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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249二百四十九、紅蓮業火 文 / 四下裡

    季平琰心神巨震,怔怔地看著半空中負手踏劍的如仙男子,對方的樣子比起從前又變化了些,可他卻怎麼可能忘記得了這個人?兩人的眉眼輪廓雖不是如出一轍,但任誰一眼看去,立刻就知道這兩人之間必是有著極親近的血緣關係,對方束起一半黑髮,簡簡單單地挽了個髻,戴一頂青翠欲滴的玉冠,透出幾分清雅適意之態,眉宇間流露著從容沉靜的味道,神情頗有威勢,看不出心中所想,卻別有一番靜謐安詳,季平琰還記得上一次,也就是三年前在大日宮,對方暗中潛入,出現在自己面前,如今一別之後飛渡數載時光,男子不但容顏更盛,而且眼中也有了一絲莫名的滄桑之意,流年在指縫間悄悄漏過,記憶輾轉沉浮,一切的一切都在蛻變,面前的年輕男子腳踏飛劍,飄飄而來,時光流水匆匆而過,他長眉入鬢,斜斜挑起,有些平淡,有些安詳,在時光長河的沖刷之下,他不再有當年淒靜之態,寂寞有如天人。

    周圍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即使這是在場大多數人第一次見到這男子,但那雙奇異的紅眸,那額間至眉心的標誌性紅痕,那颯颯仙姿,卻還是令所有人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頓時盡皆凜然,而與其他人相比,斷法宗諸人的心情就複雜得多了,要知道『這位』當年就曾經是宗門當中身份尊貴之極的人物,更何況此次季平琰前往瑤池仙地,跟隨在身邊服侍的自然便是白虹山的弟子,這些人一向直接隸屬宗子所轄,而眼前這個青年,便是他們的舊主,如今再次見面,彼此卻已不再有昔日主僕名分,令人不禁感慨世事當真無常,把人肆意捉弄。

    可即便如此,這些驕傲的斷法宗門人依然還是紛紛翻身下馬,沒有一個人安坐在馬背上,他們微微欠身,用所有人都明白的姿態來表示敬意,這其中或許有昔時那些複雜的因素在內,但真正起到根本性作用的原因,卻只有一個,那就是眼前這個足踏飛劍的男子,已是宗師之身!而在一位宗師面前,根本沒有什麼對立之類的說法,哪怕雙方是生死仇敵,他們也必須給一位宗師強者應有的尊重,更何況對方與斷法宗之間的關係似乎談不上什麼仇敵,這其中錯綜複雜之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說清楚的。事實上,就在兩個月之前,男子於搖光城一舉晉陞至宗師之境,成為古往今來最年輕的大宗師,消息一經傳出,四方震動,雖然人人都知道此人成為宗師只是時間問題,但也無人能夠想像竟會這麼快,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不僅僅是斷法宗弟子,在場其他人臉上也都流露出了震驚與敬畏混合在一起的複雜神情,眾人一方面為青年的天人形貌而傾倒,另一方面,卻是在心底流淌著陣陣寒意與畏懼,在青年帶來的威壓下,這些人不自覺地悄悄退開,離得遠遠的,沒有什麼議論聲響起,因為眾人都很清楚斷法宗與對方的糾葛,更重要的是,季平琰的臉已經從車窗口顯露出來,許多人都看清了他的樣子,於是立刻就知道了這個坐在馬車裡的男孩是誰,也很清楚他與這年輕宗師之間的關係,沒人願意捲入到這樣一場由意外見面所導致的尷尬之中,所以很快,場間除了斷法宗的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已走得乾乾淨淨,之前還熱鬧的大道上,就此變得死寂起來。

    場中陷入意義複雜的靜默之中,左優曇緊緊抿住雙唇,一言不發,季平琰則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抑住狂亂的心跳,這樣似是沉默又似是僵持的氣氛在持續了片刻之後,才終於被打破,青年的表情好像沒有絲毫變化,如同一片波濤不驚的深海,從那平靜雍容的臉上看不出明顯的情緒起伏,他看著季平琰,曲線優美的唇角處終於顯現出一絲笑容,也隨之牽動了整個面部的表情變化,與此同時,那艷紅鳳目中流動著的紅瀾也平息了下來,道:「……琰兒?」

    季平琰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從馬車裡下來,極力控制著自己,終於將語氣穩定在比較正常的水平上,這才深深地對著青年行了一禮,聲音微顫道:「數年不見,父親別來無恙?」青年俯視著下方,紅色的眼眸看著那白衣出塵的季平琰,然後輕輕點頭,說道:「……我很好。」

    如此簡單的一問一答之後,兩人好像暫時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師映川比常人略狹長的鳳目微微瞇起,似乎是在仔細打量著季平琰,這時他足下的北斗七劍紛紛飛回他袖中,整個人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師映川走上前去,當年的他已是絕代佳人,而在數年後的今天,他的美更是發生了一個質的蛻變,這不僅僅指的是容貌,而是那種氣度,將許多駁雜的東西都沉澱下去,整個人由內到外地變得純淨、凝實,宗師之稱當屬名至實歸,師映川伸出手,意欲去撫季平琰的臉,但指尖在即將要碰到兒子白嫩的肌膚時,似乎又覺得有些不妥,改為在男孩肩上輕輕一拍,道:「此刻看到你,我只覺得人事皆非,茫然似夢,你在斷法宗修行,我不能去看你,也盡不到什麼作為父親應盡的責任,你心裡怨我麼?」季平琰只覺得肩上的那隻手重若千鈞,他搖頭低聲道:「不會的,我知道父親有苦衷,是不得已罷了,並不是真的不愛我。」

    師映川唇線的弧度微有下斂之態,這令他顯現出一絲強勢而充滿了征服之勢的感覺,此時聽了這話,唇線便微微上揚,柔和了起來,道:「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他如今身材頎高,雙肩寬坦,看起來與連江樓卻是差不多了,一時微微彎腰,對季平琰溫聲說道:「我知道你的疑問,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自然是你父親,師映川,前世種種,已經過去千年,很多事情我都已經想不起來,我注重的今世之事,現在看到你對我並不埋怨,我心裡很歡喜,你以後要勤加修行,這才是我輩之人的根本,至於你師祖……你要好生孝順,不要淘氣惹事,讓他煩惱。」季平琰目光複雜:「是,兒子都記住了。」他眼睜睜地看著師映川,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說什麼,或者問些什麼,卻沒有說出來,師映川眼睛一掃,就知道這孩子到底想說什麼,不由得笑了笑,深沉的紅色眸光沒有任何變化,唇角卻微微漾出幾絲漣漪,說道:「不用擔心,我與你父親之間,各人自有各人的道,我們同在一起,或者分隔兩地,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

    說到這裡,師映川直起身來,他看向一旁的左優曇,男子臉上被面具覆蓋,看不見表情,但師映川卻已經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了太多信息,他點點頭,微笑道:「這些年一直輔佐平琰,優曇,辛苦你了。」左優曇嘴唇緊抿,雙拳在袖中攥得死死的,以至於微微輕顫,但他終究沒有失態的舉動,只是沉默地對著青年深深一個欠身,師映川輕笑,一瞬間,剛剛還略消減幾分的威儀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袖中飛出北斗七劍,懸於半空,師映川淡然一撫季平琰的腦袋,道:「好了,我現在這樣的身份,倒是不應該與你接觸太多,否則對你不是很好……也罷,就此暫別罷,畢竟到了瑤池仙地之後,還可以再次見面。」說著,不待兒子說什麼挽留的話,身形已飄然騰空,縱劍而去,季平琰對著半空一禮,低聲輕輕道:「……恭送父親大人。」

    少頃,師映川按劍而落,下方是一支數十人的隊伍,中間一輛大車由兩匹神駿異常的黑色高大異獸拉著,師映川身形一閃,已是安然坐在車內,層層細膩如霧的紗簾無聲垂下,似透非透,只隱約顯出裡面一個挺拔的人影,師映川盤膝而坐,手裡緩緩捻動著一串珠子,清致的眉頭微結,他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裡的玉珠,這串寒心玉透出的氤氳清涼之氣正溫養著他此刻心中的不平靜,但卻並不能徹底撫平這些漣漪,而隨著他緩慢地捻動珠子,一股肉眼看不到的波動以他的身體為中心,向周圍擴散而去,頓時距離這裡最近的古木上的昆蟲鳥雀躲閃不及,直接就被這股因為師映川心神不定而外溢的力量一下子撕得粉碎,而且這趨勢還在擴大,隨著隊伍一路前行,馬車方圓數十丈範圍內的蟲鳥走獸等大量生物頓時遭了災,連哀鳴一聲都來不及,便死在當場,這就是宗師的力量,與凡人之間已經存在了無法跨越的鴻溝。

    這時寧天諭在他腦海中淡淡說道:「……你的心不靜。」師映川捻動珠子的手頓時一停,而周圍尚且還沒有遭災的鳥獸也由此得以倖存下來,師映川輕哂,既而嘴唇微動,用只有他自己和寧天諭才能夠聽見的聲音道:「當然不靜,那畢竟是我的孩子,身上流著我的血,我怎麼可能真的無動於衷。」寧天諭淡漠地笑了一聲,語氣之間毫無感情起伏地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等到一百年、兩百年甚至更久的歲月之後,當你真正成就永生,那麼在往後無限的歲月當中,你逐漸會對任何形式的感情都改變了態度,再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把這些看得那麼重要,當然,這並不是說那時候你就拋棄了所有感情,而是因為在漫長的時間當中,走向了真正的永恆,這個過程裡,一百年你也許不會看淡這些感情,那麼兩百年呢,一千年呢?那時所謂的感情只會成為你人生當中的調味品,因為我們已經邁入不朽,長生之人,無親可言。」

    「真是如此麼?」師映川忽然微微閉起了雙眼,斂去一片艷紅:「若真的像你說的這樣,那麼,你為何還苦苦執著於趙青主?」寧天諭沒有出聲,半晌,才緩緩道:「……因為恨永遠比愛更深刻,再濃烈的情愛或許只需要短短數年時光就可以徹底褪色,然而仇恨這種感情,哪怕經歷一千年,一萬年,往往也不會有半點磨滅。」師映川道:「為什麼不試著放下,說不定那時你會覺得整個人都輕鬆無比。」寧天諭冷笑,他沒有反駁什麼,只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師映川沒有再說話,只是閉上雙眼,開始打坐,這支隊伍趕路的速度很快,並沒有在這樣一片普通人看來好似漫無邊際的林海中徜徉太久,而一路上,他們也沒有再遇到過斷法宗的人,不過倒也陸續碰見幾撥其他的武者,大多都是前往瑤池仙地觀禮之人,但這些人無論是屬於某一方勢力,還是獨來獨往的自由武者,在看見師映川所乘坐的那輛大車時,往往就立刻避退開來,因為那車身上鮮明地繪有一道標記,一朵殷紅如血的蓮花赫然在上,而這朵栩栩如生的血蓮,就是師映川一手創建的『青元教』所獨有的徽印,在兩年前,師映川以『青元』為名,正式創立教派,廣招天下散修武者,無論是閒散無根的武者,還是惡名昭昭的凶梟魔頭,統統不問,只要具有一定的能力,青元教便會加以甄別,取其中精華,然後吸納於羽翼之下,再加上師映川尚有寧天諭當年的幾處藏寶之地作為底蘊,財富無可計數,真真是財大氣粗,如此一來,在這兩年間,青元教網羅了一批教眾,迅速發展壯大起來,近來自從師映川晉陞後,更是風頭大盛,教中有三位宗師坐鎮,這已是天下任何宗派都要心懷凜然的。

    瑤池仙地位於昆平山脈,除了一些粗使下人之外,門中上下皆為女子,這裡所培養出來的女修行者,大多姿容不凡,這些女子本身修為又不錯,所以到後來往往就與許多門派世家的子弟結為伴侶,門派千百年傳承下來,關係網已是縱橫交錯,如此一來,瑤池仙地自身的底蘊和實力雖然未必算得上是最頂尖的宗派,然而卻是在天下眾多門派當中隱隱顯得有些地位超然之感,眼下由於宗主接任大典的緣故,這裡近日來已經雲集了許多來自五湖四海的各方人士,前來觀禮,一時間這處清淨的所在便少有地熱鬧起來,許多門下弟子都為此忙碌不已。

    這瑤池仙地之所以叫作這個名字,很大的因素便是由於四下環水,這裡水上煙波浩渺,日頭一照,霧氣盡散,湖面粼粼生輝,一道道光柱灑下,穿透了清澈的湖水,向下看去,水底的一切都一目瞭然,無數船隻在水上來回游弋,不斷運送著前來參加典禮的各方嘉賓,岸上花樹斑瀾,異草妝點,望之令人心曠神怡,果然無愧於『仙地』二字,這時遠處山門所在忽然遙遙傳來一聲銳響,緊接著,上方空中赫然炸開一朵燦爛煙火,同時有長短不一的哨聲清晰起伏,是宗門內互相傳遞信息的通訊方式,也只有特定的一些門人弟子才聽懂其中的意思,外人就更不可能了,此時在場眾人臉現驚異,紛紛抬頭看去,他們自然聽不懂那哨聲當中包含的內容,有人喃喃道:「飛火傳訊……不知是哪位大人物荏臨於此?方才斷法宗季劍子至此,也沒有用出飛火傳訊的手段,莫非這是哪位宗主?亦或是宗師強者?」剛剛來到此地,眼下已經登船離岸的斷法宗諸人卻是眼神複雜,心中猜到了來者必是師映川一行,季平琰手扶船欄,眼望山門方向,俊秀之極的小臉上露出不符合年齡的糾結與成熟之色,輕歎道:「父親……」

    當下,水面上忽然遙遙傳來玉罄清擊之聲,悠遠清致,未幾,一條華麗大船悠悠而來,船上兩邊各有一隊宮裝女子,手持孔雀寶扇,金爐,香鼎等物,個個面容嬌美,幾個年長的華服女子站在船頭,眾星捧月般地將兩名容貌極美的麗人圍在中間,有人語氣激動道:「這是溫淥嬋溫仙子、甘幼情甘仙子!這兩位仙子出面迎客,不知到底是什麼樣的貴賓?」話音未落,卻見那大船之後,一方巨大的花排隨之而來,上面放置著一座雲輦,遮有曲柄華蓋,金九穗頂,七彩幔,掛著珠簾,除了沒有掛金綬之外,與宗主出行已是同一個規格等級,兩旁八名少女侍立,眼神冷漠,姿容秀美,有那等見多識廣之人不禁心生震驚之意,喃喃道:「……竟是太上長老親自出來迎客!」這時遠處已能看到有一隊人正朝這邊而來,眼尖的已經看見了車上的血色蓮花,頓時一片凜然,心中暗道難怪擺出這等陣仗,原來卻是紅蓮業火,魔帝駕臨!

    一行車馬來到近前,雲輦中有人幽幽道:「……多年不見,眼下再會之際,想不到當初的小孩子如今卻已是一教之主,宗師之身,果然世事莫測,不可捉摸。」話音未落,一隻手掀起珠簾寶帳,從雲輦內走出一位絕代佳人,她沒有普通女子的嫻靜,也沒有溫婉的氣質,但那眉宇間的冷傲高華,已足夠令世間絕大多數男子自慚形穢,正是瑤池仙地的太上長老,陰怒蓮。

    大車內響起淡淡的笑聲,一個男聲道:「許久不見,陰長老風采一如當年。」一個身披華袍的青年自車內下來,在看到他容貌的一剎那,似乎時間都靜止了,唯有清風兀自緩緩流動,眾人不約而同地滯住呼吸,心跳劇烈,在見到這生平連做夢也想像不到的絕世容光之際,竟是不敢正視,尤其許多年輕人更是茫然失措,心神俱醉,雙膝竟是都軟了起來,一個靠得近些的俊秀少年微張著嘴,手中寶劍『噹啷』一聲掉在地上,卻是毫不知覺,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世間竟有這等神仙人物!」不但他如此,在場更是不知有多少人癡癡心想:「若是能與此人結為眷侶,若是能與此人結為眷侶……與他朝夕相對……便是為他粉身碎骨,又有何憾!」

    天下人一見了自己便都是這般失魂落魄,這樣的事情師映川早已見得多了,自是絲毫不以為意,他嘴角笑容恬漠,微瞇起艷紅如火的雙眼,看了一眼天色,說道:「時辰不早,這一路我也有些乏了,還請陰長老替本座安排一處休息之所。」他言語之間不失客氣,但卻並沒有從前的那種恭敬之態了,一來這是因為他現在乃是一教之主,又是宗師身份,按規矩,與其他任何宗門的最高領導者都是要平輩交往的,二來則是因為他早已不是斷法宗之人,亦非大光明峰一脈,不再是藏無真的徒孫,如此一來,陰怒蓮也就沒有了長輩的這一層身份,師映川若再像從前那般恭敬,反倒會讓人笑話,甚至覺得他十分虛偽,當下陰怒蓮微歎一聲,不由得生出一絲物是人非之感,不過她轉眼就斂去了這種令人略帶悵惘的感覺,道:「師教主請隨我來罷。」與此同時,淥嬋溫與甘幼情所在的大船上徐徐放下了船板,迎青元教一干人等上船。

    一路上風拂碧水,叢木通幽,兩岸花樹點綴,雀鳥啁啾,確是一處人間福地,偶爾一陣清風吹來,就是片片花瓣飄灑,落紅如雨,師映川負手立於船頭,他身上是一襲黑色的華袍,繡滿了一朵朵盛開的紅蓮,夾雜著道道火焰,袍子微一顫動便彷彿是火焰紛亂,血海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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