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看著王熙鳳遲疑不語,知道她不捨巧哥,又道:「如今元春在宮裡做貴人,只消沒有行差踏錯的,再生個一男半女的,不怕沒妃位給她。當今聖上仁厚,可也架不住常有人進言,到時,你說委屈的是誰?」
王熙鳳聽了賈敏這話,背脊上就出了一層冷汗,暗怨自己糊塗,竟是忘了元春如今已經是貴人。雖說爵位承繼從嫡長,可架不住雷霆雨露皆是皇恩,一道旨意就能叫你上天入地。如今既然已同王夫人決裂,便是不決裂,也架不住她愛自己的兒子寶玉,眼前賈敏即能這樣講,顯見的已然有了對策,且聽聽也無妨。王熙鳳心上拿定了主意,就向著賈敏笑道:「姑媽,我雖不讀書也是知道道理的,男孩子,自然不能只拘在跟前,不然就是匹良駒也糟蹋了。」
賈敏點頭道:「難得你懂道理。自宋以來,各皇子王府世子年滿六歲入學就傅,都在官宦世家擇子弟為伴讀,延續至今,本朝亦不例外。我看著巧哥聰慧乖覺,年歲倒是同三殿下彷彿,且巧哥身為榮國公之嫡重孫,又是得聖上親口賜名的,能有此殊恩也未為可知。」
王熙鳳起先只以為賈敏是要叫她把巧哥送在賈母跟前,請賈母教養,心上就不大願意。只為賈母人雖精明,在心愛的孫兒教養上卻是溺愛不明。寶玉縱成現在這個性子,一半兒天成的古怪性子,一半兒也在賈母身上。所以王熙鳳雖深知在賈母跟前養著,賈母能更喜歡巧哥些,可到底怕巧哥也叫賈母縱壞了。不想賈敏的意思竟是要叫巧哥謀做皇子伴讀。皇子伴讀雖無官職無俸祿,只是一個頭銜,但是能於皇子朝夕相伴,情誼自然非同尋常。何況三皇子雖非長子,其母孫貴妃難產而亡,三皇子自打生下來就養在皇后膝前,偏皇后目前又無所出,三皇子的前程不可限量,便是日後三皇子不得太子之位,一個親王之位總跑不了,巧哥若是能有此機緣,自然是最好。
王熙鳳起先十分喜歡,轉念又想,從來定哪個世家子做皇子伴讀,都是恩出自上,她們這裡有意,聖上那邊無意也是枉費心思,王熙鳳想在這裡就又把心灰了。賈敏看王熙鳳不語,也知道她疑惑什麼,微微笑道:「事在人為,總要謀劃一番,便是不成,也是無憾,只是總要有一兩樁能叫人誇讚的事跡才好,你心裡總要有數才是。」王熙鳳雖有主意,可乍聽著賈敏這番話,心上也是百頭千緒,不知如何決斷,便是賈敏走了也不知覺,還是平兒看著賈敏走開了,過來叫了幾聲才醒過神來。
賈敏同王熙鳳分別,自去寶玉書房要帶林瑾回去,不想寶玉見著她,就拋了書本,只要跟她一塊兒來。雖說寶玉也是賈敏侄子,可對寶玉,賈敏實在是喜歡不起來,倒不是同王氏不對付的緣故,實在是寶玉的性子不對賈敏脾性。賈敏自己也算個女書生,更嫁著一探花郎,偏寶玉是個「頑劣異常,極惡讀書,最喜在內幃廝混」的性子,更說什麼「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自己無才無能,竟把前人都看虛了,莫不是荀子,莊子,老子,墨子等都不如他一個黃口小兒有見識?這回看著寶玉要同她一同回賈母那裡,情知以寶玉的性子,必然是知道黛玉,寶釵姊妹兩個在,他又犯了性子,雖不大情願,無奈在這是在榮國府裡頭,只能答應,攜了林瑾帶了寶玉回在賈母房中。
薛姨媽見寶玉林瑾兩個過來,看著賈母臉上都是歡喜之色,就有意討好兒,向著賈母笑道:「到底是表兄弟,這面貌兒都像呢,好一雙俊俏的孩子。」實在寶玉的面貌像著故榮國公賈源多些,林瑾的面貌卻是同林如海極像,兩個本無相像之處,也是兩個都在年幼,都是童子打扮,一眼看去才有兩三分想像。
賈敏聽了,臉上只是一笑,即不辯駁,也不應承,賈母聽著卻極是喜歡,向薛姨媽笑道:「姨太太說的是,我瞧著也像,這一雙兒走過來,倒像是親兄弟了。」說了招手把寶玉同林瑾兩個叫道跟前,一手拉了一個問他們做什麼。林瑾倒是規規矩矩答了,寶玉的心思卻在黛玉寶釵兩個身上,因廳上不見人,就道:「老祖宗,寶姐姐和林妹妹呢?」賈母笑道:「你寶姐姐和林妹妹在後頭說話兒呢。」說了便要命人送寶玉過去和姐妹們玩。賈敏聽著,雖不大願意,只是不好拂了賈母面子,就向林瑾道:「我同你外祖母,舅媽再說說話兒,你去看看你姐姐做什麼呢?」賈母聽了也笑道:「正是應該叫他們孩子們在一起呢。」說了便吩咐了寶玉的奶娘李嬤嬤跟去看著,不許叫他們姐妹兄弟的爭執。
寶玉進到裡屋就見寶釵黛玉兩個並坐,看寶釵眼似水杏,容貌豐美,又看黛玉腰細身長,品格風流,他是天性所稟來的一片愚拙偏僻,視姊妹弟兄皆出一意,並無親疏遠近之別,就不知同哪個說話才好,先同寶釵說了,只恐冷落了黛玉,先同黛玉講話,又輕忽了寶釵,站在原處,倒是不知如何是好起來。
不想黛玉寶釵兩個正說得喜歡,忽然見寶玉進來,只把她們兩個看來看去,卻不講話,就有些尷尬,還是黛玉看著林瑾也進來了,因問:「是母親要走了嗎?」不待林瑾講話,逕自站起身來,就向外走,寶釵看著她起身,也不好再坐,一樣站了起來,她性子較黛玉隨和許多,倒是還向寶玉笑問了句:「寶兄弟念完書了?」因看黛玉姐弟將要出去,說不得只好隨上,拋下寶玉一個立在那裡。外頭賈敏看著黛玉姐弟同寶釵都出來了,也就起身推著林如海回來要問林瑾功課,又答應了賈母過幾日還回來也就辭去了
這寶玉從來在內帷裡廝混慣的,別說迎春探春姐妹同他好,便是丫鬟們也同他熟,叫人視若無物倒還是頭一遭,不由憋得臉上漲紅,自覺沒趣兒,倒沒跟著出去,低了頭往自己房中走去,還是賈母與他的大丫鬟襲人,便是從前之珍珠看著他臉上不樂,把小意體貼哄了好一會,才叫寶玉喜歡起來,這是旁話,表過不提。
王熙鳳又有了身孕的喜訊在榮國府裡傳得飛快,鄭雪娥和傅綠雲兩個也聽著了。鄭雪娥自打小產,身子受了虧損,一直懷不上,傅綠雲卻是賈璉厭了的,兩個都沒消息,聽著王熙鳳又有了,心上不免酸妒,看著王熙鳳回來,還得強笑著過來請安,王熙鳳正是恍恍惚惚的時候,連眼角也為瞟她們一下,逕自回房。鄭雪娥傅綠雲兩個正要跟上,還是平兒等牢記著賈母的話,向著兩個道:「奶奶累了,要歇一會子,你們先下去,一會子奶奶自然會叫你們。」兩人只得站住腳,看著丫鬟們進去,把門簾子放下了,這才返身回去。
賈璉喜沖衝回來時瞧見的王熙鳳楞楞坐在炕邊,倒是笑了,揮退了丫鬟們自己走到王熙鳳跟前,喜滋滋把王熙鳳的手兒一拉,正要叫一聲奶奶,忽然覺著王熙鳳的手兒冰冷,不由著慌,怒道:「平兒,裕兒!」他這一聲喊,倒是把王熙鳳叫醒了,看著賈璉回來,正要立起身來,賈璉就把她按著了,道:「我的奶奶,你可嚇死我了,這手冷得這樣,平兒她們是怎麼伺候的。」王熙鳳忙道:「不礙她們的事,原是我想事想出神了。」因看平兒等又進來了,就道:「你們都出去,我同你們二爺說幾句話。」
賈璉見王熙鳳這樣慎重也起了疑心,就在王熙鳳身邊坐了,道:「可是那個佛口蛇心的毒婦又給你使絆子了?」王熙鳳聽著賈璉這樣講王夫人,從愁腸百結中險些笑出來,歎息道:「這事說同她有關也是不差的。」說了就把賈敏講的王志夢日入懷同鉤弋夫人的故事都同賈璉說了,又道,「姑媽那樣講了,我這心上也疑惑呢,別是真的。」賈璉聽了,臉上也收了喜色,把眉頭皺了,道:「便是她搗鬼,已經這些年了,又打哪兒尋證據去。」說了就哼了一聲,「我就說一個酒色之徒,怎麼就是生有祥瑞異端了。」
王熙鳳聽著賈璉說寶玉是酒色之徒,不由失笑,推了賈璉一把道:「也虧你講得來,寶玉才多大,十來歲的孩子,知道什麼酒色,不過是老祖宗同他娘溺愛,養糊塗罷了。若是能叫二老爺好好教訓,寶玉又聰敏,有前程也不知道呢。」說在這裡就頓住了,同賈璉兩個對看一眼,心上不約而同又後怕又慶幸起來。
王熙鳳就把賈敏有為巧哥圖謀做皇子伴讀的事同賈璉講了,又道:「二爺,我一個婦道人家這些事並不懂,可我也知道這是有前程的,既然有前程,謀劃的人必然多。我也不怕二爺著惱,這煌煌帝都,天子腳下,官宦世家又有多少,同他們比起來,我們家不過是中等人家罷了,哪裡輪得到我們家,怎麼姑媽就想著這個了。」
賈璉聽著賈敏竟是想叫巧哥做皇子伴讀,也覺得賈敏異想天開,就向王熙鳳道:「你如今且不要慮著這些,只保重自己身子要緊,等巧哥再大些,再論及這個也來得及。」王熙鳳想了想也只得答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賈母到底會不會教孩子呢?我覺得不會吧。雖然曹公暗示賈敏給教養得很好,賈母自己又是多精明,可是看看寶玉給溺愛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