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婉為一句薄情年少如飛絮而出神時,卻說張文瓘倒是心底大喜,這一句話聽得崔小姐對他實在是大有情意啊。
張文瓘雖未見崔楚妃之面,但不妨礙他幻想崔楚妃的模樣,早描繪得七七八八,悄悄在心底紮了根。
當下張文瓘在牆外十分誠懇道:「崔小姐,在下良家子弟,斷不會做出始亂終棄之事,在下姓張,名文瓘,字稚圭,清河人士,年方弱冠,祖上乃留侯之後,家兄文琮乃是本郡戶曹,在下在家讀書,等試今秋秋闈,因尚未有官身,故而還未娶妻。敢問……」
崔楚妃聽了暗暗好笑,對李芷婉道:「姐姐,你看這書生呆不呆,誰稀罕他將來歷都仔仔細細說給我了。」
李芷婉聽了搖了搖頭道:「留侯張良之後,清河張氏也算是望族,這人說得真切,乃是有誠意之男子,你若是不喜歡他,就不要戲弄他,免得白惹相思。」
崔楚妃哼地一聲道:「我就喜歡他心底惦記我。清河張氏稀罕得緊嗎?姐姐你若喜歡,我將他讓給你就是了。」
李芷婉笑著搖了搖頭。
崔楚妃哦地一聲低聲道:「姐姐必是已有了心上人,或早有了婚配了吧。」
李芷婉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但聽牆外又道:「敢問姑娘芳名呢?」
崔楚妃低低嬌笑一聲,但話語裡卻幽怨地道:「哎,芳閨寂寞,今日一見也是有緣。這位公子聽好了,奴家乃是……」
這時崔楚妃卻聽得背後一聲咳嗽。這一聲咳嗽,頓時令崔楚妃魂飛九天。原來他回頭一看。是自己母親崔鄭氏正站在身後。
只見崔太太手拄著枴杖,目光森然,面色鐵青地盯著自己女兒。崔楚妃看見母親如鼠見了貓,嚇得不能動彈。
而牆外那邊卻繼續道:「崔小姐為何說了一半,不繼續說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在下真是很有誠意,想知道小姐的芳名。」
言語中可以聽得張文瓘話中焦急。
這時崔太太卻是將枴杖重重往地上一頓,對左右家奴怒喝道:「將外面那淫賊。給老身抓來大堂!」
聽崔太太這麼說,崔楚妃身子一軟,頓時倚在了李芷婉身上。李芷婉則是心底好笑,你這純屬自找的。
當下崔家家奴出去拿人,牆外的張文瓘正等著崔小姐的答話,未料到小姐的答話沒有回來,卻遭來一群拿著棍棒的崔家家奴。
不過這三人也並非是軟柿子,張文瓘好友來濟乃將門之後武藝過人,一下打翻了五六個崔家家奴。張文瓘。孫處約則是大呼起來,在普救寺內附近都是士子,一聽說有士子要被清河崔家的人打了,頓時紛紛上來。
年輕士子就是有這麼一股血勇之氣。當下和崔家家奴兩邊對峙起來,聲稱要討個公道。
這下倒是出乎崔太太意料,她本想不將事情弄得這麼大了。否則傳出去對女兒將來名聲也是妨礙,但那幫士子卻偏要要討個公道。說崔家仗勢打人,不行要告上郡府。清河郡郡守就是崔家人。崔太太自是不擔心會打輸了官司,但如此一來鬧上郡府,官司打得人人都知,他崔家以後還要不要臉面了。
最後崔太太只能答允找了找了一間堂,與士子一幫人理論出個道道來。
佛堂內珠簾低垂,李芷婉,崔楚妃都隱在珠簾之後。崔楚妃急得都是要哭了,她本來只是少女心性,愛慕虛榮而已,但沒想到事情居然鬧得這麼大,以後名聲怎麼辦了。
但在珠簾後崔楚妃看去這張文瓘,面如冠玉,一看便知是風流瀟灑,倜儻不群之人,突然轉念一想,我未來郎君若有如此人才相貌,就好了。若是聽父母之命,就算嫁給范陽盧,趙郡李,滎陽鄭,太原王這些大閥子弟,但多半也是不如此人。再想到對方是要考郡試的,更是才學之輩,比之那些等著父母蔭官的大閥子弟,不知強了多少。
所以崔楚妃頓時忘了此刻的困境,突然生出若是我將來嫁給此人也不錯的念頭來。
而張文瓘此刻身後有一幫士子搖旗吶喊,又見珠簾後露出一截百摺湘裙來,轉身之際隱隱有環珮輕動之聲,頓時心知崔小姐必然在珠簾之後。張文瓘當下手中輕搖折扇,頓生氣宇軒昂之氣來,更是頻頻目挑珠簾,一副明知你在珠簾後偷看我的神情。
李芷婉在珠簾後看看崔楚妃,再有看看那張文瓘,但見二人此刻神色,也是忍俊不禁,只能強壓自己的笑意。此刻張文瓘知佳人在旁,當下上前對著崔太太一揖朗聲道:「老太太在上,在下有禮了。」
崔太太坐在一張檀木椅上,心底雖是對這張文瓘恨得牙癢癢,但面上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道:「你是何人?哪裡人士?」
張文瓘當下道:「在下姓張,名文瓘,字稚圭,清河人士,祖上乃留侯之後,家兄文琮乃是本郡戶曹,在下與兩位好友普救寺內讀書,準備一赴今秋秋闈,因沒有官身,故而還未娶妻……」
「好了,好了,誰要你說這麼多了。」崔太太微微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清河張氏,崔太太也是知道,也是本郡大族,雖不如清河崔家,但當時有天下張氏出清河之說。
說到這裡,張文瓘身旁來濟,孫處約二人也是站出身來。來濟大大咧咧地道:「老夫人在上,在下來濟,祖籍南陽新野,家父乃是前朝左翊衛大將軍、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榮國公是矣。」
聽了眾士子一愣,心道榮國公,不就是當年征討遼東的水軍大將來護兒嗎,江都之變時。宇文化及弒殺隋煬帝,來護兒不肯從賊被殺。世人多贊來護兒忠貞。
眾人都沒有想到張文瓘,來濟二人出身都如此不凡。最後孫處約自報姓名。他雖也是清河本地人士,但家世卻是平平。
崔太太當下看向三人道:「你們一個個不是名門之後,也是知書達理之人,為何行止輕薄,居然來調戲老身的女兒。莫非是欺我崔家門風不嚴。」
張文瓘連忙道:「老夫人治家嚴肅,有冰霜之操,我等怎敢欺之。」
說到這裡,張文瓘便將方纔他與崔楚妃在院牆內外的對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一說出。張文瓘口才還是頗為給便的,從三人述志到後來與崔楚妃搭話,一番話原委道得清清楚楚,眾人彷彿聽得和說書一般。
眾書生聽得這分明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戲碼嘛。崔太太聽得怒火中燒,特別是她女兒那一句薄情年少如飛絮,頓時令她火噌地一下就冒起來了。而崔楚妃在內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自能苦道:「這下完了,這下完了。」
「此事我兩位弟兄都可見證。並非是我一家胡言。」張文瓘朗聲言道。
崔太太將枴杖一頓喝道:「住口,我女兒家乃是大家閨秀,怎可能做出此輕薄之舉,你一派胡言調戲我女兒。信不信我奏到崔郡守那,革去你們三人今朝秋試的資格!」
此話一出,眾士子都是一片嘩然。
這是什麼。這是**裸的以權壓人,崔太太故意點出崔郡守三個字。提醒眾人清河郡郡守崔君素乃是崔家的人,你們這場官司又輸無贏。你們這三頭小蝦米,還不快屈服於崔家的權勢。
崔太太面色稍緩,眼下擺在這三位士子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是自承胡言亂語,二就是失去秋試的資格,不愁他們不就範。
崔太太卻沒有料到,張文瓘勃然道:「大丈夫豈可因此而廢名,無緣秋試,即無緣秋試,但方纔某說得話,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虛言,五雷轟頂。」
崔太太神色一變,見張文瓘如此毅然決然,心道自己倒小看此人的膽氣,並非是恐嚇可以辦到的。崔太太又看向來濟,孫處約二人道:「此人輕薄我女兒之事,你們沒有參與,大可不必為了朋友義氣,而失去了大好前程。你們的意思呢?」
崔太太一招不成,又來一招,她要孤立張文瓘,若是三人話語自相矛盾,那麼就沒有人聽信張文瓘之言,自己女兒的名聲也就保住了。
來濟昂然道:「家父為了不失道義,亡於江都,在下不及先父十分之一,但也知道什麼叫以信義立身,張兄方纔之言,句句是真,某願一力證之。」
「好,好,好!」崔太太連連冷笑,又是個硬骨頭。她看向孫處約道:「他們二人乃世家之後,就算不讀書進取,也足可安生,老身瞧你家境貧寒,寒窗苦讀十年就是為了今朝吧,瞧你年輕有為,絳紗加身,如同拾芥,犯不著為了袒護你那調戲我女兒的兄弟,而一併失了前途。」
崔太太見孫處約一副謙和的樣子,與張文瓘,來濟二人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覺得他就是個書獃子,這樣的人沒什麼主見,一恐嚇就怕了,何況他的家世又不怎麼樣,只有就範一途。
孫處約上前,先是長長作揖,一躬到地。
崔太太見此人禮數如此周到,微微側身言道:「不敢當此大禮。」
孫處約笑了笑道:「長者在上,豈能不以全禮。」
崔太太笑容滿臉道:「你這人倒是有禮數,若是你敢將公道說出,老身對你也就不追究了。」
孫處約笑道:「多謝老夫人對晚輩的寬容,在下雖是家境貧寒,但也知聖人說過成仁取義,為了道義尚且性命皆可拋,功名利祿又何能比之。在下願意證明兩位兄長,所說之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欺瞞。」
見孫處約如此傲骨,在場士子都是紛紛叫好。有人仗義言道:「崔太太,我們敬你們崔家是名門,但你也不能因為成全你女兒的名聲,而毀了三人的前程。」
「是啊,我看這一幕下去,對崔小姐名聲也是有礙,我看他們二人一問一答也是大有情意,不如崔太太讓壞事變好事,成全他們二人,豈不是成人之美嗎?」
崔太太怒極反笑道:「婚約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崔家女子豈有不要臉面與你私定終身之說,你們三人枉費飽讀詩書,實是不要臉的,鐵了心要壞我女兒名聲,我今日就將官司打上郡府!快,拿我的帖子,請崔郡守決斷此事,爾等幾人現在就給我拿下。」
崔太太一說,身旁崔家家奴就要動手。士子們一陣喧嘩。
「慢著!」
這時一人突然出聲喝止,眾人看去不知堂內何時進來一人,而在垂簾後的李芷婉,看清那人容貌後,陡然目眶一紅,心底無數滋味,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