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映川摟著方梳碧溫軟的嬌軀,他的年紀還不大,正處於長身體的時候,而方梳碧已經十八歲了,身材和他是差不多的,此時這樣倚在師映川身前,並沒有什麼小鳥依人的感覺,但看起來卻是一幅很溫馨自然的畫面,方梳碧嘴角噙著笑容,輕聲道:「我會長長久久地陪著你,直到我死……映川,我喜歡待在你身邊,因為這樣讓我覺得很安心。」
師映川微微動容,撫摩著方梳碧的肩頭,他儘管也有著其他的情人,但畢竟那都是些男子,雖然也是對他情意深厚,但終究沒有女性天生的溫柔細膩,在方梳碧這裡,師映川總有一種與其他情人在一起的時候所沒有的感覺,此時他將下巴輕輕壓在方梳碧的頭頂,鼻中是對方發中的芳香,師映川低聲道:「梳碧,我現在心情很複雜,哪怕已經過了這些天了,但是每當我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居然是這樣的,我心裡就非常煩躁……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是別人的兒子,你知道,我對我師父的感情很深,在我眼裡他既是我師父又是我父親,我崇拜他尊敬他,想成為像他一樣的人,可是現在卻突然發現我和他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一點兒也沒有……梳碧啊梳碧,你可知道我究竟有多麼失落嗎?哪怕師父他對我一如既往,我也還是很失落啊!」
師映川說著,微微閉起了眼睛,那張精製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絲幾不可覺的感傷,這種情緒很淡很薄很不明顯,但同時也很真實,沒有半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作態,方梳碧眉尖微皺,眼中閃過一絲悲憫和憐惜,她靠在師映川胸前,靜靜聽著少年平穩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了自己的情郎此刻那種發自內心的真實的感傷,同時也有淡淡的疲憊以及惘然,她安靜著,白皙的手指繞住師映川胸前的一縷黑髮,輕聲說道:「……我知道的,你在蓮座身邊長大,你對蓮座的感情一定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深,某一天你突然發現自己長久以來所堅信的事物忽然被打破,這種感覺一定非常痛苦,儘管我無法身臨其境地感受這些,但至少我猜得到幾分。」
方梳碧有些依戀地偎依在師映川身前,手指將少年的長髮繞著,彷彿繞上了情絲,師映川現在年紀還不大,身量並未長成,看起來還有些少年特有的纖細之態,但在方梳碧眼裡,卻只覺得師映川是世上最風度翩翩的男子,誰也比不上,即使是連江樓與紀妖師這樣的男人,在她心中也是不能與師映川相比的,她貪戀地汲取著少年身上那親切的氣息,柔聲說道:「你不是一個喜歡感傷的人,我也不願看到你這樣,這種情緒對你沒有好處的,你比我更明白這一點……映川,我喜歡看你高興,喜歡看你笑,你笑起來很好看,所以你應該多笑笑才對。」
女孩輕軟的話語如同春日裡燕子的呢喃,師映川覺得有些安慰,他感謝一般地輕輕拍了拍方梳碧的背,沒有說話,臉上先前的那一絲陰霾略略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嘴角的一抹淺淺微笑,他在這些年裡經歷了不少事情,並非一般少年那樣心志不堅,即便心中有些壓抑,卻也不會太影響他,因為他早已經學會了無論面對任何狀況都不會過於沉溺在自身的情緒當中,所以很快,師映川就自嘲地一哂,同時搖了搖頭,彷彿不想再理會這些惱人的情緒,只是摟緊了懷裡的嬌軀,從他的這個角度正可以看到車窗,那窗子是用透明的琉璃做的,而不是遮著簾子,所以能夠很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色,於是師映川就有點驚訝地發現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飄起了雪花,他看著那飛舞的漫天雪白,對懷裡的女孩道:「梳碧,你看,外面下雪了。」方梳碧聽了,有些驚喜地從他懷裡抬起頭來:「……哦?是嗎?」
透過琉璃窗,果然就看到外面白雪飛舞,如同潔白的晶瑩,是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方梳碧坐在車窗前,很是高興地看著外面的雪花落向大地,這場雪下得不小,可以算得上是鵝毛大雪了,不多時,大地就被薄薄地覆上了一層雪白,看起來分外美麗,方梳碧俏麗的臉上滿是歡快之色,對師映川道:「小時候一到下雪的天氣,我就會去屋外和丫鬟們一起打雪仗,堆雪人,映川你也是這樣嗎?」師映川似乎受到她歡欣之情的感染,臉上也帶出了笑容,道:「嗯,有時候我也和你一樣,雪如果很厚的話,就會在外面堆雪人。」
車廂裡的氣氛因為外面的這場雪而明顯輕鬆起來,師映川從一隻裝著衣物的箱子裡取出一件帶著帽子的斗篷,粉紅撒花的緞面,裡面襯著上等貂絨,非常暖和,他將斗篷替方梳碧披上,親手繫好帶子,道:「多穿點,別著涼了。」方梳碧笑吟吟地看著他:「我知道了,再說車裡其實也不冷的。」師映川將她抱在自己懷裡坐著,把毯子蓋在女孩腿上:「你又不是我這樣的身體,我是男人無所謂,但你一個姑娘家總是要嬌弱些,怎麼能跟男人比,尤其女孩子最怕冷,不能涼到,否則對身體不好,我們以後可是要生很多孩子的,不是麼?」
方梳碧聽到這裡,白淨的俏臉忽然就微微泛起了一片紅暈,彷彿塗上了一層胭脂一般,平添幾分嬌艷,她當年認識師映川的時候才十四歲,師映川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後來兩人聚少離多,哪怕是現在,師映川也不過是十四歲,沒有成年,而且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雖然親密,但都是守之以禮,沒有過於親熱的行為,頂多只是親吻和擁抱,方梳碧雖然跟著師映川私奔,在心底已經把對方當作自己的丈夫,不過兩人畢竟沒有成親,師映川在這方面算是一個君子,從未對她逾禮過,直到現在她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因此聽到師映川說的這番話,難免有些害羞困窘起來,此時又聞到少年身上傳來的清新男子氣息,一時間芳心微亂,臉色愈紅。
師映川卻是懵然不知,他前世雖然與香雪海是情侶,但香雪海十八歲時就已經香消玉隕,兩人年紀小,彼此之間從未有過肌膚之親,到了今生,師映川雖然已經有了兒子,但在神智清楚的狀況下,他還從來沒有與哪個人有過床笫之歡,而且因為年紀與所修功法的緣故,在這方面也基本上沒有什麼衝動,到如今雖有幾個情人,但事實上卻可以說是精神上的戀情,而非身體,眼下美人在懷,若換了一個正常的成年男子,只怕就是要做些什麼了,但師映川卻是根本沒想到這些,不過他卻注意到了方梳碧的變化,不禁有些奇怪,他摸了摸女孩泛紅的臉頰,關心地問道:「梳碧,怎麼了?臉這麼紅,莫非是著涼了?」
方梳碧大羞,不過她並不是那種特別靦腆的女子,也不會刻意掩飾自己的心思,她偎依在師映川懷中,道:「映川,以後我們如果有了孩子,你是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師映川並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便笑道:「男孩女孩都很好,都是我的孩子,我一樣喜歡。」方梳碧也笑了,一開始的羞澀褪去了許多,儘管兩人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方梳碧卻覺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師映川了,在這個人面前,自己似乎都沒有太多的秘密,況且現在已經將自己當作了這個少年的妻子,所以方梳碧斂去了女子的矜持和羞澀,很認真地說道:「……我喜歡女孩子,女孩很乖巧。」師映川面色溫和:「既然這樣,我們以後就要個女兒。」
這場雪斷斷續續地一直下,時大時小,一直都沒有真正停下,滿眼看去,到處都是一片銀妝素裹的世界,到了第三天傍晚,隊伍終於來到了弒仙山。
師映川從馬車裡下來,然後伸手將方梳碧扶下了車,方梳碧嚴嚴實實地裹著斗篷,只露出一張清麗的面孔,白皙的臉被冷風一吹,便微微發紅,顯得很是可愛,師映川這是第一次來到弒仙山,這裡比他想像中的樣子有些出入,並不給人很強烈的肅殺陰沉之氣,這時紀妖師也已經下了車,他向師映川這邊看了一眼,道:「……過來,隨我進去。」
師映川遲疑了一下,便帶著方梳碧走了過去,此時面前是一片廣場,風雪中,兩旁黑壓壓的人群恭敬地伏地而拜,從紀妖師走下馬車現身的那一刻,天地之間所有的聲音好像就都戛然而止,直至紀妖師帶人走過了廣場,去得遠了,這種寂靜才逐漸被打破,開始有了輕微的交談聲,周圍的一切才好像再次甦醒。
師映川被安排在一處十分華麗的住所當中,這裡的豪奢程度與大日宮差不多,室中有地龍,很暖和,師映川替方梳碧脫下斗篷,道:「累了罷?先坐坐,我叫人給你拿點熱茶。」正說著,一群清秀侍女已經走了進來,為首的女子欠身行禮,道:「旅途勞頓,請兩位先沐浴更衣罷。」師映川聽了,便對方梳碧笑道:「好罷,先洗澡,放鬆一下筋骨。」方梳碧自然沒有異議:「嗯。」
等到兩人再碰頭時,雙方都已經換了一身新衣,此時也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下人整治了一桌精緻菜餚送了進來,師映川給方梳碧夾了她喜歡的菜放進碗裡,道:「多吃點,你身子單薄,可要好好養著才是。」方梳碧笑靨如花,她雖然算得上美女,卻也並不出眾,但她整個人看起來卻給人以一種很輕鬆也很乾淨的感覺,自有一番動人之處,師映川見她笑得燦爛,不禁伸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捏,笑道:「我喜歡看你這樣笑,你還是笑起來最美。」方梳碧粉面生暈,卻也不掙脫師映川的手,夾了菜放到師映川面前的碗中,道:「你也多吃一點,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師映川微微一笑:「確實要多攝取營養才好,我可不希望自己以後生得矮小,總應該高高大大的才像個男子漢的樣子。」方梳碧聞言,不假思索地笑道:「這個不用擔心,我看紀山主身材高大,你以後也一定會生得像紀山主一樣的。」
她是無心之語,隨口那麼一說罷了,但話剛出口,方梳碧就立刻醒悟過來,果然,師映川聽了這話之後,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變得不自然起來,方梳碧有些後悔:「映川……」師映川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不太習慣……一想到我居然是他的兒子,感覺真的很奇怪,現在我甚至還沒有叫過他父親,因為我覺得很難叫得出口,在我心裡,只有我師父才算是我父親。」師映川喃喃說著,忽然又搖頭失笑:「好了,不談這個了,快點吃飯罷。」忽然又想起一事,便起身走到門外,喚道:「優曇。」
聲音剛落,已有人道:「……劍子有事?」說著,一個修長的人影便從不遠處走了出來,此人裹著白裘,容色絕美,漆黑的長髮上面落了一些雪花,說不出地動人,正是左優曇,師映川等他來到面前,便道:「前段時間我在大乾遇刺,中了毒,好在以前服過你的鮫珠,才沒有弄出亂子,此事也算是多虧你了,如今你也到了應該成家的年紀了,不知道有沒有心上人?若是你有看中的姑娘,即便是一位公主,我也可以為你去提親。」
左優曇聞言,頓時微微一怔,一時間心裡轉了無數個念頭,表面上卻不露聲色,只道:「多謝劍子,只是我現在無意成家。」他頓一頓,面色漠然地看著正在飄舞的冰冷雪花:「我的國家早就亡了,國已不在,還要家做什麼?」師映川見狀,微覺感慨,說道:「人應該往前看,你這樣只會讓自己不快樂。」左優曇微微一笑,卻沒有接話,只是裹緊了自己身上的白色狐裘,道:「外面冷,劍子還是快回屋罷。」師映川也知道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勸說的,便搖頭道:「算了……」他打量了左優曇一眼,問道:「想必你還沒有吃飯?進來一起吃罷。」
左優曇沒有推脫,當下就跟著師映川進到屋裡,三個人一起吃飯,方梳碧在白虹宮住了些日子,自然對左優曇並不陌生,不過此時見對方穿著雪白狐裘,黑髮如瀑,面目更是精緻無比,心中自是有些羨慕,她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女子天性`愛美,心想若是自己也有這樣美麗的容顏就好了,不過她也是個豁達的性子,這個念頭也不過是閃現一瞬就拋在腦後了。
晚間師映川與方梳碧兩人梳洗一番便睡下了,到了第二日,斷法宗劍子師映川即將認祖歸宗的消息便正式由弒仙山公開宣佈,迅速傳揚開來,所有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有些難以置信,畢竟許多人原本都認為師映川乃是連江樓之子,眼下卻突然變成了紀妖師的兒子,確實有些離奇,很多得到此訊的各方勢力大多以最快的速度派人去確定此事的真假,不過很快,斷法宗也正式發佈聲明,承認宗門劍子的確出身紀氏,如此一來,便是再無可疑了,眾人在驚愕之餘,暗地裡也都各有想法,紛紛猜測斷法宗是否私下與弒仙山達成了某種協議,以及此事將會造成的影響,總而言之,不過短短的時間內,此事就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人們茶餘飯後都在議論著這件爆炸性的新聞,至於弒仙山門下弟子,對於此事倒是絕大多數抱有喜悅之感,畢竟紀氏如今血脈單薄,紀妖師雖然正當盛年,並不擔心子嗣問題,但現在既然有了兒子,也就是有了繼承人,這對於整個弒仙山來說,都是一件好事,更何況這位少山主還是斷法宗劍子,自身天資修為亦是非凡,有這樣的一位繼承人存在,只要沒有大的意外,那麼就至少可以保證弒仙山在日後這位下一任山主掌權的一段時期裡,能夠繼續強盛不衰。
總而言之,這個消息在各方的傳播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擴散開去,而此時這個傳聞當中的主角師映川,卻正在園子裡陪著方梳碧安安靜靜地堆著雪人,方梳碧裹著暖和的斗篷,戴著一雙鹿皮手套,雙腮凍得通紅,卻笑得很是開心的樣子,到了最後,她將一根蘿蔔插在雪人的臉上,當作鼻子,如此一來,一個胖乎乎的雪人便大功告成了,師映川在一旁見她笑得開心,不覺也笑吟吟的,將一個暖手爐塞到女孩手裡:「拿著。」方梳碧笑著將熱乎乎的暖手爐抱在懷裡,調皮地道:「映川你看,這個雪人像不像你?」師映川故意歎了一口氣,道:「難道我就長得這麼醜這麼胖?」方梳碧笑瞇瞇地搖頭:「哪裡,我的映川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子。」師映川大笑,他捏了捏方梳碧的臉,哂道:「是麼?那麼照我看來,我的梳碧就是全天下最嘴甜的姑娘了。」方梳碧抓起一把雪拋過去,嗔道:「你才嘴甜呢!」
此時這兩人就像是一對普通的小情侶那樣嬉鬧著,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雪地裡卻走來一個人,見師映川與方梳碧正在打情罵俏,便很知趣地沒有走近,只隔著很遠便施了一禮:「……少主,山主有召。」師映川聽了,臉上的笑容便消退了一些,淡淡道:「哦,我知道了。」方梳碧輕輕一推他的胳膊:「快去罷。」師映川動手替她理了理斗篷,囑咐道:「那你先回屋罷,天冷,我一會兒就回來。」方梳碧微笑著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師映川這才跟著那人離開。
很快,師映川跨進一間暖閣,一進去就看見一個戴著華冠,穿著大紅色厚袍的男子,紀妖師坐在一張七寶榻上,頭上的高冠以黃金為主料,鑲嵌著無數顆璀璨如星的各色珍貴寶石,兩側邊緣有長長的瓔珞垂下,華貴奢侈得簡直讓人難以直視,甚至令人髮指,就算是一些帝王也未必有這樣奢華的冠冕,紀妖師容顏俊美,神色淡漠,整個人隱隱透出威嚴之感,他看見師映川進來,眉弓便揚了揚,一手抬起指向不遠處的一張椅子,淡淡道:「……坐。」
師映川就坐了下來,他年幼之際便成為斷法宗劍子,受到過最系統的禮儀指導,而並非是一個舉止粗鄙的武夫,此時他的兩隻手放在腿上,無論是姿勢還是神態,就連皇宮裡最挑剔的禮儀官也無法挑出任何毛病,紀妖師看了他一眼,心中泛起一絲古怪的感覺,對於自己的這個便宜兒子,直到現在紀妖師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之感,燕亂雲是他平生最仇視的人,但偏偏就是這個女人居然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換了誰都不可能毫無芥蒂的。
「山主召我過來,有事?」師映川卻是率先開口,他盯著地面,還是用著以前的稱呼,語氣也是一板一眼的,聽不出什麼喜怒,紀妖師微哂,右手輕輕拍著身旁的小桌,道:「你難道現在還不應該改口,叫我一聲父親?」
『父親』這兩個字似乎觸動了師映川的某處神經,他下意識地抬眼看向紀妖師,眉頭微微蹙起,然後又再次垂下眼皮,說道:「抱歉,我不習慣這樣叫。」紀妖師俊美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道:「不習慣也得習慣,明天就要開始祭祖,祭祖之後你就是我紀氏子弟,莫非以後還要稱呼我為山主?還有,你和我那個孫兒季平琰的姓氏也要改過來,我紀氏子弟,豈能用外人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