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功能教室的窗戶開始慢慢的關閉,穹頂處卻開始打開,林箋看著整個教室陷入黑暗中,抬頭看去,這裡竟與重力艙模擬教室如出一轍的使用了銀河系的星圖作為裝飾。乍一望去,天際幽藍,閃爍著光芒的恆星點點屑屑的灑滿了整個天空,猶如月光灑在夜晚的湖面上。
「準備好了麼?」達海諾中校的聲音遠的就像是來自天邊,所有人的臉上都已經開始凝重起來,林箋也屏住了呼吸。
在大屏幕發出亮光的一瞬間,剛剛適應了室內黑暗的林箋被那道刺目的白光晃了眼睛,連忙用手擋住那陣白光,在感覺到白光微微變弱後,林箋這才將手放下,周圍的同學與林箋一樣,動作幾乎完全一致。
只是所有人根本不會關注這樣一件小事,他們都被出現在眼前的場景吸引住了目光。
林箋驚訝的看著自己周圍,剛才明明還是身處多功能教室,可是此時卻孤零零的一人站在室外,喧囂的街道上滿是面色慌忙的行人,父母抱著孩子步履匆忙,完全不顧被踩掉了的鞋子,孩子被父母驚慌的表情嚇到,放聲啼哭。汽車被堵在路上,不耐煩的鳴笛,輪胎蹭著地面的聲音帶著一絲焦躁。街道兩邊的高大建築到處是交戰後留下來的破損,遠遠的還有正在燃燒的高樓,燃燒造成的濃煙直達天際。抬頭望去,天空被小型攻擊機密密麻麻的佔滿,讓這白日變得如同黑夜一般。
到處嘈雜的聲音交匯在一起,汽車的鳴笛,行人的哭喊,小型攻擊機的轟鳴。林箋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副末日的景象。
看著人群毫無障礙的通過自己的身體,林箋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這個世界科技的進步。真的,即便是在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一支龐大宇宙艦隊的司令的那一刻,林箋也沒有像現在這般震動。就在幾分鐘前,她還天真的以為「看一段視頻」就是如在林默書房中坐在沙發上看著屏幕上的畫面一般。
完全的沒有想到,竟是如此近距離的觀看,這個3d電影完全不同,她就像是真真正正的身處於這個四百年前的人類城市。
天際突然閃現出一片白光,林箋跟影像中所有人一樣,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去,那片由小型攻擊機織成的網就像是被粗暴的撕開一般,從正中間破開一個大大的口子。林箋目瞪口呆的看著天空,直到耳邊傳來驚恐的尖叫,這才回過神來。
天空中出現了另外的一種東西,林箋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他們,來自一千年前的她根本無法憑借自己的幻想去想像一艘真正的戰艦是什麼樣子的,在來到這個世界後,銀河帝國的戰艦形象完全把持住了她的思維,她以為,戰艦就是那個樣子的。
可是,這些出現在天空中的龐然大物是什麼。
一個個暗紅色的巨大橢圓狀個體,出現在空中,他們體型龐大,人類的單體式攻擊機圍繞在它們身旁就好像是蒼蠅飛在一頭大象邊上一般,看起來那麼的無助與無力。巨大體們週身圍繞著如同枯枝一般的長長的觸手,那龐大的身軀居然還在不同的震顫,有規律的帶著明顯的節奏,就像是在呼吸一般。
一股股粘稠無比的液體,順著那些那紅色的晶狀體一般的突起像是下雨一般的砸落在地面上,瞬間將地面上所有的生命毀滅,林箋看著被那液體砸中的人群,瞬間蒸騰起一片白煙,人類就像是被濃酸溶解一般,從上至下憑空消失,看著那上半身已然消失,下半身還在扭曲掙扎的殘軀,林箋一陣陣胃部抽搐,強忍著嘔吐感,深呼吸了一下,她才微微的鎮定了一下情緒,強迫自己繼續的看下去。
天空中的單體式攻擊艇依然被從這些龐然大物中激射出來的光束衝擊的只剩下一星半點,整個人類的城市已經完全陷入了扭曲的恐慌,人們開始絕望,在一瞬間,他們甚至忘記了逃跑,或者站在原地呆呆的仰頭看著天空,或是蹲在原地抱頭嘶喊。那些龐然大物們此時完成了對空中武裝力量的圍剿之後,靜止了下來。
他們龐大的身軀下方緩緩的打開,一個個紅色的物體開始降落,一開始只是零星的下落,到後來完全就如下餃子一般,其中一個物體正正的落在林箋身前,即便是神經強如林箋也禁不住在與那雙眼睛對視時發出一聲慘叫,如果那是眼睛的話。重重的複眼在半球狀的軀體上閃爍著冰冷的光芒,看下去,那透明堅硬的外殼下流動著黃色粘稠的液體,在那液體中無數個黑色的個體在扭動,這樣的眼睛,林箋覺得自己的鎮靜隱隱有崩塌的跡象。
這些散落在地上的單體成暗紅色的半球形,兩隻如枯枝一般的細腿支撐著他們臃腫的身軀,腹部為白黃節狀軟體,而後背則是暗紅色帶著顏色稍淺一點的原狀突起,他們上肢明顯比下肢強壯許多,尖端如鐮刀一般泛著尖銳的光芒,在中間段處又延伸出如同籐蔓一般的觸鬚。
林箋幾乎是憑借自己多年練就的神經條件反射的跳出去將近三米遠,這才想到此時自己只是在看一段幾百年前的景象。心神終於稍微的穩定了一下,可是發生在眼前的景象讓她剛剛強自鎮定下來的心神再次崩塌。
那個剛才落在她面前的物種,揮起前肢長長的鐮刀,瞬間將一個女人連同她懷中的孩子切成一般。血液帶著身體各處的碎屑在巨大的衝力下如同爆炸一般成放射狀噴射出去。處於極度驚恐的人們被這些紅白相間的液體濺了一身,紛紛發出慘叫,開始不顧一切的狂奔,林箋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飛速追上的外星人一個個的劈成兩半,有些人甚至被它們用那籐蔓一般的觸鬚拉扯出了內臟。
天空中剩餘的攻擊機紛紛的降落,遠處的母艦也飛速的行駛過來,林箋看到人類的士兵們開始向這片區域飛速的跑來。
在看到這猶如人間煉獄一般的場景後,那些原本便因為痛失戰友而心情悲憤的士兵們瞬間紅了眼,也許在這些人中就有他們的親人朋友。
林箋看著他們被汗水與硝煙弄髒的年輕的臉龐,他們心中也應該會有恐懼,只是此時恐懼已經完全被悲憤驅逐,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端著武器以自己的生命為燃料,拚命的奔跑,拚命的廝殺。卻被無情的利刃貫穿胸膛,他們的臉龐依舊年輕,卻在胸膛被貫穿的一瞬間定格,有些扭曲卻仍然不屈。林箋覺得自己眼眶漸漸濕潤,她已然不忍再去直視。這些年輕的戰士們,在用他們的軀體衝擊著這些外來的侵略者。
兩種原本處在完全不同世界的物種,此時在人類生存的星球上慘烈的廝殺,整個城市在嘶啞的悲鳴。
就在林箋覺得自己再也看不下去的時候,場景卻突然的轉換了。
這是一個簡單的幾乎不能稱之為房間的屋子,整間屋子只有一張單人床,上面雜亂的扔著幾件骯髒的防護服。一個年輕的戰士坐在窗台上,他看起來年紀很輕,不過二十出頭,白金色的頭髮軟軟的趴在頭皮上。年輕的戰士有一雙漂亮的藍眼睛,在林箋看著他的時候突然凝視過來,那目光中的寧靜讓林箋心中一顫,那麼平靜,平靜的就像是帶著一種義務反誣的股所畏懼。
「好了,桑切斯,我要去了。」戰士從窗台上跳下來,走到床邊,將防護服的頭盔拿了起來。林箋這才意識到,這個房間中還有一個人,只是她看不到,因為那個人就是此時拍攝這段視頻的人,也是留下這段珍貴影視的人。
「要拍滿十分鐘的,這是規定。」那個叫桑切斯的人,聲音聽起來同樣年輕,只是年輕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哽咽。
「總要有人去做的,不是嗎?」年輕的戰士臉上露出笑容,那笑容英武無比,「比起那些戰死在戰場上的同伴們,我還是很幸運的,至少會有人記得我,還能在榮光之路上見到我的名字。」
「阿諾。」拍攝視頻的人已經泣不成聲,聲音顫抖卻帶著一絲希望:「戰爭就快結束了,是嗎?」
「是的,所以別哭了。」林箋看著年輕的戰士臉上露出了溫暖的笑容:「你瞧,我就要去結束他了。」
林箋眼中的淚水終於落下來了,這場戰爭是如何結束的,不管是銀河帝國還是民主星系同盟亦或是銀河星系聯邦的歷史書上都有詳細的記載。
兩百名最優秀的單體式攻擊艇戰士被選□,他們每個人的攻擊艇上都帶著足以毀滅一座城市的粒子炸彈。
他們承載著整個人類的希望,在一個晴朗的秋日午後,義無反顧的衝向天際,在核彈頭打開外星人母巢的一瞬間,衝入其內部,引爆了粒子炸彈。
戰爭就這樣在那極致絢爛的光芒下結束了。
那個戰士最後的笑臉反覆在眼前晃動,沒有華麗的艦隊的攻防,沒有粒子炮間的對轟,這場四百年前的戰爭以這樣一種寧靜的姿態深深的印在林箋的腦海中。
他是榮耀的嗎?哦,當然,他拯救了整個人類。
林箋無法感受到他當時的心情,卻奇特的被他的笑容打動,她蹲在那個簡單的房間中,失聲痛哭,聲音迴盪在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裡。
白光一閃,畫面終於消失,林箋感覺自己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她停止慟哭,有些茫然的回顧四周,穹頂緩緩的關閉,將那燦爛的銀河遮蔽。窗戶再次打開,深秋午後的光芒瞬間照亮了她的世界。
原來,視頻播放完畢了。
林箋終於回過神來,可是心情卻極其複雜,她僵硬的轉頭看了看四周,所有的學生臉上再不復上課前的那般輕鬆興奮,他們個個臉色青白,面龐扭曲,眸子中毫不掩飾的流露著恐懼,有些人甚至已經嘔吐,涕淚縱橫。
「年輕人們。」達海諾中校的聲音傳了過來,林箋看向講台,年過半百的中校臉上的表情凝重而悲憫。「不要懷疑,這就是真正的戰爭。戰爭中充滿了絕望,殺戮。我不希望你們好戰,但是我希望你們在被需要的時候,能站出來,為你們想要守護的對象勇敢的去戰鬥。這就是戰士的使命,這就是我們的第一堂課。我的孩子們,祝你們能為自己所熱愛的信仰而戰鬥!」
看著一屋子依舊沒有回過神來的學生,達海諾中校緩步走出教室,另一間多功能教室的門前此時也站著一個人,那是他的好友,阿祖圖蘭士官學校炮術士官總教練弗裡達中校,今天也是他的第一堂課。
「每年一次,我總為那些菜鳥們擔憂。」見到達海諾從教室中走出來,弗裡達摸摸下巴,臉上有些不忍。
「總得讓他們明白自己選擇了一條怎樣的道路。」達海諾感慨,選擇了軍隊,就代表了不平凡的人生,「只有經過漫漫長路,孩子,才能成為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