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這裡從林如海處得了消息,當今聖上頗有點巧哥賈蕙為三皇子伴讀的意思。賈蕙是他見過的,生得俊俏伶俐,規矩上也不差,論起出身來,賈蕙乃是榮國公賈代善之嫡重孫。當年寧榮二公也算是開國重臣,只是傳到今日,徒剩架子罷了。更有一樁,賈蕙是出了痘的,也算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這有福氣三個字,卻是十分要緊。只是因三皇子未足六歲,是以這事隱而不宣,只待得過得年去,三皇子入閣了,再做定論。是以這回王夫人在家裡鬧出這樣的事來,若是鬧了開去,雖王夫人必然不能翻身,只怕巧哥也要叫她連累了。
王熙鳳聽著賈敏的話隱約猜著幾分,臉上就是一笑道:「姑媽說得很是。到底是一家子人,便是二太太有錯在先,我們做小輩的也不好看著她病了不生憐惜的。何況老祖宗從來疼愛寶玉,等閒也離不了他呢。」賈敏聽了這話,倒是想著在賈母房中不見寶玉,因問道:「說起寶玉,我倒是想著了,母親房中怎麼不見寶玉呢?」王熙鳳笑道:「倒是早起去請過安的,只是到底還是孩子,也沒經過這樣的事。姑媽也見著老祖宗了,形容大不似往日的,便是開口說話也不能,寶玉哪裡能領會老祖宗意思,在那處反添亂的,所以太太就叫他出去了。」說畢,又看了眼賈敏,見賈敏臉上沒動什麼顏色,又續道:「說起來,寶玉倒還是個有心的,戀戀著不肯去呢,還是大嫂子說:『你在這裡也是無益。太太也病著呢,你正該瞧瞧她去,也免得叫太太掛心。』這才去的。」
賈敏聽著王熙鳳的話,臉上要笑不笑,道:「這孩子實實的叫母親和他母親誤了,正是慈母敗兒。一個男孩子家家的,文不成武不就的,生的倒是得人意,又小意會討好,這又有什麼用?我這會子也不明白母親到底是愛寶玉呢還是恨著二哥哥一家子所以把寶玉縱壞了,好叫二哥哥一家子痛心的呢?」王熙鳳聽著賈敏的話,只是一笑。王夫人一心看著未來三等將軍的爵位,便是賈母也有此心,只要有這爵位在,每年一千兩銀子的俸祿,還有在榮國府名下的莊子也有三四千兩一年的進項,便是寶玉文不得武不得的又能如何?
王熙鳳就笑道:「姑媽這話正是說在我心裡去。我也時常想著,譬如是個讀書人,出身亦是寒微的,只要用功讀書,一般也能得中進士舉人的,內做翰林,外放縣令,自己上進巴結,不怕沒個前程。旁人且不說他,只看林姑父就知道了,一榜探花出不過十數年,如今也是位二品大員了。哪個說起來林姑父來。不是嘖嘖稱讚的呢。枉費寶玉那樣聰明,整日裡同姐妹丫鬟們廝混,待得長大議親的時候,依舊這樣一事無成的,又有重內幃的風評,人看著他這樣,差不多人家的女孩子,怕是不能給他。偏母親和二嫂子心氣又高,尋常人家的女孩子怕瞧不上呢,還不知怎麼了局呢。或是指望著貴人那裡開個金口,倒還是個門路。」賈敏聽著王熙鳳的話,臉上一笑道:「貴人在深宮,又能知道什麼?不過都是聽著母親同二嫂子說哪家的女孩子好罷了。」
王熙鳳聽著賈敏的這話,也就明白了如何賈敏要同她同氣連枝了。什麼兄妹情深,物不平則鳴都是幌子罷了。賈敏同王夫人不和睦,不想見王夫人太過得意是其一。以賈母同王夫人兩個的人物人品,又看著林如海如今的聲勢,且到底是自家的女孩子,知根知底的,豈不是比去外頭尋的強上百倍去,只怕不肯死心。若是賈母開口還能回絕的,要是賈母王夫人婆媳兩個請托了賈元春,由她開出口來,卻是為難,索性趁早將彼此臉皮扯破了,倒是絕了後患。因笑道:「姑媽說的是。貴人雖在宮中,到底一個是母親,一個又是親身撫養她長大的祖母,貴人必是時時記掛的。」
說話間一行人已到了榮禧堂,王熙鳳把那赤金九龍青地大匾看了眼,臉上就是一笑。賈敏因看王熙鳳看那大匾,就笑道:「這裡同父親在時倒是不曾變了多少去。」王熙鳳正要接口,就看著東耳房門簾子一動,從裡頭出來一個女孩子,十五六歲年紀,卻是王夫人跟前的彩霞走了出來馴獸師(獸人)最新章節。
原是王夫人病中口淡,想吃些鮮甜的東西,就令彩霞去廚房傳些滾水來,好沖玫瑰露喝的,不想彩霞一掀開簾子,就見兩個貴婦人,一個猶如海棠帶雨,楊柳迎風正是姑奶奶賈敏同,另一個柳眉暈殺而帶媚,鳳眼含威而有情卻是璉二奶奶王熙鳳。彩霞也是個知機的,知道如今二房失勢,王夫人更叫政老爺吩咐了拘在房中吃齋念佛,便是管家的權柄也丟了,日後還不知如何,且王夫人素來刻薄寡恩,是以忙過來逢迎,堆了一臉的笑道:「給姑奶奶,璉二奶奶請安。」
當著彩霞的面兒,賈敏只笑問:「我聽說你們太太病了,特來瞧瞧她。她可歇著不曾?」彩霞忙笑道:「回姑奶奶話,我們太太才睡醒,正想些香香甜甜的東西吃,命我往廚房裡傳一旋子滾水來燙玫瑰露吃呢。」彩霞正是為著討好賈敏王熙鳳兩個,故意把話說得彷彿王夫人不安分,全然不知自己錯處一般。賈敏聽了這話,就道:「病人口淡,這也難怪。你快去罷。我倒同你璉二奶奶瞧瞧你們太太去。」彩霞聽說,倒是覺得無趣,臉上就是一紅,低了頭退了下去。
賈敏同王熙鳳兩個進東房門來,王熙鳳一眼看去卻見各處素淨,臨窗大炕上鋪著半舊青緞大條褥,石青靠背,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几.幾上也都換了陳設,往日那大紅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一概不見了蹤影,想來是才撤了下去,依著王夫人的性子,只怕是她做與賈政瞧的,臉上就是一笑。
卻說王夫人雖叫賈政奪了權柄,又病在床上,早上才叫李紈綿裡針的刺了幾句,正有滿心不耐煩,聽著賈敏同王熙鳳兩個過來。依著王夫人的本心她如今病得這樣正是賈敏王熙鳳兩個所賜,本不欲見她們。轉眼又想,如是真不見她們,反叫她們得意了去,勉強下了請字。這會子看著王熙鳳把屋子左右打量,她是病人,本就肝火旺,這回子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去,臉上一笑道:「鳳丫頭瞧什麼呢?想是許久不來,認不得了。」王熙鳳聽著王夫人的話,就道:「可不是呢,我猛然瞧著竟是空曠了許多,仔細想了才記起,」說了把手往那對梅花式洋漆小几點了點,笑說,「上頭的文王鼎匙箸香盒同汝窯美人觚不見了,想是二太太昨兒收拾行李時收起來了。」王熙鳳的話正刺著王夫人的心病,王夫人臉上一僵轉而笑道:「鳳丫頭這話說的,敢情我這裡的東西你都瞧著呢。你要是喜歡,我叫丫頭取了來送你也是一樣的。你我總是姑侄,你瞧上的東西我還能不給嗎?」
王熙鳳聽著王夫人的話分明是指著大房佔著爵位不肯撒手,就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老爺同太太的東西自然是二爺的,二老爺同二太太的東西自然都寶玉的,我做堂嫂的哪裡會和他搶。」王夫人到了這時也顧不得賈敏在了,冷笑道:「你倒是記得你是他堂嫂,卻忘了你還是他表姐呢。這也難怪女生外向的,這一出嫁自然是滿心掛著丈夫了。」王熙鳳因笑道:「二太太這話我很不懂呢。莫非二太太嫁來了我們賈家,依然心向著同制縣伯府,事事以同制縣伯府為先嗎?」女子素來出嫁從夫,雖是割不斷的骨肉,卻也該是以夫家為主,王夫人說著那樣的話,正是個不孝翁姑不敬丈夫。賈敏聽著這對姑侄的話,反笑道:「好了,鳳丫頭,你二嬸子正病著,你倒拿話堵她,可是給她添病呢。」
王夫人聽著王熙鳳同賈敏兩個的說話,正是一唱一和,一搭一檔,臉上就有些紅漲,忍氣道:「三妹妹也知道我是個嘴笨的,如今又病著,說錯話也是有的。」王熙鳳因笑道:「二太太臉上倒是紅潤,說話聲氣也足,我竟忘了二太太病著呢。若是二太太沒什麼吩咐,我這裡先回去了,明兒再來陪二太太說話。」王夫人閉眼道:「你太太如今忙著,你還不幫襯著她些,倒是到我這裡來打轉兒,可是太費心了。」王熙鳳看著王夫人如今的模樣,頗感暢快,本欲再譏刺幾句,只是當著賈敏這樣一個七竅玲瓏的人的面前,也不好去得太盡,也就裝著沒明白王夫人的弦外之音,
賈敏這裡看著王夫人王熙鳳姑侄打了回機鋒,又尋了些閒話出來同王夫人說話,王夫人滿心不耐煩,仗著自己如今是病人閉了眼裝睡,賈敏也笑了,立起身來吩咐了丫鬟們仔細伺候,同王熙鳳兩個出來,依舊回到賈母處,賈敏又略坐了回,向賈母告辭,帶了黛玉林瑾兩個回去。
王熙鳳倒是看著賈母用了藥,這才回房,還不曾換得衣裳,就聽得門外腳步急響,瞬間就進得房來,王熙鳳轉眼看去時,卻是賈璉。賈璉臉上眉橫目立,臉上都是猙獰之色,看著王熙鳳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