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師映川神色一動,隨手掣了身旁的寶劍下了馬車,就見前面有人攔在當中,一名頷下蓄著短鬚的中年人目光如電,身旁騎著一匹黑色駿馬的年輕人則最多不過是弱冠年紀,衣著華麗,身姿高挑,略有幾分英俊,額頭之間有一抹淺淺的緋紅,以師映川看來,應該是修煉了什麼功法所致,這年輕人看到師映川下了車,眼神中就流露出了笑意,師映川只覺得對方的目光說不出地古怪,便皺眉道:「閣下當路攔車,不知有何見教?」
那年輕人策馬行來,說不出地悠然從容,在距離師映川四五丈的地方停下,語氣柔和道:「……我的名字是寶相龍樹,你呢?」師映川只覺得莫名其妙,被此人的那種極古怪的眼神看得一激靈,暗想這人是不是有毛病,乾脆轉身就走,寶相龍樹卻笑了起來,道:「這脾氣很不錯。」說著,下了馬,走向師映川:「你還不曾說你的名字。」
師映川無奈轉過身來,問道:「閣下有事?」寶相龍樹看著師映川平平無奇的臉,語氣溫和道:「我的聽月樓還少一個主人,你可願意跟我回去?」
師映川聽得滿頭霧水,皺眉道:「閣下的話,我不明白。」寶相龍樹也不惱,很耐心地道:「我的意思是,你可願意做我的平君?」
這話可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這世上偶爾也有男子之間結成婚姻的,這個叫寶相龍樹的陌生傢伙,居然是在求親?師映川當場目瞪口呆,哪怕說是五雷轟頂也不為過了,如果說自己生得像那左優曇一般絕色也就罷了,絕對不排除有人一見傾心的可能,可偏偏自己就是個扔進人堆裡便找不出來的水準,這個寶相龍樹莫非眼睛不大好用?一時師映川緩過神來,臉皮抽搐,有些難看地笑了笑,退後一步,道:「……閣下是在跟我開玩笑?」
寶相龍樹笑了,他用了少見的耐心,最溫和的語氣,凝視著面前的人,道:「我沒有開玩笑,我的聽月樓還少一個主人,你應該去那裡。」師映川十分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半天後才確認這人似乎說的是真的,不由得眉頭一挑,乾巴巴地道:「我實在想不到我有哪裡好,你告訴我,我改還不行嗎。」
寶相龍樹被這話逗得微笑起來,他毫不遮掩自己的那種癡迷和佔有慾,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一定要帶你在身邊才好。」師映川有些受不了對方那平靜中泛出灼熱的目光,暗想此人果然口味獨特,乾笑道:「抱歉,沒興趣……我師父叫我回家吃飯。」說著,就要上車,寶相龍樹見狀,表情一正,右手探出便向師映川而去,他並沒有傷人的意思,只是想將對方攔下。
卻沒曾想只聽『嗤』地一聲,寶相龍樹右臂上的袖子突然裂開,彷彿被什麼割裂似的,露出一段光潔勻稱的手臂,寶相龍樹神色一變,卻不退反進,身形幾乎化作一道殘影,師映川劍氣既出,反手就已拔了寶劍出鞘,低喝一聲,挺劍直刺,眨眼間二人便分了開來,寶相龍樹輕撫右臂上的裂袖,眼中閃過一絲震驚,正色道:「好俊功夫。」師映川也暗暗感歎於此人武功之高,不想惹麻煩,因此肅然道:「閣下莫要糾纏了,我是不會跟你去什麼聽月樓的,我不過是一個平庸小子,當不得閣下青睞。」
寶相龍樹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心中越發覺得說不出地喜歡,明明是毫無特色的一張臉,可偏偏對自己就是有著莫名的吸引,無關男女,無關年紀,無關容貌,他彷彿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心中那種強烈的愉悅,師映川被寶相龍樹的目光看得發毛,下意識地搓了搓冒起雞皮疙瘩的手臂,道:「……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我來自山海大獄。」寶相龍樹忽然說道,他看見師映川的眼神明顯一動,於是就笑了,和氣地道:「閻羅獄主乃是家父,你若隨我回去,那麼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得到……我寶相龍樹辦不到的事情,不是很多。」
師映川頓了頓,忽然燦爛一笑,道:「不勞費心,我師父辦不到的事情,也不是很多。」緊接著就正色道:「那麼,就自我介紹一下,在下師映川,斷法宗第十九代劍子,閣下若想帶我回去,只怕不行。」
此話一出,不但遠處那中年人臉色登時一變,寶相龍樹亦是一頓,既而神情漸漸平靜下來,沉聲道:「……原來是白虹宮主人,難怪。」師映川收劍回鞘:「那我現在可以走了?」
寶相龍樹微微垂眸,倒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唇邊卻出現了一絲淡弧,道:「當然,劍子請。」師映川便上了馬車,吩咐車伕開始趕路。
車廂裡,左優曇方纔已經聽見外面兩人的對話,知道了買下自己的這人竟然是如此身份,眼神就有些複雜,師映川把劍放下,道:「現在我們回斷法宗,以後我也並不拘著你,你可以在屬於我的那座峰頭上自由活動,但是我提醒你,不要想著逃走,我為你耗費了一顆造化丹,絕對不能做賠本生意。」左優曇聽了,只是沉默,半晌,終於開口道:「……我不會逃,你可否將這鐵鏈解開?我不想像奴隸一樣戴著這種東西。」
師映川想了想,覺得問題不大,於是也沒拒絕,取出老者交給他的那把鑰匙,給左優曇打開了腳上的鐵鏈,順手扔到了車外,左優曇蜷起腿,安靜地坐著,露在外面的手、頸、臉都是白皙若玉,面目姣秀無倫,師映川看著這人,讚歎道:「像你這種模樣,漂亮到這個地步,不管男女都算是禍水了。」本來他對自己掏出去的那顆造化丹還覺得肉痛,不過現在轉念一想,便自我安慰起來:一路上可以看著這麼個賞心悅目的美人倒也不錯——即使美人是個男的。
左優曇聽了,卻沒有反應,眼神沉寂如晦澀的潭水,師映川忽然說道:「你可不要指望我去買你的親族,我現在可沒多少錢了,再說我也不可能養那麼多張吃飯的嘴。」左優曇突兀地漠笑了一下,道:「我四姐和十六妹已經死了,至於其他人,與我也沒有什麼親近可言。」
馬車走了一陣,師映川探頭向外看去,那中年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但寶相龍樹卻騎著馬就跟在幾丈外,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師映川懊惱地拍了拍額頭,忍不住揚聲說道:「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莫非你想跟著我回斷法宗不成?」
寶相龍樹策馬趕上前來,安然而笑,目光熠熠道:「有何不可?」師映川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道:「這位大哥,算我求你了行嗎,你回去罷。」
寶相龍樹見他唉聲歎氣的樣子,只覺得可喜可愛,直想要伸手摸一摸那張膚色微黃的臉,那肌膚還偏黑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曬的,但就是這麼一張說不上丑但也絕對不美的臉,看在寶相龍樹眼裡卻有親近歡喜之感,不禁微笑道:「當初周朝皇帝以十八城請上一代劍子與周太子晏丹叔相見,結為永好,我如今若是用十九城作為定禮,你可願意做我的聽月樓主人麼?」
師映川皺眉道:「那晏丹叔被一劍斬了一條手臂,你也想如此?」寶相龍樹溫言道:「你斬不了。」師映川無可奈何地翻個白眼:「我眼下確實斬不了,但我師父能。」說罷,一縮腦袋,回車廂裡打坐,再不理睬對方。
剛坐下,車窗的簾子卻忽然被人掀開,寶相龍樹的面孔出現在簾後,神色溫和道:「不必擔心,我只是想陪你走一路罷了。」師映川面色尷尬地看了左優曇一眼,趕緊把車簾拉下,左優曇眼見這一幕,也驚訝於那寶相龍樹的行為,師映川尷尬道:「……這人也不知道著了什麼魔了,估計是魔怔了。」
等到天快黑時,馬車在一間客棧前停下,師映川和左優曇下了車,要了一間上房,那寶相龍樹也跟著進了客棧,要了隔壁的房間。
很快飯菜就送進房裡,師映川也餓了,拿起筷子就吃,他吃了幾口,見左優曇卻不動筷,就抬頭問道:「怎麼了?你不餓?」左優曇只是垂目搖了搖頭:「我沒有什麼胃口。」
師映川無奈道:「快點吃罷,我可不想帶個病懨懨的美人上路,就算這裡的飯菜不合你胃口,也湊合著把肚子先填飽了再說,不要太挑剔。總之呢,我買你雖然不是非要把你當牛馬使喚,可也不是給自己買個爹供著,這一點你要清楚。」
左優曇不吱聲,師映川見了,也懶得再管,索性自己三下兩下地吃飽了,又叫店夥計燒熱水洗澡,他洗完澡換了乾淨衣裳,散著頭髮坐在床上打坐,左優曇則坐在桌前對著蠟燭發呆,一時想起國破家亡的處境,忍不住眼眶紅了,卻強壓著不肯落下淚來。
沒過多久,房門忽然被人敲響,師映川睜開眼,見那左優曇還在發呆,只得暗歎一聲,自己下床去開門,只見門外寶相龍樹身姿筆挺,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師映川無奈道:「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