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霧繚繞在山間,綿綿崇山峻嶺上,一道從頭望不見尾的長龍滾滾行進著。趙軍火紅色戰旗,插滿了整個山頭上,趙軍士卒在路旁脫下牛皮靴子,將其中的泥濘挖去,再重新穿上,繼續跋涉前進。路途上戰馬奔馳雨霧之中,不時後方有傳騎經過,向坐在林間士卒高呼各隊番號的名字,這些士卒休息過後就繼續前進。李重九穿著蓑衣,高坐馬上,與士卒們一併冒雨前進。前方軍情如火,這幾日虎牢,偃師,洛口倉同時遭到唐軍南路軍團猛攻的消息,已是傳來,所以趙軍必須加速前往解圍方可。唐軍南路大軍攻勢之猛烈,可以說超出了他預料範疇。以李重九佈置在洛陽,虎牢,滎陽一線的兩個府軍,數郡郡兵,鄉兵,以及王薄,孟海公輔助軍團協助下,一共七八萬兵力仍是應對十分吃力。特別是李靖兵出武關,抄襲虎牢後路,更是令趙軍十分被動。
不過就算山間行進,趙軍也並非輕鬆,大半個河南現在都是李唐的地盤。趙軍偵騎必須散得老遠以提防唐軍的襲擊。
不過唐軍的兵力卻十分畏懼趙軍,只是謹守城池,並沒有出城襲擊趙軍的勇氣。
除了盤踞各地的唐軍鄉卒之外,一路行來還有不少宗族豪強勢力,河南一直是秦漢以來就是人口聚集之地,如穎川等郡自秦起就是人口破百萬的大郡,河南各郡的人口也要遠勝過關中河北。
隋末大亂時,穎川等郡的強宗大姓都自築塢堡。閉起門來隔絕於外自守家門。
待趙軍路過這些強宗大姓的地界時,卻收到料想不到的歡迎。
李重九此刻猶記得。當時那些宗老們,拉著自己的戰馬道。隋末以來,我等苦戰亂已久,聞陛下行仁義之師,破城而不擾民,與百姓秋毫無犯,老朽等都是不勝仰慕,祈陛下能夠留在河南,救吾等黎民於水火之中。
李重九聽老者這麼說,不勝感慨。這算是自己多年來攢下的人品終於爆發了,大軍入河南受到此簞食壺漿的待遇。這終於已不是論出身,看閥閱的時代了。
姬川卻向李重九潑冷水道,當年名臣趙廣漢署穎川郡時,曾苦當地百姓高仕宦,喜爭訟,好朋黨,故而我看百姓們倒履相迎是怕我軍與唐軍交戰時波及他們,才提前來賣好。典型的小民智謀罷了。
張玄素笑著道。陛下,別聽姬兄這一番酸腐之言,我軍自平河北以來南征北戰,軍紀嚴然。論人心向背,實已不輸給於李唐。李淵不過有關隴門閥,代北貴戚的支持。但河北和河南,大半個天下的民心都在我們一邊。此中誰輕誰重,誰能奪取天下。天下英傑心中自有答案。
李重九聽了欣然點頭,當下安撫了夾道歡迎的百姓,一路上進發,百姓迎接絡繹不絕於道。李重九幾乎以為河南現在已是自己的地盤了,而不是屬於李淵。
連姬川後來也不得不改口道,以河南民心背向來看,只要這次我軍能守住洛陽,河南早晚為李重九的囊中之物。
黃河邊,虎牢上,大雨傾盆!大雨沖刷著虎牢關上每一處角落,卻洗不去夯土城牆上斑駁乾涸的血跡!趙軍士卒依牆而立,不少士卒頭盔早不知去了哪裡,臉色煙熏火燎般烏黑,手中長刀已是砍了卷刃,鎧甲上紮著未取下的箭羽。虎牢關被唐軍圍困五日以來,遭到唐軍最猛烈的一次進攻,那狂風暴雨的攻勢,令數處城堞一度失守,若非最後趙軍主將羅士信手持鐵槍殺出,連挑唐軍數名勇將,兼之突然大雨傾盆而來,導致攻城的唐軍一方弓弩失靈,否則虎牢關就極度危險了。唐軍士卒望著城頭上,也是充滿了無奈之色。「可惡就差那麼一點。」李唐梁州總管程嘉會惱怒地言道。左右唐軍士卒皆是滿臉疲憊,儘管程嘉會讓他們重整旗鼓,待雨停後再攻城,但唐軍士卒望著這填埋了無數性命的虎牢堅城,卻是望城興歎。「這可是虎牢關啊!哪裡有那麼好攻的。」「是啊,還有這些趙軍,也太頑強了吧,我們都以為快要贏了,都被他們趕下城頭了。」「催鋒營三百死士都是填進去了,這一戰太傷士氣了,我軍還能再發動這樣一次猛攻嗎?」唐軍士卒慢慢的挪動腳步,整個營內士氣低迷。程嘉會見了這一幕當下大怒,正要上前喝罵,這時候一個聲音從旁傳來:「梁將軍,還是算了吧。」程嘉會聽了聲音,轉過頭連忙抱拳道:「李長史,方才就差一點攻破了城池,只要再來一次,末將就可以攻破虎牢了。」那李長史,自是行軍長史李靖。李靖搖了搖頭道:「已是不必了,趙國天子率領援軍已是出現在開封附近,我軍若是再不走,就要腹背受敵了。」程嘉會聽了一愣道:「怎麼趙軍竟來得這麼快?」李靖道:「該來得還是要來。設法知會在西面攻城的盛彥師,也退兵吧!現在也無牽制的必要。」說到這裡,李靖看向在大雨之中的虎牢關道:「我軍已是盡力了,就算是破了虎牢,也不一定能扭轉戰局,何況又拿不下呢?所以沒有意義,再添無謂的傷亡了,就讓多一點的兒郎能夠生還家中,看看自己的父母妻兒吧。」聽李靖這麼說,左右唐軍士卒皆是陡然心底一酸,不少人想起戰沒在沙場上的袍澤,都是嗚嗚地哭出聲來。程嘉會訝然道:「李長史的意思,是要收兵了。」李靖收回了方纔那一副悲天憫人的感傷之情,笑了笑道:「程將軍,不錯,我就要從虎牢前線,退兵回伊闕了,而且若我料得不錯,這一戰可能也是我大唐攻趙之戰中最後一場大戰了。」聽了李靖這麼說,程嘉會道:「李長史,何出此言,昨日陛下才是親至河陽前線,我看他馬上就要督師強渡黃河了。」李靖搖了搖頭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