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是從小燕處回來的,那小燕同院裡的姐妹賭勝,要張華給她打一支金簪。張華正是迷戀小燕的時候,自然滿口答應。他身上哪裡來的錢,只好回家問尤二姐要,是以才趕了回來。不想張華才進莊子,就撞上一個三十來歲的寡婦,叫做鄒氏的。這鄒氏平日裡專愛嚼舌頭,挑撥離間,無事生非,哪裡肯放了這樣一件大熱鬧過去,忙堆了一臉的神秘把張華攔下,扯了張華到一邊,神神秘秘地就把尤二姐昨夜裡小產的事告訴了張華知道。
又說:「都是王狗兒的丈母娘劉姥姥請的江湖郎中,也不知道她收了那江湖郎中多少好處,竟把你媳婦往死裡治。這會你爹正同那王狗兒鬧呢。那王狗兒也是塊滾刀肉,又橫又凶,年紀又輕,你還不瞧瞧你爹去,仔細他吃虧。」張華聽著尤二姐小產,那孩子又不是他的,他如何會在意,反倒喜歡,就把鼻子一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她小產她的,管你屁事,難不成那孩子是你的?我瞧你也沒這個本事,還不給我滾開些。」那鄒氏見張華聲口這樣無恥,臉上漲紅了,跌足罵道:「放屁!老娘好意告訴你,你不領情就罷了,還對老娘滿嘴噴糞,呸!怎麼別人不掉孩子就你媳婦掉,活該!」
這鄒氏嘴上極毒,人也靈敏,一面罵一面覷著張華臉色,看著他把眼眉也立起來了,扭著腰身就跑,她倒是一雙天足,又是走動慣的,跑得倒也快。偏巧張華回來也有事,故此也沒去追,只衝著鄒氏背影罵了幾句:「死寡婦,怎麼別人不死男人就你死,都是你這張嘴積的德。」這才往家去,路上經過劉姥姥家,見圍了許多人,裡頭又傳來張松的說話聲,這張華也不去管他爹,自己蹋著鞋子回家。
張華一面進門,一面嚷著口渴,叫婉兒倒茶來,叫得幾聲不見人答,心上有氣,罵道:「小娼婦,你□主子不搭理我你也撘架子,真當我好性!」說了大步進來,卻見臥室裡只得尤二姐一個倒臥在床上,臉色雪白,滿臉是淚,這才想起那鄒氏的話,大覺晦氣,啐了口道:「你給我裝什麼樣,不過掉個孩子就在這裡給我挺屍,真當我是活王八!我卻眼裡揉不下沙子去,還不起來給我倒茶!」尤二姐嗚咽幾聲,究竟不敢違抗,待要掙扎起身,無奈她稟賦柔弱,又才小產,連湯水也未吃上一口,哪裡掙扎得起來,看著張華臉色鐵青,心中懼怕,不由叫道:「你要銀子,我妝奩裡有,你只管拿去,不要來打我!」說了倒在枕上哭了幾聲。
張華聽得二姐這樣講,也就罷了,走到妝台邊,開了尤二姐的妝奩,見裡頭擱著幾支金簪玉釵,其間一支翠玉透雕蟬頭釵,玉色通透,猶如一汪碧水也似,伸手就抓了起來,打量幾眼,就往懷裡一揣,又開了下層抽屜把裡頭裝的銀兩一併抓取了,塞在荷包裡。轉頭要走,卻見尤二姐伏在枕上淚眼汪汪對了他拉麵,就又朝尤二姐瞪了眼道:「瞧什麼瞧!你們一對狗男女強按著我的頭做了活王八,我拿你些東西也是份內的!」說了摔門而去。
到得外頭院子裡就不知哪裡跑來一隻黃狗,身形瘦小,狗嘴裡銜著一隻蒲葉包正用力往門外拖。張華一面往外去一面對著蒲葉包看了眼,卻見蒲葉包下端落出一隻小腳來,腳下就頓住了,急匆匆幾步上去將狗重重踢開,要把蒲葉包從狗嘴裡奪下。那狗想是餓得慘了,死活不肯鬆口,叫張華踢急了,竟是張嘴就去咬張華,張華一個不備,險些就叫狗咬著。
張華又驚又怒,提起門後的門閂來朝著那狗劈頭蓋腦打過去,這才將狗趕開了。自己幾腳把蒲葉包踢散了,見裡頭果然露出個死孩子來,身上都是血污,又有幾個深深的齒印,想是剛才叫狗咬的。
張華看見果然是死孩子,不由眉花眼笑,也顧不得晦氣,蹲□去把死孩子用蒲葉包重新捲了,四下一看,見牆角扔了一隻籃子,過去把籃子提過來,將蒲葉包擱在裡頭,上面蓋了些破爛衣裳,歡歡喜喜提著籃子去門去了。
張華提著籃子徑直就到了寧榮街來。到了寧府大門前石獅子旁邊,只見滿門口的轎馬,看看手上的籃子臉上就是得意一笑,大步走了過去。寧國府的門子倒也認得這個姨姑爺,他們都得過賈珍的吩咐,說是張華來不許叫他進去,所以就過來笑道:「哎呀,張姑爺好,怎麼今兒過來了?可是不巧,我們大爺出去了,一時半刻不得回來。我們奶奶又是女眷,不大方便見張姑爺,張姑爺若是有什麼事只管告訴小的,待我們大爺回來,小的轉告大爺就是了。」
張華有把柄在手,哪裡耐煩聽這些,挺胸迭肚地罵道:「餓不死的雜種,也不張開眼看看爺是誰!便是你們大爺也不敢這樣同我講話!若是惹急了你爺爺我,哼。」說了把眼把那些轎馬看了遍,嘴角往下一彎,「我把這東西往這些老爺跟前一遞,你們寧國府臉上可就光輝了!」說了一把推開門子往裡就闖。那門子看張華這趾高氣揚的模樣,話又說的厲害,竟是不敢向前阻攔,就叫張華闖了進去。
賈珍這裡正焦頭爛額,原來賈珍和尤二姐無所不至雖是有情,可尤二姐如今嫁出去了,也瞧不見人,賈珍又是個喜新厭舊的,看著尤三姐生得腰細身長,柳眉暈媚,鳳眼含情,宜喜宜嗔可稱花容月貌,偏這尤三姐仗著自己模樣兒風流標緻,打扮的出色,另式另樣,做出許多萬人不及的風情體態來,賈珍這樣一個色鬼中魁首哪裡輕輕放過她去,漸漸的就把尤二姐拋在了腦後,可惜這尤三姐人雖生得美貌,性氣燥烈任性,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著肥鵝,又宰肥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子鉸碎,撕一條,罵一句,賈珍欲待捨了她去,只一看她那副舍人魂魄的風流嬌媚來,便又狠不下心,正是左右為難。
這回賈珍答應了尤三姐替她打一套赤金頭面,不想今兒頭面取了來,尤三姐就嫌金子成色不足,上頭鑲嵌的寶石又小,就把簪子耳環都扔在了地上,又用蓮足去踩,賈珍上去略勸幾句,就叫尤三姐指著鼻子罵道:「你個沒人倫的東西,奸騙了我二姐姐不算,如今又玷污了我去,我只告訴你,姑奶奶我可不像二姐姐那樣好性兒!你好好奉承著我也就罷了,如若不然,我有本事把你的牛黃狗寶掏出來,你信也不信!」
賈珍看著尤三姐這幅潑辣樣兒,不由後悔招惹了她,又看她身上穿著大紅小襖,半掩半開的,故意露出蔥綠抹胸,一痕雪脯格外動人,不由又心軟,正是煩惱之際,就聽得尤氏的小丫頭炒豆兒在外頭說:「三姨可在不在?西府裡璉二奶奶請三姨過去。」尤三姐聽得王熙鳳有請,就收了臉上怒氣,走到妝台前,整了整雲鬢,又把衣裳領子扣了,妖妖嬈嬈地從賈珍身邊,卻是走過一眼不瞧賈珍。賈珍看著尤三姐這樣恨得咬牙,又一想她的花容月貌,又心熱,正是煎熬的時候,賴升尋了過來,說是張華找來了,還提著籃子,說是有東西要給大爺看,若是大爺不收,就扔到門前叫眾人看去。
賴升一面說一面拿眼覷著賈珍,賈珍本來就叫尤三姐激出一肚子的火,聽著張華這樣無賴的話,格外有氣,一腳就把張雞翅木雲鉤扶手椅踢翻在地,大步走了出去,賴升不敢多說,彎腰低頭跟在身後。賈珍氣沖沖到了二廳,就見張華正翹了腳坐在黃花梨束腰三彎腿大太師椅上正咂嘴弄舌地喝茶,腳下正放著一隻籃子,已然破了一角,上頭都是些破衣爛衫。
賈珍忍著怒氣走過來,在主位坐了,勉強道:「妹夫這回來做什麼?可是令尊的身子又不好了?」張華抬眼把賈珍看了看,臉上堆滿了笑,只說:「姐夫這話說得我張華只會要錢一樣。我今兒是給姐夫送禮的,這禮啊還是我媳婦兒,你姨妹親自做的。」說了,就拿腳踢踢籃子,示意賴升過去拿。賴升哪裡敢動,只把兩眼看著賈珍,討他的主意。
賈珍聽見尤二姐三個字,倒是想起二姐的知疼著熱溫柔和順來,也就順氣了點,點頭叫賴升取過來。賴升只得過來張華腳邊,彎下腰把籃子提在手上,這籃子拿在手裡倒是不重,只是隱隱有股子血腥氣,賴升小心翼翼提到賈珍眼前,把籃子往賈珍腳前擱了。賈珍哪裡知道內情,就叫賴升將上頭的破衣爛衫拿開,露出底下的蒲葉包來,蒲葉包上還沾著些許血跡。賈珍看著這樣,臉上就不大好看起來,因問張華里頭裝的什麼。張華露齒一笑:「姐夫不敢打開瞧,那妹夫我就代勞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更就熱鬧了哦,所以撒點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