所關聯,受其扶持,你以為這是為什麼?第十代蓮座談淨衣,也就是趙青主的轉世之身,更是曾經出面挽救過因為動亂而岌岌可危的大周,使其免於傾覆,你以為這是為什麼?我與那人之所以能夠徹底聯手合作,你以為這是為什麼?我敢於賭上整個國運來殺你,而不擔心萬一失敗而導致的報復,你以為這是為什麼!」
「……映川啊,這是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都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因為整個晏氏一族乃是你和他的血脈,因為我知道你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你與自己最愛之人的後嗣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