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箋收回斧柄,緩緩站起身,呼吸勻稱,並沒有一絲紊亂的跡象。她退後幾步,站在幾步外看著剛剛被自己用斧柄指住喉嚨的男學生。
他似有些不敢置信,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戰斧,又抬頭看了看林箋。又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樣,突然漲紅了臉,緩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整個訓練場一片寂靜,只能聽到他極力壓抑住的喘息聲,帶著惱怒不甘的急促的呼吸聲。
一陣緩慢卻清脆的鼓掌聲從訓練場的門口處傳來,所有人轉頭看去,阿祖圖蘭陸戰隊的副隊長卡薩不知何時來到了這裡,此時正站在訓練場的門口,看著場內的情景。林箋看過去,他臉上的微表情顯示出一種奇怪的訊息。對於她不太費什麼力氣便打敗了這個男生他似乎有些生氣,但是同時的他似乎又有種由衷的快意,這讓林箋有些意外。
「好吧,我來為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林箋,艦船運動系的新生。作為陸戰隊的隊員,我想你們應該長點見識了,這裡是阿祖圖蘭士官學校,銀河帝國最為出色的軍校,你們以前學到的東西在這裡是行不通的。所以,現在還會為我讓你們加大訓練有怨言麼?」
訓練館中依舊鴉雀無聲,但是林箋卻看到不少隊員們都低下了頭,尤其是那個叫做克萊門的男學生,他臉上的潮紅已經消退,眉宇間像是重新燃起鬥志一般的銳利了起來。
看著卡薩對自己使了個眼色,林箋將手中的斧柄放回到武器架上,朝著門口走去,這一次,再沒有人出聲將她攔住了。
天氣在這短短的一個小時中變得愈加的差,已經飄起了雪粒,在校園路燈的燈光下,可以看到繁密的細細的雪粒充滿了整個空間。跟著夜晚的風,雪粒紛紛的扑打到臉龐上,有些冷。
「你怎麼會來這裡的。」一邊走著,卡薩問道。
「心情有些煩躁,本來想來找你們運動一下。」出了些汗,林箋煩躁的心情有些好轉,「結果,就遇到了他們。」
「那怎麼會打起來,你不像是那種會主動挑釁的傢伙。」
聽到卡薩的話,林箋笑了起來,「就跟那晚第一次見到你們的情況很像,只不過,這些傢伙似乎更加暴躁。戰斧都從背後飛過來了。這,我不能忍!」
「……」聽了林箋的話,又回想起他們第一次在重力艙教室中見到林箋時的場景,卡薩一時無言。其實那天他們根本沒打算為難她的,都是莫裡斯那個混蛋搞出來的。想到這,卡薩在心中抱怨了一下,才有些訕訕的回答,「陸戰隊的人都被莫裡斯的壞脾氣影響了,真是抱歉啊。不過,你能教育一下裡面那些傢伙,我還是很高興的。」
「說到這裡,裡面那些人真的是陸戰隊的隊員麼?我似乎沒有見過他們。」
「唉……」卡薩歎了口氣,雪勢變得有些大,一時間迎面扑打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兩人索性在經過的一處訓練場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等待雪勢小一些再走。卡薩隨手打開了長椅的防護罩裝置,防護罩內的發熱裝置讓雪中的這一小處空間立刻變得像是與世隔絕一般的溫暖。「這些人的確是陸戰隊的隊員,你沒有見過他們,是因為他們剛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可是他們看起來不像是新生,而且現在也不是新生入學的時候。」看到長椅邊的小型自動販售機,林箋打開了在去見格蘭夏爾後便關閉了的通訊器,為自己跟卡薩一人來了一杯熱飲。
「謝謝。」卡薩結果熱飲,道了聲謝。提到裡面那些傢伙,他顯然有些鬱悶,「你聽說過『榮譽承襲』嗎?」
這個詞彙顯然聽起來有些陌生,林箋搖了搖頭。
「沒有聽說過?」卡薩顯然有些意外,「四百年前與外星生物的那場大戰,人類死傷無數,帝國也不例外。在那場戰鬥後,當時的皇帝陛下卡勒夫四世頒布了一條法令,家庭中有為保護帝國榮譽以及帝國國民生命安全而戰亡的親屬,其子女或者兄弟姐妹中的一人可以得到進入帝國最優秀軍校學習的資格。這就是『榮譽承襲』法令,在後來的幾十年時間中,有無數受益於這條法令的年輕人。後來,在近幾百年的時間裡,人類的三大政體雖然摩擦不斷,但卻並沒有大規模的戰事發生,在戰鬥中陣亡的軍人數量也極具減少,大多數的死亡都是在小規模的巡航摩擦中發生的。所以這條法令漸漸的被人遺忘。」
「你的意思是,這些人都是陣亡士兵的親屬?」林箋大為意外,「那為什麼這條法令又被提起了呢?」
「這條法令在年初的時候,被軍務大臣提了出來。當時軍界很多人支持重新恢復這條法令。每年陣亡的士兵雖然不多,但是幾十年累加起來,也是個龐大的數量。你看到的那些人,都是那些陣亡士兵留下來的孤兒。他們在年幼時便遭受喪父的打擊,所以或多或少在性格上可能都有些問題,或者急躁或者卑弱。尤其是當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性格上的共同點很容易讓他們的這些缺點放大。這也是我為此感到頭疼的原因。」卡薩鬱悶的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在這條法令重新成為帝國法令後,這些人便被從帝國各個星系彙集起來,經過半年的選拔,選出了適合各個科系的學員,這些人就是分派到陸戰隊的學生。不光是我們,我想德拉坎得星艦學院陸戰隊的隊長估計此時也在頭疼。可惡,這明明是莫裡斯的工作,為什麼非要我來承擔。」想到這裡,卡薩煩躁的抓了抓頭髮。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比莫裡斯更適合做陸戰隊的管家。」看到卡薩鬱悶的樣子,林箋笑了笑。「這麼說來,這有可能是軍務大臣在為公主殿下造勢?」
「可是肯定的,畢竟這條法令對於軍人有著一種來自於帝國皇室的認同感,更有著強烈的安撫人心的作用。」聽到林箋的話,卡薩聳了聳肩,並看了一眼屏蔽罩的重力遮音場是否打開了,在肯定了重力遮音場打開後,卡薩的表情有些嚴肅起來,「林箋,也許這些話由我來說不太合適。但是我想莫裡斯那個傢伙肯定不會去在意這種事情,所以他也不會開口。這件事還是由我來問你比較好。」
「什麼事?」林箋放下手中的紙杯,看著卡薩嚴肅的表情,有種事情嚴重的感覺。
「皇帝陛下的身體羸弱已久,大公殿下與公主殿下的競爭早已是不爭的事實。他們之間的矛盾早晚會激化為戰爭,雖然國民們抱有樂觀的態度,但是作為軍校生的我們總會有些政治敏感度。如果,戰爭真的爆發,你會站在哪一邊?」
「站在哪一邊?」林箋愣了愣,覺得卡薩的問題有些好笑,「即便是戰爭爆發,我也只是個軍校生而已,我站在哪一邊很重要嗎?況且,我覺得這種事情也輪不到我來選擇。這跟我完全無關啊。」
「可是你的兩個哥哥,姐姐,還有你的父親,你的整個家族所屬艦隊都是大公的麾下,你怎麼能獨善其身,置身事外呢?」
「雖然我的家族是隸屬大公麾下,但是我還不是軍人。說到底,我依舊是個旁觀者。如果你非得問我的立場,我只能說我並不想跳脫出家族,我對大公和公主都沒什麼堅定的支持信念,只要我的家族無虞,我無所謂他們誰執政。當然,從家族方面來看,我還是希望大公能上位。」
看著卡薩因為自己的一番話而沉默,林箋心裡卻開始有些煩躁,「卡薩,你問這些話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我想你還不知道。」聽到林箋的話,卡薩表情更加嚴肅,「莫裡斯的家族,他的父親,他的兩個哥哥都是公主殿下堅定的支持者。莫裡斯的父親沃爾裡西伯爵是公主殿下母親已故巴裡托伯爵夫人的表兄。所以,莫裡斯可以算是公主殿下的堂兄。如果真的開戰了,那麼作為三年級生的莫裡斯一定會被徵召入伍,或者進入他父親領地的艦隊,或者進入第一艦隊。不管他進入到哪支艦隊,都有可能跟你的親人在戰場上見面。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你會為了他,放棄你的家族嗎?」
卡薩的話讓林箋愣住了,這是她第一次切身的體會到政治立場所帶來的抉擇問題。戰爭在這個世界不是小說,電影,也不是新聞中發生在遙遠國度的事件。是真真正正會發生在身邊的事情,她,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都會親身去經歷的一件事情。
她長久的看著卡薩,他作為莫裡斯的朋友,在這樣一個夜晚道明瞭他們兩人在政治立場上巨大的鴻溝,這似乎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讓任何一方放棄自己的家族,放棄自己的立場都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家族親人與朋友,那若隱若現的戰爭,讓她在這兩者之間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慢慢的林箋垂下了眼簾,「如果,戰爭真的開始了,我想我還是會選擇做一個歷史的旁觀者。但是如果哥哥遇到了危機的時刻,雖然能力微小,我依舊會拚命去幫助他。」
「這是你的回答?」
「是的,這是我的回答。」
一時間,小小的屏蔽罩內有些沉默,林箋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一直以來相處很好的陸戰隊副隊長卡薩。他是個理智的人,所以能這麼冷靜的跟她說這些事情,就如他所說,如果是莫裡斯那個傢伙,也許根本就不會在意這些事情。但是,這卻的的確確是作為一個朋友應該去做的事情,尤其是當時人是個容易衝動的人。戰爭開始後,沒有什麼比家族的庇護更加能保障生命安全的東西了。
「請原諒我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在這個孤獨的世界,我很在乎家人。」不自覺的,林箋對卡薩說出了內心深處的話,一時間,她想起了林默那總是冷硬的表情,還有那冷硬表情下對於妹妹深刻的包容與保護。
「不,你的選擇合情合理,就算是最嚴厲的人也無法指責。」卡薩點點頭,並沒有指責林箋,反而還露出了安慰的笑容,「我只是覺得這件事讓你知道比較好,雖然你年紀不大,但是心智上不知道比莫裡斯那個傢伙成熟多少歲。兩個人都是一頭霧水的話,那可就糟了,至少要有一個人明白事理才好。」
「滴滴滴滴……」通訊器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林箋因為聽了卡薩的話而有些尷尬的情緒,她低頭打開了通訊器,通訊器上露出了安捷琳娜帶著焦急神色的表情。
「怎麼了?」看到安捷琳娜的表情,林箋一怔。
「感謝大神,你終於打開通訊器了。」看到林箋,安捷琳娜似乎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你現在能出來麼?我需要你的幫忙,我現在弗朗大街,蘭的媽媽生病了,很嚴重,因為天氣的原因,醫院無法派出救護人員,我好不容易預定了一輛飛車,但是在路上跟別人的車撞到了。那群傢伙根本就是無賴,好在有好心人幫我把蘭的媽媽送去醫院了。可是我無法脫身。」
「別慌,我馬上就到。」林箋聽到安捷琳娜的話,站起身,伸手關掉屏蔽罩,「找警備隊了嗎?」
「那群警備隊員擺明了跟那些人有關係,根本不論是分,不管我。」言語間,林箋似乎聽到了幾個男人大聲的呼喝聲,「我這就去,你不要惹怒他們,盡量拖時間。」
「需要我幫忙嗎?」卡薩見狀,站起身來。
「我想不用,這種事情還用不著陸戰隊出動。如果有需要,我會找哥哥的,那裡距離他的宿舍不遠。」林箋簡單的道謝,衝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雪霧中。
卡薩看著那消失的背影,歎了口氣,對著手腕的通訊器說道,「她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莫裡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