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映川聽了這聲音,心中頓時『咯登』一下,知道自己只怕是遇到麻煩了,但隨即就心下冷笑,他原本便因為十年前的事情對燕家毫無好感,尤其是那燕芳刀,當年若不是有其他人前去,只怕自己死在她手上也未可知,想到這裡,師映川便停下腳步,回頭淡淡道:「有事?」
燕步瑤見這一身青衣的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似乎還隱隱有些厭惡的感覺,頓時眼中閃現過一道寒光,道:「我很好奇,你這小子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竟引得我的聞香獸騷動不已,連我都安撫不住。」
師映川嘿然道:「小子一窮二白,能有什麼?」燕步瑤面容間隱隱有一種倨傲,冷清如水,打量著師映川,師映川卻拽了一下左優曇,就要下樓。
「……慢著。」燕步瑤一向受眾人捧著,哪裡被人這樣無視過,師映川眼內霍地閃過一道精芒,道:「怎麼,青天白日,莫非要攔路打劫不成?」此時一直坐在桌前的燕芳刀忽然道:「……步瑤,和一個小孩子較什麼真。」燕步瑤聽了,喚回聞香獸,只鼻子裡輕哼一聲,卻是不再看師映川,由著兩人下了樓。
師映川出了酒樓,便叫車伕立刻駕駛著馬車離開,左優曇坐在車廂一角,摘下頭上戴的紗帽,道:「你好像很討厭她們。」師映川冷淡道:「我對那家子的人沒有半點好感。」左優曇微微好奇:「那家子?」師映川閉上眼睛,開始打坐:「……那是青州燕家的人。」
馬車走得很快,一時上了大道,只見兩旁野花零星,倒也生機勃勃,左優曇掀開車簾,靜靜看著外面的風景,不多時,又重新坐好,看著對面盤膝而坐的師映川,這男孩的身量眉目間已經隱隱有了點少年的樣子,雖然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青稚可愛,但心地倒還不壞,左優曇這一段時間與對方相處下來,覺得以後的處境似乎比先前想像中的要好上許多。
就在這時,突然間一直閉目打坐的師映川睜開了眼睛,瞳孔一陣收縮,目露寒光,對左優曇道:「有馬蹄聲……我想,也許是燕家的人。」左優曇一怔,還未待他開口,師映川已拿起一旁的別花春水劍,喊車伕停下,自己跳出車廂。
果然,只見遠處很快就漸漸出現了一小隊騎士,有七人,當先一個身穿湖色衣衫,朱唇嬌艷,正是燕步瑤,此女眼中閃爍著微戾神色,面色冰寒,師映川見狀,知道來者不善,不由得冷笑起來,索性抱劍在懷,道:「真巧,又見面了,我看小姐神色匆匆,不知有何要事?」
此處空闊,遠近無人,燕步瑤輕勒韁繩,讓馬停了下來,那聞香獸在她肩上興奮地騷動不止,燕步瑤看了師映川一眼,面上露出不屑之色,並不理會,只淡漠道:「林海,我對這小子身上的東西有些興趣,你去取了來。」她身後一名英俊青年恭謹稱是,然後策馬過去,眼中冷漠一片,師映川大笑道:「好霸道,當真讓我大開眼界!」
他目光落在燕步瑤身上,此女稱呼燕芳刀為姑姑,想必算起來應該是他的表姐,然而此時師映川只覺得厭憎之極,這等女子,實在可惡!一時眼底煞氣閃出,也不打算表明身份,驟然拔劍出鞘,冷笑道:「強搶?好,那小爺今天也幹幹這打劫的勾當!」
左優曇坐在車內,心中只覺得有些不安,卻突然聽見有慘叫聲響起,他立刻撩簾向外看去,正好便看見一道青光劃過,隨即團團劍影水潑也似,當下已有兩名騎士摔落馬背,受了重傷。
此時燕步瑤瞳孔收縮,流露出驚異之色,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不起眼的小子有如此本事,但她心中並無懼意,眼底厲芒一閃,冷笑道:「哪裡來的小賊子,竟敢傷我燕家之人,受死!」說話間三尺青鋒出鞘,整個人自馬背上團身而起,師映川眉頭皺得更緊,面色陰沉,冷然一振劍鋒,眸內寒意愈重。
馬車內左優曇眼見遠處打得火熱,心中不是沒有生出趁機脫身的念頭,但他猶豫了一下,權衡間終究還是打消了這個主意,就在這時,卻聽一聲女子的痛呼,燕步瑤面色煞白,摀住流血的左肩,一連倒退十餘步,眼中終於透出震驚畏懼之色,那聞香獸摔落在地,被一劍刺死,此時其他的幾人都已重傷在地,燕步瑤看著師映川冰冷的眼眸,一股難以遏制的後悔之意在心中閃過:自己此番追過來,實是大意了!
「……你敢殺我?我是青州燕家之人,你若膽敢傷我性命,必滅你滿門!」燕步瑤一手捂肩,厲聲說道,師映川卻根本不為所動的樣子,冷笑道:「笑話,只許你來殺人奪寶,卻不許人殺你?」
他雖然這麼說,畢竟不是嗜血好殺之人,況且他雖然不在乎什麼表姐表妹,但終究是有血緣關係,並沒有打算殺這燕步瑤,無非是教訓一二罷了,卻不料此時突然有一個淡淡的女子聲音從遠處傳來,人未至,聲先到:「……我倒要看看,是誰要取我燕家子弟的性命。」聲音未落,馬蹄聲已近,燕芳刀紅衣嫣然,策馬與七八名騎士迅速而來。
「姑姑!這人殺了我的聞香獸,還傷了我!殺了他,姑姑替我殺了他!」燕步瑤心神大定,突然厲聲喊道,她從小到大沒有吃過這樣的大虧,這小雜種一定要死!
師映川臉色驟然陰沉下去,他看向燕芳刀,心弦驟然緊繃,但旋即心中一定,整個人又緩緩鬆弛下來,燕芳刀來到近前,柳眉微皺,聲音如清泉流淌,眼裡流露出淡淡寒意,道:「我不管你是哪家子弟,如今傷了我燕家嫡系中人,便必須付出代價。」
一旁燕步瑤目光怨毒,心中想著以姑姑的手段,自然輕鬆拿下這小子,到時候百般炮製一通,才能夠消解自己心頭之恨!
師映川抬首看著燕芳刀,嘴角微翹,面色平靜,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道:「燕家原來就是這個德行……」燕芳刀明眸森然一動,有淡淡寒芒流轉,已是動了殺機,但就在這時,遠處突然有滾滾馬蹄聲向這裡而來,轉眼間數百騎氣勢奔騰,衝至近前,卻彷彿千軍萬馬一般,威勢滔天,馬背上載著的騎士一個個身著黑袍,袍上繡著血紅的古怪圖案,顯得猙獰無比,如同一片黑色的汪洋洶湧而至,殺氣沖天。
「……燕家好大的威風。」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從一輛大車裡傳出,駕車的四匹黑色駿馬腳下似緩而急,輕輕停了下來,燕芳刀見了這些騎士所穿的黑袍,嬌軀頓時一動,瞳孔驟縮,面色明顯凝重起來,檀口中輕吐出四個字:「……山海大獄!」
此時車門忽然開了,裡面走出一個頷下蓄著短鬚的中年人,看向燕芳刀,道:「這位小公子,乃是我家公子的朋友。」一句話,就已經表明了立場,燕芳刀見了那中年人,心中暗凜,眉頭已是一皺:「趙二先生?」
既見了此人,她便已猜到車中是誰,饒是她在燕家地位不凡,卻也實在是深深忌憚那車中人的身份,她是極有決斷之人,突然間低喝一聲:「……走!」便探手將燕步瑤提上馬背,但中年人卻道:「動我家公子的朋友,沒有這麼容易就走的道理。」
中年人說著,一隻手當空一探,頓時一片青影自袖中飛出,無數碧油油的影子疾射,只聽幾聲淒厲的慘叫,除了燕芳刀與燕步瑤之外,其他幾名騎士已從馬背上栽倒下去,顯然是不得活了,之前被師映川重傷的幾人更是當場身死。
燕芳刀深吸一口氣,定定看了師映川一眼,再無言語,顯然是心中記下了此人,她撥馬調頭而去,轉身的瞬間,卻是先前那淡漠男子的聲音再次傳來:「……所謂的燕家果然不可一世,青天白日,也敢攔路欺辱我好友,寶相龍樹記下了,若有下次,一個也走不得。」那聲音聽著十分平靜,卻彷彿來自地獄一般,森寒無限,隱隱散發出殺機,燕芳刀一頓,俏臉鐵青,帶著燕步瑤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
此時替師映川駕車的車伕早已嚇得逃了,那趙二先生走了過來,雙手微微按在小腹上,和煦笑道:「劍子的馬車已經不合用了,不如與我家公子同車,也方便許多。」師映川略一思忖,趙二先生伸手虛引,頗為恭敬:「……劍子,請。」如此,師映川倒不再多想,去叫了左優曇下來,取包袱一起上了那輛大車。
這車子極大,也十分講究,一共分為三層,最外層兩個繡墩上坐著兩名侍應的清秀少女,輕輕行了禮,隨後撩起珠簾和一層細紗簾幕,請師映川與左優曇二人進去,裡面又有一名少女,並一張香榻,少女請左優曇在此歇息,卻向師映川拉開了精緻的雕花拉門,師映川也不遲疑,直接進了裡間,身後少女又重新將門關得嚴實。
師映川進到裡面,只見一隻貔貅香爐煙氣裊裊,空氣中瀰漫著暗香,地上鋪著猩紅的地毯,一張華麗大榻鑲金嵌玉,卻完全不顯得俗氣,榻上寶相龍樹白袍如雪,修長的身軀側歪著,面上帶著微笑,很難讓人聯想到方才言語之間殺氣滾滾的那個人。
師映川看著這一切,卻不對青年說些什麼,遲疑了一下便盤腿坐在榻上另一邊,離寶相龍樹遠遠的,放下包袱和劍,開始閉目養神,心中卻始終留出一絲警醒,這倒不是他非要以小人之人度人,而是這寶相龍樹的所作所為確實讓人不怎麼放心。
車子開始繼續上路,一時室中安靜之極,半晌,耳邊忽有聲音傳來:「……我送你回斷法宗之後,可願讓我去你的白虹宮做客?」
師映川睜開眼,卻見寶相龍樹正斜倚著床欄,樣子從容不迫,目光灼灼地打量著他,毫不避諱,師映川暗道頭疼,只得木著臉說道:「……你若是不再提那些不著邊際的話,去做客自然也沒什麼。」寶相龍樹卻起身在師映川身旁坐得端正了,輕哂道:「川兒,你又何必拒我於千里之外?」
師映川被這一聲『川兒』激得頓時一陣惡寒,胃裡翻騰不止,忙道:「打住!你可別這樣叫我。」他苦口婆心地道:「我說寶相公子,這世上養孌童的人多了,有點財勢的大多都好這一口,玩玩而已,沒什麼,更不要說你這樣的身份地位,但問題是我沒這個興趣,你總不能強人所難,是罷?」
寶相龍樹一怔,但旋即就微笑起來,道:「我從不曾蓄養孌童,無非只是喜歡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