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的看著他,看著他如此輕鬆說著這種讓人驚悚的事情。獲得別人的生命,竟然是如此一件聽起來稀鬆平常的事情嗎?我當然不可能答應,所以我直接拒絕了他。雖然我認為他可能根本就不需要得到我的許可,可以直接殺死我,但是他卻並沒有這麼做,只是很遺憾的說道,「是嗎?人類真是奇怪,我明明感覺到你的第二體波動的狀態已經超越了極限數據。好吧,也許我對人類的認識依舊比較膚淺。如果哪一天,你想要把身體送給我,只要使用第二體呼喚我就可以了。哦,就是在腦子裡重複我的名字就行,我的名字是『尤伽』。當然,我不會白白的使用,我會盡量為你實現願望,並且至少在外人開來,你還活在世上。」
他離開的時候就像是整個人碎成光子一般,乍然消失,讓我久久不能回神。
其實有時候就是這樣,死去的念頭其實都是一剎那的,大部分自殺而亡的人其實都是在那一瞬間抵抗不了那種解脫的誘惑,而在挨過了那一瞬間,大部分人都不會那麼執著的想要死掉,甚至有可能會很後怕自己在那一剎那間的想法。但是我想我並不是這樣,長久以來,人生對於我來說都是一個重擔,而在這其中充斥著的暴力與骯髒更是人生這條崎嶇小路上面目猙獰的荊棘,讓我的**與精神傷痕纍纍。我覺得這個世界十分的不公,有人可以生而高貴一生無憂,而有人卻生而貧賤命運多舛。
在拒絕了那個傢伙之後,我在很短的時間裡就忘記了他,這是我強行心理建設的結果。我掙扎在生活之中,強迫自己走下去,我還有沒有了卻的願望,還有不能放下的人。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又想起了九歲那年,在媽媽房間裡找到的影像盒中的那個男人的影響。多奇妙,在這期間我完全忘記了這件事,而當我想起這件事後,即便是相隔這麼多年,當時的情況我依舊記得一清二楚。甚至那人嘴角的笑容我都記得那麼清晰。
從那時起,我唯一期待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天,也許我會見到他——我的父親。我期待著他有一天能將我帶離這個悲慘世界。我期待著,對於我的存在,也許他會報以欣悅的態度。
而那一天的到來,掐滅了我對於這個世界最後一點期待的火花。
那是在畢業式的典禮上。學校要求所有學生都要參加每年一度的畢業式。所以,雖然我並不是畢業生但是也去了學校用來進行典禮的廣場。就是在那裡,我見到了那個人。那個有著跟我一樣銀色頭髮,水色眼睛的男子。
歲月流逝,他已經不再年輕。但是我依舊一眼便認出了他。
他站在禮堂內,正在跟校長低聲談論著什麼。銀灰色的軍裝上是少將的軍銜。這對於幼年學校的學生來說,已經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軍銜了。
典禮開始之時,有一段前來上官的介紹。我聽到了他的名字——費列克斯馮茨威格少將。
在聽到名字的一瞬間,我覺得腦袋中轟的一聲巨響。廣場上出色的聲路傳播系統讓我十分清晰的聽到了他的全名,一個音標都沒有聽錯。這也讓我連欺騙自己聽錯的借口都沒有。其實雷納德和費列克斯,這兩個名字的發音相差甚遠,本身就沒有聽錯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當時我是什麼表情,不過可能十分不好。因為在我身邊,那個唯一對我還有點和顏悅色的同學使勁拉扯了我一下。不過那時我根本無法將注意力集中起來,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原來,就連名字都是假的。就連這唯一的他給予那可憐女人的東西,都是來自於隨手捏造的欺騙。
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走到他面前,讓他得知我的存在。一直以來我從未對自己抱有的期待有過猶豫。但是現在我猶豫了,我想,如果我此時上前,說不定會看到他嫌惡的表情或者大驚失色的失態。尤其是當他走下典禮台後,一個少年走到了他的身邊。
身邊的同學帶著羨慕的口吻說著:「那是維茨格少將的兒子,真是好命,據說現在在德拉坎得星艦學院上學。跟我們這樣的人完全的不同那。」
「你怎麼會知道?」我僵硬著身體轉頭詢問。
「那傢伙很有名啊!」同學很驚訝的看著我,「他是去年德拉坎得的新生,據說拿到了新生賽的第二名。」
原來是這樣。我看著那個已是中年的男子。有著光明的前途,有著優秀的兒子,一定也有一個出身名門的高貴妻子。而我,只不過是他年輕時一段風流往事的意外結果。他自己一定都不記得了,那男孩比我還大幾歲,他在遇到媽媽的時候,已經有了妻子和兒子。
就在我失魂落魄的離開典禮現場的時候,我不知道,那個我應該叫做哥哥的男孩已經注意到了我。沒辦法,我們的樣貌實在是過於相像。在我精神力無法集中的時候,他注意到了我,所以當我再一次遇到他的時候,我還以為那只是個意外。
銀河帝國的等級制度雖然不像野蠻時期那般嚴苛,但是在首都星阿斯切特不同等級間的生活區劃分十分的分明,雖然法律只是規定在某些極少的例如公爵府邸的周邊等特定區域不允許平民居住,但是人們更多是在潛意識裡將自己劃歸到某一類人群之中,生活區域的劃分也是如此。上流社會有著上流社會的生活圈子,但是偶爾也會有一些貴族少年們抱著獵奇的心思跑到貧民區尋找一些樂子,比如說獲得一些平民少女們傾慕的目光,抑或者隨意的毆打一些貧賤的孩子。
每年的畢業典禮之後,學生都會有幾日的假期。我就是在回家的途中被那個與我同樣長相的少年堵住的。
三個人,看起來都比我大那麼一兩歲。都穿著德拉坎得星艦學院的制服,所以應該都是貴族家的子弟。
他們將我堵在巷子裡,卻仿若沒有看到我似的自顧自的聊天。
「林梓那個傢伙還沒到!」
「我本來也沒有打算叫他來,都是你多嘴。」說話的是我的「哥哥」,此時他皺著眉頭,臉上帶著不輸於少年的陰鶩,用他那跟我一樣水色的眼睛看著我。
他沒有對我說話,而是直接一腳踢在我的身上。雖然我以及極為小心的注意著他,但是他那一腳踢得十分突然並且迅捷。身上傳來的疼痛讓我一下子坐在了冰雪鋪滿的地面上,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說阿弗羅迪克,真的沒有關係嗎?他……跟你長得好像啊!」三人中另外一個人,有些猶豫。
「那又怎麼樣?我的父親不可能做出這種事!」那人的話讓我的「哥哥」勃然大怒,他的語調帶著優雅正統的貴族發音,「他不可能做出這種傷害我母親傷害我的事情!」
「那你為什麼來找我?」他外厲內荏的話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真是有夠諷刺,「這麼特殊的樣貌是我憑空長出來的嗎?如果不是你英明偉大的父親,我會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嗎?你以為我稀罕嗎?」
我的話激怒了他,他用在軍校裡學到了技巧跟我扭打了起來。說真的,我所學到的東西也許不如他,但是這幾年我所遭受的對待讓我十分習慣打架,所以跟他扭打的時候,我甚至稍稍的佔了上風。不過他並未讓另外兩個人幫忙,而是一個人跟我廝打,完全不顧自己的貴族身份,我們倆就像是街頭流氓一個拚命的扭打了起來。
「真受不了你,阿弗羅迪克,跟這種地方的貧民扭打在一起!還打的這麼難看。」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阿弗羅迪克一頓,隨即他狠狠的將我推到一邊,然後站起身。這個時候,我們倆都已經渾身泥濘。
我坐在地上依靠著牆壁,喘著粗氣看著那個聲音的來源。自巷子口走來另一個少年,此時正一臉嫌惡的朝這邊走來。他同樣穿著德拉坎得星艦學院的制服,一邊走著一邊小心不讓街邊的積雪弄髒他乾淨的靴子。
而在他的身後,竟然還跟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小女孩。
「林梓,你怎麼還帶著個孩子!」最初說話的少年驚訝的問道。
「你以為我願意啊,我家老大今天不在,特意叮囑我去接她。剛才路滑,她還摔了一跤,這下子回家後我非得被我家老大扒了皮不可。」
這個叫林梓的傢伙一臉煩躁,而跟在他身後的小女孩更是一臉的憤怒。那孩子也就十歲左右,衣著華麗卻髒污了幾塊,漂亮的小臉上也有一塊淤青,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狽。
天空開始飄雪,我看著那個孩子。應該是個幸福的孩子吧,有著疼愛她的哥哥,即便是摔了一跤這種小事,在家裡看來,也是了不得的大事。也許回家後,她就會被媽媽心疼的摟在懷裡輕聲的撫慰,而她的哥哥會因為照顧不力被父親或者更大的哥哥大聲斥責。
我看著她,而她黑色的眸子也看向了我。
雖然地上很滑,但是她還是一步一滑的走到了我的身前。她在我身前蹲了下來,漂亮外套的下擺拖在地上,站上了地上骯髒的泥水。而她的這個舉動也讓她的哥哥幾乎抓狂。
「林箋!你這樣會讓老大知道我們今天跑到這裡來!」
「你閉嘴!討厭的林梓!」女孩毫不示弱的回答,然後伸出了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乾淨的手帕,在我的臉上使勁的擦著。直到那塊潔白的手帕上沾滿了骯髒的泥水。
女孩的舉動讓他們幾個人很不高興。尤其是我的「哥哥」,他走到女孩身前伸出手,將女孩直接抱了起來,想將她帶離此地。而那女孩此時卻劇烈掙扎起來,她的力氣無法掙脫少年的雙臂,所以她扭頭看向她的哥哥,「二哥!」
「現在知道叫二哥了。」林梓抱著雙臂嘲笑的說著,卻馬上被女孩的話給打敗了。」
「別再欺負他了!你幫幫他吧,否則我就告訴大哥,說你打我!把我推到,害我受傷!」
「喂!你別血口噴人啊!」女孩囂張而霸道的話讓林梓的臉色有些發綠,顯然是相當懼怕他們的哥哥。
所以他轉頭看向阿弗羅迪克,有些為難的道:「喂,今天就算了吧。他看起來也很慘了。說不定,他的確不是……」說到這裡他也有些說不下去了,因為他也發現,我的樣子跟阿弗羅迪克實在是太像了。
「放開我!」女孩依舊在阿弗羅迪克身上掙扎,她用力大喊:「我知道他是誰!」
女孩的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箋,你胡說什麼?」那個叫林梓的少年大聲斥責。
「我沒有胡說,他是雷納德叔叔的兒子!」
……雷納德這個名字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將我的思維瞬間劈散,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此時也在看著我的女孩,久久不能說出一句話。
「你說什麼?」阿弗羅迪克也是一臉的驚訝,他將那個女孩放下,蹲在她的面前,「你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情?」
「去年辛迪娜生日的時候,我去你們家裡參加她的生日宴會。然後在樓上休息的時候,聽到了費列克斯叔叔跟阿倫爺爺的爭吵。我不是有意偷聽的,只是他們的爭吵聲很大。費列克斯叔叔說阿倫爺爺太沒有人情,說『那個孩子是雷納德的血脈,難道就這樣看著他流落在貧民區,掙扎在落魄的生活裡嗎?』,然後,阿倫爺爺回答『費列克斯你聽著,我們家這一代的孩子裡只有阿弗羅迪克和辛迪娜,絕沒有來自於貧民血統的孩子。當年雷納德想要跟那個平民女子結婚,我沒有允許,同樣的,那個孩子,我也絕對不會同意他進門!我們家的血脈絕不容玷污!』。」
那女孩子很有天賦,將兩人的對話描繪的繪聲繪色,讓人彷彿能看到當時的畫面,而在說完這些話後,她便用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著我,目光裡充滿了同情。
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已經湧上了腦袋,這讓我有些頭昏腦脹。我看著不語的阿弗羅迪克,聲音有些隱隱的顫抖,「雷納德是誰?」
他用與我相同顏色的眼睛看了我一會,之前那侵染著厭惡與憤怒的表情早就消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複雜的表情,竟似有些憐憫與好奇。他的這種神情讓我十分的惱怒,我寧願他厭惡我,也不願意他憐憫我。
「雷納德是我的叔叔,是我父親的孿生弟弟。」他用那跟我相同的眼睛看著我,慢慢的說道:「十七年前,叔叔被爺爺強行送上了前往戰區的艦隊!但是那艘戰艦……那艘戰艦被一枚彈道飛彈擊中了……」
他死了……我看著阿弗羅迪克的嘴唇翕動,之後的所有話我都沒有聽進去,我看著周圍的人,他們的表情或是憐憫或是譏諷,也有無動於衷者,因為這件事跟他們沒有絲毫關係。
「不,他沒有死。」阿弗羅迪克的話將我從絕望之中拉扯出來,又給了我一絲希望,但是很快,他又親手掐滅了這絲希望,「雷納德叔叔在戰艦被擊中的時候,被巨大的衝擊力甩到艙壁之上,撞傷了腦部,在整整救治了三個月後,他終於醒了過來。但是他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在康復後,他跟當時照顧他的護士小姐結婚了,直到現在,他們依舊生活在仙德瑞拉星系。」
原來是這樣……我仰面躺在地上,看著天空飄下來的雪花,聽著阿弗羅迪克的話。似乎每個人都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歸屬之地,除了我之外。生活如此猙獰,人生那麼黯然,真的感覺到徹骨的疲憊。
「不如,你跟我回家吧!我也沒有爸爸媽媽,你來給我做哥哥吧。」小女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微微偏過頭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笑了起來。
「不用了,我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吶。」
我是這麼回答她的,然後看到她臉上毫不掩飾的失望。他們很快就離開了巷子,我看著他們,那個女孩被她的哥哥拉著手,一步一回頭的走著。我看著她漸漸的消失在巷子口,然後我輕輕的喊出了那個名字:「尤伽」。
大概不過幾秒鐘的時間,我便又看到了那個傢伙……
(番外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寫完了,下章開始新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