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松從前不肯叫張華尤二姐兩個退親原是瞧上了寧國府勢派,知道只要兒子娶了二姐,他張家便是寧國府姻親,就是本地縣太爺都得給他幾分薄面,是以儘管賈珍雖再三催逼,張松張華父子咬死了不肯,略逼得緊些,便尋思覓活地鬧。他們正是潑皮無賴,俗話講的好皇帝尚怕賴漢,何況一賈珍。雖是尤老娘二姐三姐幾回糾纏請托,無奈賈珍不肯為著尤二姐捨了自己臉面,竟是拿張松張華父子無可奈何。
這一回賈珍為著掩蓋自己同尤二姐私通之事,哄得張華娶了尤二姐。這張華本就個潑皮,拿捏了這個短處,哪裡肯罷休。就連賈珍許婚時給的那一千兩銀子,張松張華父子都能二一添作五,一人分了一半去,由此可見父子兩人的為人。這回張華作為寧國府的賈珍的連襟,上得寧國府來,又怎麼肯干休。
賈珍也知道張華不是好性,原指派了賈蓉相陪,無奈賈蓉到底年輕,如何是張華這個無賴的對手,叫張華糾纏不過,只得去求賈珍。賈珍亦是無可奈何,還得裝一副才從外頭回來的模樣到二廳上來來見張華。
賈珍瞧見張華,從頭到腳的時新衣裳,不上二十歲年紀,面目頗為奸滑,暗自惋惜了回二姐,竟便宜了這樣一個人。又想,若不是藉著他的幌子,也保全不得二姐母子,只好堆了笑臉過來,口稱賢弟,笑道:「今兒你同二姐回門,我這做姐夫的原該在家候著,無奈公務繁忙,倒是失禮了。」
張華看著賈珍過來,遂滿臉推下笑來,搶步上前,半揖半叩的跪將下去。笑道:「姐夫好。」賈珍忙伸雙手攙住了道:「都是自家親戚,如何行這樣大的禮。」張華歪了嘴兒一笑道:「姐夫客氣了。不是姐夫提攜,哪有我今兒吃香的喝辣的呢。給姐夫行個禮也是應該的。」饒是賈珍這樣任性妄為的人聽著這幾句酸話臉上也漲紅了,勉強笑問:「都是令尊身子欠妥,要衝個喜,所以才叫我們二姐兒這樣匆忙就過了門,如今令尊身子可大好了?」這是賈珍為著趕在尤二姐未顯懷前將她嫁出去,所以才藉著為張松沖喜的借口,對著寧國府裡上下也的這般交代,是以賈珍才有這一說。
不想張華聽著賈珍的話,就立直了身子,把眼一斜,嘴角兒向下一撇,轉臉又笑道:「姐夫也來問這個。我那爹是個窮人,偏生了個富貴病,大夫叫吃獨參湯,姐夫也是知道我們家的,頭頂一片破瓦,哪裡來的力量吃人參。也虧得姐姐姐夫寬仁,給了那些銀子,才能支撐下來、這不,病還沒好全呢,我們也是窮人,再沒別的法子。這回來姐姐家,也只好再求姐姐姐夫開恩了。」
賈珍聽得臉上都紅了,這一千兩銀子,便是日日拿著人參當飯吃,這一個月也不能吃了一千兩銀子去,分明都不往好處去了。賈珍也是個暴烈性子,怎麼能忍得張華這樣無賴聲口,待要翻臉,又看著屋裡立著的那些丫鬟小廝,到底還要臉面,忍氣吞聲道:「即還要吃參,我們家雖沒不是豪門大戶,總還存著些,一會你和二姐回去,我給你,便是我們家的參不夠,西邊府裡總還有些,一會子我也去要了來,一併給你。」
張華聽著賈珍不肯給銀子,怎麼肯罷休,向賈珍走近,湊在賈珍身邊道:「姐夫太客氣了。我聽著西府裡老祖宗也是一把年紀了。我爹不過是個老莊戶,怎麼敢同老太君比,就能要了老太君的參,只求姐夫開恩,瞧在二姐的份上,多少賞些。姐夫怕是還不曉得,我把二姐可是當天皇菩薩一般的尊著,一個指頭也沒敢沾呢。」
賈珍聽張華這話說得粗俗已極,幾乎是當著寧國府那些底下人的面兒說著他張華還沒近過二姐兒的身,又羞又氣,只怕他下面說出更好的來,忙道:「不意你一個莊戶人也懂憐香惜玉,倒是二姐的福氣,罷了,瞧在你一片純孝的份上,我再與你些銀子,也不枉你走這一遭。」這也是賈珍做賊心虛,所以才叫張華勒索著了。到了這時,賈珍不免就後悔起來,只怕張華嘗著了甜頭,再一再二的沒個了局。
張華聽著賈珍肯給銀子了,歡喜得燎毛猴子一般,竟是催著賈珍快些把銀子給他,他好回去抓藥與張松吃。賈珍無可奈何,只得叫賴大取了張銀票來給張華。張華接了銀票一瞅,頓時把臉皮翻轉了,把鼻子一哼,冷笑道:「好個姐夫,拔根汗毛比我們的腰還粗的體面人,滿口的憐老惜貧,竟是當我們叫花子一樣打發嗎?這五十兩銀子能吃飯還是能穿衣?也都怪我們命苦,又沒有收稅的親戚,作官的朋友,只好任人欺負了。」
賈珍叫張華這些話氣得倆眼發黑,偏這時候尤氏還派了人來請,正是兩重氣湊成一重氣,抓起案上的粉底描金蓋鍾兒朝著來傳話的小廝擲了過去,罵道:「放屁,她一個當家奶奶是幹什麼吃的!這二姐是她妹子還是我妹子,一個個都來勒逼我,真當爺我好性子,氣急了爺,爺也撒手,是死是活,都不干爺的事。」那蓋鍾兒正砸在那個小廝的額頭上,頓時一注獻血流了下來,將張華嚇得把到了嘴邊的話兒嚥了回去,伸手把那張銀票撿了起來,塞在了鞋裡。縮在一旁不敢出聲了。
賈珍的話傳了進去,尤氏心中雖賈珍叫她沒臉,可看著賈珍不肯管尤二姐尤三姐倒也得意,轉了臉向著尤三姐道:「三姐你也聽見了,不是我不給你姐姐做主,原是你姐夫不肯進來,難不成還叫我到二廳上去尋他不成?這也不是我們家的體統。我勸你也消停些,這小夫妻倆個哪有不吵架的,過些日子就好了。」尤三姐聽得賈珍不肯進來,只道他佔了二姐便宜,,如今不肯管二姐死活,不由大怒,滿口罵道:「好個賈大爺,竟是個軟腳蟹,我呸!還不若我一個女人!要是叫我瞧見他,不把他的牛黃狗寶掏出來,我也不是尤三姑奶奶。」說了就要衝出去尋張華算賬。
尤氏見了,忙叫丫鬟媳婦們攔著,不許叫尤三姐闖出去。也是尤三姐平日為人脾氣不堪,不獨仗著自己風流標緻,打扮的出色妖嬈,更是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的肥鵝又宰肥鴨.不趁心時連桌一推也是有的。這些丫鬟媳婦們早懷恨在心,不過不敢聲張罷了,這回看著尤氏命她們攔著三姐不叫她往前頭去,不由得意,一窩蜂的擁上來,拉手的拉手,攬腰的攬腰,借勢暗下黑手也是有的。
尤三姐氣急,到底是個不上十五歲的女孩子,哪裡掙得開這些做慣了活計的媳婦的手,叫攔阻得一步也,只得一面掙扎一面罵些堂堂國公府的老爺哥兒爺兒兩個誆騙了他寡婦孤女,天理昭昭,總有報應的話。尤氏在房裡聽了,忙出來喝道:「三姐喝醉了,你們也醉了嗎?還不扶著你們三姐進房去歇著!」
尤二姐正在尤老娘跟前訴說委屈,聽得外頭鬧得這樣,母女兩個忙相扶著出來,看尤三姐鬧得這樣,又看尤氏臉上沉得水一樣,心裡也覺害怕,忙過來幫著一塊兒勸解,這才將尤三姐哄進了房。
那賈珍在尤二姐出閣前原是答應了她的,不過是暫時出門去,藉著三朝回門,假托著尤老娘想念女兒,留她在家住些日子,想張華也不能做聲。尤二姐這裡滿懷心思,不想賈珍叫張華,尤三姐這兩鬧了這麼一場,哪裡還在意尤二姐,同尤氏兩個竟是反一塊兒催著尤二姐隨著張華回去。尤二姐到了這時候,更是委屈,哭得不行,無奈賈珍尤氏兩個都不做聲,尤老娘雖有意相幫,只是身單力薄,尤三姐也叫尤氏扣在屋裡,出來不得,尤二姐也只得滿懷委屈隨著張華去了。
寧國府這一場鬧,賈珍尤氏兩個雖彈壓著,無奈這樣的事,又怎麼按捺得住,竟是傳得十分動聽,只是礙著主子們的體面,不敢在明面上講說罷了。只是這樣的事,便是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不知情,也瞞不過王熙鳳,賈璉夫婦去。
賈璉正是同賈珍交好,賈珍同他訴了回苦,不過是抱怨張華貪心不足等話,詳細情形賈璉也是知道得模糊,倒是王熙鳳,自打知道尤二姐要嫁與張華就留意打聽消息。
王熙鳳正是個有仇報仇的性子,這張華還罷了,前世裡也沒什麼對不住她王熙鳳之處,可這賈珍,尤氏兩個,王熙鳳自問沒半點對不住他們的地方,卻能幫著賈璉偷娶了尤二姐,將她瞞得好苦,王熙鳳又怎麼肯輕放了賈珍尤氏兩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