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看到林默將煙蒂在煙灰缸中掐滅,林箋等不及的問道。
「後來就被救出來了啊,否則我怎麼會坐在這裡。」很少在弟弟妹妹面前表達情感,況且是講述恐懼的內心,林默沒有將在恐懼中掙扎的那十天詳細的描述,而是直接說出了結果。
林箋一愣,隨即有些無語,要求林默詳細描述內心的恐懼似乎確實有些為難他。然而,她終究還是不死心的問道:「然後呢……」
「然後就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無法忍受黑暗,同時,不敢登上艦船。」
「不敢上艦船?」林箋驚訝,「去星艦學院怎麼能不上艦船,而且空域間必定是黑暗的啊!」
「在發現了我的情況後,父親帶著我去了極地星,一開始我並不承認恐懼黑暗與艦船,但是在去往極地星坐船的時候我還是沒有壓制住心中的恐懼,表現就是無法入睡,無法進食。」看到林箋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的聽著,林默覺得原本堅固的內心似乎被什麼慢慢侵入。
也許是性格使然,他一直很抗拒被人窺探內心,更遑論自己將內心剖白在別人面前,所以他一直沒有什麼朋友,多年的從軍生涯中也只有格蘭夏爾和愛德華兩個好友。可即便是他們,也不知道他曾經有一段根本無法走上艦船的歲月。
對他來說早已習慣自己一個人擔負一切,他認為自己沒什麼不能承擔的東西,這一方面來源於自信,而就像是事物總有兩面性一般,這種性格同樣來源於一種對世界的不信任感。幼年時獨自長大,少年時失去母親,現在回想起來,即便是在母親在世的那兩年,他也從來沒有快樂過。那個時候母親的病情已經開始逐漸發作,再加上後一年懷孕,整個人已經變得喜怒無常,而漸漸減少的溫柔也多是給予了那對未出生的雙生兒和年幼的弟弟妹妹。
林默仰倒在沙發柔軟的靠背上,手掌覆在雙眼之上,修長的手指擋住了深藍色的眼眸,也將那突然不受控制流露出來的疲憊掩藏。
這些歲月一點點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林箋不會知道,甚至林梓林弘也不會明白。他也不願他們知道這些瑣碎發霉的情緒,他只願做他們可以擔負起一切的大哥。
可是在這樣一個寂靜的夜晚,原本只是因為不擅開導而說出自己親歷往事的林默,在對面那雙認真注視的眼睛中辨察出了她對自己的同情。這發現並未讓他惱怒或者羞愧,相反他卻感到了一種久違了的輕鬆與暢快。
原本因為公務引起的煩躁此時已經不翼而飛,林默放下遮擋眼睛的手掌,看著電子晶幕中林箋此時已經變得小心翼翼的表情。
「我以為你哭了。」林箋說出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林默是誰?他是宇宙間第一鋼鐵戰士,怎麼會有眼淚這種東西,而此時他完全沒有水光的深藍眸子也說明了自己剛才的話就是天方夜譚。可是在林默剛才擋住眼睛的一剎那,她覺得林默似乎卸去了那時時刻刻繞在身周的強大氣場。他此時安靜的坐在那裡,目光中帶著斷續的思索,講著自己的故事。
林箋的話讓林默只是哂然一笑,「堅持著抵達了極地星後,父親帶著我去了極地貝的採集場。我們兩人就像是單純的觀光客一般,沒有隨行人員,只是背了背包。極地星常年溫度遠低於冰點,每個恆星公轉週期內只有五十天左右的時間接近冰點,那些世代以采貝為生的采貝人就是在那個時候穿過將近十米厚的冰層去沙地□層採集極地貝。雖然溫度升高是採集極地貝的必要條件,但是溫度的升高也讓冰層變得不是那麼結實,我在那裡呆了將近十天的時間,每天都會聽說某個採集點冰層坍塌,所以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但是他們對隨時可見的危險卻並不在意,或者說並不恐懼,他們認為這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雖然現在早已不是幾百年前動盪的時代,也沒有必要繼續這種危險的工作來維持自己的生活,但是他們卻一代一代的在這偏遠的行星上進行著日復一日的工作。
在我們離開極地星的前一個晚上,父親跟我談了一次。他說,恐懼這種情感,是個人就會有,只不過是多少,對象的問題。有的人恐懼的事物是在平時的生活中完全可以避開的,那麼逃避就顯得不是那麼可恥。但是,如果當你所恐懼的事物是一座橫亙在人生前方的大山時,你能做的就是要麼蜷縮在山腳下,要麼翻過它。」
仔細想了想林默的話,林箋搖搖頭,「但是我並不恐懼。」
「不,你只是沒有認識到。」林默同樣搖了搖頭,「我認為你跟我當初的情形有一些相似之處,所以我才把這個故事告訴你。我們害怕的都不是事物本身,黑暗,戰艦或者希庫人。讓我,讓你恐懼的都是對於未來的茫然。我因為對於黑暗和戰艦的恐懼導致了對於未來軍事生涯的擔心。而你因為今天見到的事情所以對於自己的選擇產生了疑惑,你害怕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是沒有價值的。」
一語中的!林箋目不轉睛的看著林默,臉上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林默說出了她無法闡述本質原因的問題所在。
「現在你能告訴我你想要走這條路真正的原因了麼?」林默卻並沒有給林箋喘息的機會接上了一個讓林箋不知道如何回答的犀利問題。
如果她真的是他的妹妹,那麼對於未來的選擇可以有很多種解釋。生在武將世家,從小耳濡目染可算是一條,背後有靠山前途光明也是一條,最不濟肉麻點崇拜大哥更是一條。可是,對於林箋來說,這些從來不是理由。
林箋抬頭與林默對視:「或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現在不是時候,請原諒我現在的保留。」這個問題林元哲問過,布蘭特問過,她都沒有回答。雖然與林默相處的時間更長一點,但還不行,他們之間還遠未到可以將這個秘密說出來的關係。
「或許你說的對,我對於未來確實產生了迷茫,但這並不是出於對未來的恐懼,而是我的價值觀取向碰到了壁壘。我無法解釋這一點,但是我認為你能理解。我相信你跟我一樣,踏上戰場不是為了維持那些貴族們**的賴以寄生的王朝!」
林箋的話音剛落,林默便猛地站了起來,大步的走向電子晶幕,臉色倏地沉了下來:「我警告你,這些話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不!把這個念頭徹底的從你腦子中拔除掉!你我生在這個帝國,不事生產,沒有為這個國家的財政做過哪怕一絲一毫的貢獻,但是卻享受了最高等的教育,得到了最優渥的生活,甚至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尊敬!這是因為什麼?就是因為你是個貴族!別擺出一副鄙視貴族的面孔!他們並不是天生就是貴族的,那是因為他們的父輩,祖輩為了這個帝國付出了人生!為了人類能夠繼續存在於銀河系中立下了足以讓他們的後代享受尊敬的功勳!」
林默的話猶如閃電一般炸響在了林箋的頭頂上,這些東西對於她來說過於遙遠。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時代為她樹立了一個堅固的世界觀,她依舊遠遠不能理解人類面臨滅亡時的深刻絕望。在她生活的時代裡,也有為了國家而貢獻生命的英雄,但是國家給予的也只是個人的名譽,或許還有給予家庭子女的撫慰金,但是那個時代的慣例是榮譽只屬於個人,卻不蔭澤後人。
看到林箋彷徨的面孔,林默又覺得有些不忍,忍不住緩和了語氣:「也許這個國家有這樣那樣的弊端,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政治體,它們都有其自身無可避免的問題所在。我們生在帝國,你可以做一個衣食無憂,每天只是跟朋友喝茶聊天牢騷一下生活的人,那樣我不會對你的想法有什麼限制。但是既然你選擇了這條道路,那麼就不允許迷茫!帝國的安危,國民的利益,絕不應該擔負在立場動搖的人身上!當然,現在的你還遠遠不用考慮這些,你還沒有資格去擔負這些重任,在那之前你只要想著,你的朋友,你的家人都是帝國的國民!你不需要去為了那些現在對你來說冠冕堂皇的理由堅定自己的信念,你只要考慮你在乎的人就可以了,為了想要保護的人去戰鬥,這可以成為你戰鬥的理由吧。」
為了在乎的人去戰鬥?林箋垂下眼簾,也許他說的都是對的。雖然她來到這個世界上沒有多久,也沒有深刻印跡在心中的人,但是比起生活在銀河系另一端的陌生人來說,還是有那麼一些人,更重要的多。比如她的「家人」,比如她的朋友們。
再抬頭時,眼中的茫然已經消失無蹤,林箋臉上又露出了屬於她的笑容,那種身處平等之位而不加任何情緒的笑容,「是的,我明白了!我很慚愧,在深夜因為這種問題麻煩你,哥哥。謝謝你的指點!」
林默看著電子晶幕中的林箋恢復了那種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表情,心中有些欣慰,又隱隱的感覺到了一些從未有過的驕傲,他的小妹妹,真的長大了。
「很好。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之前你對我提起的堤西法星系,你的朋友那個阿祖圖蘭飛行隊的學生接受了去調查的任務,同行的還有幾個你的同學。」
「你是說陳靜蘭?」林箋皺起了眉頭,「那她不是很危險?」
「的確有些不可預知的危險。」林默點點頭,口風卻一轉,「但是,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攥拳,努力做到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