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同賈璉正說話,忽然聽著外頭像是有什麼東西倒了下來,揚聲問道:「外頭是誰?」平兒正在外間屋看著丫鬟們收拾堂屋,聽著響動已然出去看了。她到外頭時只瞧見一條石榴紅的裙子一閃,瞧著人影身材長短倒像是花珍珠的模樣,這回聽著王熙鳳在裡頭問話,忙答應一聲,撩起簾子進屋回道:「奶奶,我瞧著背影倒像是花珍珠的樣子,只是沒看見正臉,不敢說就是。」這也是平兒素來做人仔細小心,這才沒把話說實。王熙鳳素來知道她的脾氣,聽了這話臉上就是淡淡一笑,瞟了賈璉一眼:「想來是二爺的話把人嚇著了。那珍珠倒是個溫柔小心的,嚇了她也怪可惜的。」
賈璉看著王熙鳳這樣柔媚嬌俏,不由喜歡,笑道:「這真真是沒天理了。明明是你先說要打發她們的,我不過是怕你著惱,順著你的意思罷了,這會子反倒賴在我身上了。倒叫我有冤沒處訴去。」王熙鳳聽了把鼻子輕輕一哼:「二爺要訴冤枉也容易,只管找著那花珍珠花姑娘說去,我還能攔著二爺不成?」說了柳眉一剔,俊眼流波,嫵媚秀麗之處動人心弦。因巧哥出痘,賈璉在外書房避痘,久已不近女色,見王熙鳳這樣,格外心動,顧不得正是青天白日走到王熙鳳身邊攬著她的香肩就要溫存。平兒在一旁看著這樣,忙低了頭退到了外間,又把簾子放下,出來帶著都退到門外,就在廊下立著,隱約聽著裡頭傳來說話聲,又有賈璉的笑聲,過了許久才聽得腳步聲,接著房門響處卻是賈璉走了出來滿臉是笑,只叫平兒等進去伺候,自己抬腳走了進去。
平兒等看著賈璉走了,這才進房,卻見王熙鳳正坐在梳妝台前整理雲鬢,嫩臉暈紅,秋波流動,看著平兒等進來手上未停,只是把眼神向著平兒一遞,平兒會意向前,王熙鳳因道:「你去花珍珠那裡瞧瞧,她可做什麼呢?」平兒聽說忙答應了一聲,又吩咐了其他人仔細伺候這才出門去尋花珍珠。
卻說那花珍珠原是看著巧哥出痘順利,就想過來奉承奉承賈璉王熙鳳,不想才到王熙鳳屋前,就聽得王熙鳳同賈璉的說話,王熙鳳半真半假地說要打發她們,花珍珠素知王熙鳳十分看重臉面,又肯聽賈璉的話,因此心上倒也不太急,不想賈璉竟是毫不遲疑地接口,只說看著王熙鳳喜歡,怎麼都好,心上不由慌了。花珍珠是個癡人,從前服侍賈母時滿心滿眼只要賈母一個,待賈母把她給了賈璉,便是滿眼滿心只有賈璉一個,當他是終身之靠,只想著慢慢熬去,待得有個一兒半女,也能抬做姨娘,便是半個主子,也算是個結局,不想賈璉竟是如此無情,心上十分氣苦,一時慌神就把床屜撞了下來,就怕屋裡的賈璉王熙鳳出來看見,急匆匆逃了,回在自己房裡,坐著只是垂淚。她生性本癡,雖賈璉王熙鳳兩個一樣玩笑著要打發了她們,花珍珠卻只把一口怨氣都呵在了王熙鳳身上:怪王熙鳳又裝得賢良大度,實則生性嫉妒不能容人。她正在這裡怨恨,就聽得門外有人笑道:「這青天白日的,你倒是在發呆。」
花珍珠聽聲抬頭看去,卻是王熙鳳的心腹丫鬟平兒笑吟吟站在門前。花珍珠決計不是個蠢人,看著平兒忽然過來,心上也隱約猜著怕是方才叫人看見了,這回不知道是王熙鳳還是賈璉打發了過來探她聲口的,不敢大意,連忙站起來堆了一臉的笑道:「原來是平兒姐姐,可是奶奶爺爺有什麼吩咐,使個小丫鬟叫我過去就成了,怎麼還勞動姐姐走一趟呢?」平兒看著她這樣,也不點穿,只道:「巧哥兒出痘這些日子,你們跟著奶奶日夜敬奉痘神娘娘,也辛苦了,奶奶特地使我來看看你們,可有什麼短缺沒有?若是有,只管告訴我,我回奶奶二爺去。」花珍珠聽了臉上愈發恭謹,只說:「我們一身一體都是奶奶二爺的,跟著奶奶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哪裡當得上辛苦二字。」
平兒聽說,臉上也就是一笑,也道:「可不是這話呢?我比你還深意層,你是這府裡買來的,我是奶奶家裡的家生子兒,打小就被挑在奶奶身邊伺候,也是天幸,奶奶性子爽快磊落,對著我們下人也體恤,從不朝打暮罵的,換個厲害的主子,可不要白吃多少苦頭呢?所以我們除了一心一意伺候好了奶奶二爺,怕也無以為報了。」平兒這番話對著花珍珠正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只望她聽著這些話,能把心放下。不想那花珍珠聽著她的話,倒是心思更重,想著自己原是賣的死契,若是賈璉王熙鳳兩個真要打發了自己,那真是輕而易舉,心思更加重了,只是當著平兒的面,勉強笑道:「平兒姐姐的話我記著了,奶奶同二爺對我這樣周到,我自然要盡心服侍。」平兒聽著這話,雖不大放心,也不好再追問,又同花珍珠笑著說了些旁的話,也就起身回去了,見了王熙鳳就把事情回了,又說:「奶奶,我看著她倒像是不能安心的樣子,只是我也不好多勸,說多了,倒像是真委屈她了一樣。」
王熙鳳這裡正逗弄姐兒,聽了平兒這話,她是知道花珍珠為人的也不以為意,就把姐兒交回在奶嬤嬤手上,叫她抱了姐兒回去,又向平兒道:「我知道了,你去同裕兒順兒幾個交代聲,叫她們以後留心些,有什麼話兒能不叫她知道的就別叫她知道了,姐兒巧哥兩個也不要叫她多靠近。」平兒看著王熙鳳這樣慎重其事,也不敢輕忽,忙答應了,出去找了裕兒,順兒豐兒幾個交代了。裕兒素來是個激烈的性子,聽著這話,就冷笑道:「奶奶也太謹慎了,她要是敢鬧事,我先不放過她!」平兒就道:「你倒是消停些!哪裡就這樣了,奶奶叫我們多留心她些罷了,你要是鬧起來,叫老太太,太太們知道了,可怎麼說呢?」裕兒因冷笑道:「怕什麼?不過是個房裡人,說到底也是個丫頭!叫她一聲姑娘是抬舉,不然叫她名字又能怎麼樣!」說了,只是把俊眉豎氣,美目含怒,平兒,順兒幾個一場勸,才叫裕兒把怒氣稍稍忍耐些。
卻說那花珍珠看著平兒走了,心上實在難以安定,從房裡出來信步而走不由自主竟是走到了榮禧堂前,因她知道賈璉王熙鳳同王夫人不大和睦,所以站了腳正要往回走,就聽有個聲音笑道:「花姑娘,我們太太有幾句話想同你說說。」轉頭看去,卻是個十三四歲的丫鬟,生得眉目俊俏,一說話嘴邊就有個若隱若現的梨渦,十分討喜,正是王夫人房裡的金釧。聽得王夫人要見她,花珍珠也不敢再走答應了一聲,低頭走了過去,隨著金釧來到榮禧堂東耳房前,金釧先進去回話,片刻之後又出來,臉上似笑非笑道:「珍珠姑娘,太太說叫你進去呢。」
花珍珠心裡忐忑,壯起膽子進了房,卻見王夫人坐在塌上,頭上戴著秋香色勒眉,身上穿著石青緙絲長大衫,底下露著青色百襉裙,正慢慢喝茶,花珍珠走到王夫人腳前雙膝跪倒,磕了個頭道:「給二太太請安。」王夫人放下茶盞,把花珍珠看了看,臉上一笑道:「起來吧。自從老太太把你給了璉兒,我這心裡就記掛著你,不知道你過得怎麼樣呢。今兒見了你,臉色也算紅潤,我也放心了。」花珍珠聽了王夫人的話,這才戰戰兢兢站起來,回道:「太太是個最慈悲的人,我在寶玉跟前服侍時就知道的。不能在太太跟前長久服侍,原是我沒有福氣。」說了又想起賈璉同王熙鳳的說話,眼圈兒不由得一紅,把頭低了下去。
王夫人知道賈璉同王熙鳳兩個十分恩愛,雖房裡有著鄭傅花陳四個,也不過是裝點,十日裡有兩三日去她們那裡已算是多的了,大半時間總在王熙鳳房裡。鄭雪娥跟著王熙鳳日久,又不能再生育,自然插不進手去,張秋桐雖然狂妄,卻是邢夫人的人也動不得,只有這個花珍珠從前跟著賈母時就是三心二意,為著叫賈母喜歡她,別的主子一概不在她眼裡,如今到了賈璉這裡,若是賈璉把她看重,她還能一心一意,可偏賈璉不以她為意,她心裡又如何能服氣,久有意籠絡,今兒見花珍珠忽然來到榮禧堂前,臉上頗有抑鬱之色,就知道正是時機差了金釧把花珍珠喚了進來。
這會子王夫人看著花珍珠露出哀戚之色,也就順勢道:「好孩子,我從來都看重你穩重溫柔,想把你留給寶玉的,不想老太太要把你給璉兒,我心上雖不捨,也只得答應。這回子看著你這樣,我倒是有些後悔,早知這樣,當日就該給老太太說了。」說了也就歎息一聲,又把花珍珠看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晉江死活不給我更新。嗚嗚嗚,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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