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熙鳳有了身孕,邢夫人來府裡幫著管家之後,王夫人倒是安分守拙,每日裡除了去給賈母請安,就在自己房裡靜養,等閒不出房門。又因如今賈家塾中現今司塾的是賈代儒,乃當今之老儒,從前就是賈政也曾受他點撥,論著輩分更是同賈母一輩兒的。王夫人知道自己兒子的脾氣,最是淘氣的,又生了個怪癖性子,生怕他惹事。唯有寶玉每日從學裡回來,王夫人便把他叫到身邊,問他學了些什麼,吩咐他不許淘氣等話。
這日寶玉從學裡回來得比平日都晚,王夫人不免要問,寶玉只是扭著王夫人撒嬌嚷餓。王夫人中年上才得的寶玉,自然疼愛,忙叫碧草將奶油囊松子卷兒來給寶玉吃。王夫人在一旁喝茶,看著寶玉伸手之際,尾指之上有一抹血色,忙道:「我的兒,你的手哪裡弄破了,如何也不和娘說。「說了就把寶玉拉到近前要看。寶玉忙把手藏在身後,只是不肯。王夫人看著這樣也就明白了,臉上就露了怒色,厲聲喝問道:「跟著寶玉的是誰!」
寶玉看著王夫人這樣疾言厲色,倒也不敢再胡鬧,老老實實站在地下,垂著手聽王夫人教訓。王夫人中年得的寶玉,心上溺愛,看著他這樣,也就心軟,拉了寶玉到懷裡摸了他的頭道:「我的兒,不是為娘的要拘束著你,實在是你父親對你甚是期望,為著你這個愛紅的毛病幾次在娘跟前發怒,要打你呢。都是娘死命攔著才罷了,也不是不知道。」說了,眼圈兒就紅透了,又道:「旁人且不說了,只蘭兒,這才幾歲,你大嫂子已教了他整本《三字經》,如今又能背《千字文》,你父親滿口誇讚呢,你是叔叔,叫侄子比過去,可羞也不羞。」
寶玉看著王夫人這樣,便一頭滾在王夫人懷裡撒嬌,道:「母親快別生氣了也別告訴父親,兒子知道錯了,下回改過就是了。」王夫人道:「阿彌陀佛,我的兒你要真心改過才好。」
王夫人叫寶玉這一鬧,也就沒了脾氣,用手滿身滿臉摩挲撫弄,到底知道賈政厭惡寶玉這愛紅的毛病,不免叫周瑞家的初期把跟著寶玉上家塾的小廝叫進來,令他們跪在門外,自己走到門前吩咐說:「你們成日家跟他上學,都給我好好看著他,不許他淘氣,不許他逃學,要是叫我知道你們由著他胡鬧不知道勸阻,我就回了老爺,先揭了你們的皮!」唬得那些小廝們都跪下磕頭,滿口說不敢。
王夫人這裡正說話,就看著前頭有腳步聲傳來,抬頭看時,卻是賈母房裡的一個丫鬟,急匆匆奔過來道:「二太太,老太太叫我來告訴二太太一聲,二奶奶發動了。老太太叫二太太看著寶玉些,叫他不要撞了去,產房不乾淨呢。」王夫人聽了忙道:「你們璉二爺可回來了?穩婆接來了沒有?」那丫鬟道:「回二太太話,大太太已叫王善保家的接去了,璉二爺那邊也叫興兒去知會了。」王夫人這才點頭道:「這就好,你回去同老太太說我知道了。」說了回身進去,向著寶玉道:「我的兒,你也聽著老祖宗那邊的話了,不許你亂跑哩,你在這裡好好兒看會書,為娘去你二嫂子那裡看看。」寶玉就道:「二嫂子是要生侄女兒了麼?」
王夫人正換衣裳,聽了寶玉這話就笑道:「你怎麼知道是侄女兒的?」原是孕婦的脈象叫有些醫道的大夫一診,胎兒是男是女就能斷個個七八分,何況是太醫院的太醫。王熙鳳這一胎,王夫人趁著王太醫來給她診脈時就問得明白了,是個女胎。王夫人自然喜歡,只是不大肯信,只怕王太醫叫邢夫人,王熙鳳兩個收買了來哄她的。不想轉過幾日,倒是聽著傅綠雲在園子裡同丫頭們笑盈盈說什麼「先開花,後結果」的話,這才信了個十足。
雖說她做姑媽嬸子的問著侄女兒侄媳婦懷的胎是男是女也在情理之中,可這私下打聽,傳了出去,叫邢夫人那個尖酸寡恩的知道了,還不知怎麼想,所以面上依舊裝做不知情的模樣。
這回聽著寶玉說來,因都說這不懂事的小孩子嘴最靈,說胎兒男女極準,所以王夫人自然覺得寶玉這話和王太醫的話又對上了,自己也沒察覺,臉上已然笑開了。寶玉又道:「且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鳳姐姐那樣好看,生個侄女兒也一定是好看的,生個侄兒倒是白辜負了。」
若是平日王夫人聽著寶玉這番胡唚,自然要說幾句,可這回她正喜歡王熙鳳這胎是女兒,哪裡還計較得,就把寶玉拉過來,摩挲了幾下笑道:「都說小孩子的心靈眼清嘴巧,果然不錯呢。」又吩咐了寶玉的奶嬤嬤李嬤嬤好好照應寶玉等話,自己就帶了碧草,燕絲兩個往王熙鳳房裡去。
王夫人才出榮禧堂不遠,就見趙姨娘帶著丫鬟媳婦走了過來,上穿茜紅妝花紗衫,下繫著翠蘭縷金寬斕裙子,打扮的粉妝玉琢一般,心上就有些不悅。趙姨娘見著王夫人,倒是笑盈盈過來請了安道:「太太可是去二奶奶那裡。」王夫人冷笑道:「好廢話,我往哪裡去還要同你說嗎?」
趙姨娘臉上都是笑,倒像是沒聽著王夫人這話一般,只道:「二奶奶素來待我極好,這回二奶奶要生了小哥兒了,我也該過去候著,便是幫不上什麼,總也是我一番心意。要是太太也是往二奶奶那裡去,我就跟著太太罷。」王夫人把趙姨娘看了幾眼,臉上勉強一笑道:「倒虧你有心。」說了就往王熙鳳房裡去了,趙姨娘笑吟吟跟在後頭。
王夫人到得王熙鳳房前時,就聽得從房裡傳來王熙鳳的叫疼聲,期間夾著穩婆的說話聲,又有個年輕的女孩子的說話聲,恍惚是王熙鳳房裡的丫頭。王夫人因見賈璉正搓著手在房前來回踱步,就過來道:「女人家生孩子總是個難關,且鳳丫頭又是頭一胎,格外辛苦些,你也不要急。」
賈璉見著是王夫人,雖心上對她早有芥蒂防備,可禮數總不缺的,就做來見過王夫人,滿口稱是。王夫人又道:「你母親呢?」賈璉就道:「母親在裡頭呢。」王夫人點了點頭,走進房內,卻見邢夫人已然坐在房內,賈璉房裡的鄭雪娥,傅綠雲立在一旁伺候。
邢夫人見著王夫人進來,也就立起身來,妯娌兩個斯見過,鄭雪娥,傅綠雲也見過王夫人,趙姨娘又過來給邢夫人磕了頭,妯娌倆這才分上下手坐下。平兒奉上茶來,領著房裡的丫鬟們給王夫人見了禮,王夫人藉著這個機緣就把門外這些丫頭們看了眼,卻見裕兒不在,心上也就瞭然,不由就把平兒看了眼。
邢夫人這才笑道:「弟妹身上不大好,如何也過來了?」王夫人就笑道:「鳳丫頭到底也叫我一聲嬸子,我若是不過來,豈不是叫人說我無情麼。」說了就把邢夫人看了眼。邢夫人就道:「弟妹才一知道鳳丫頭有了身子,就送了自用的黃芪給她,哪個敢說你不疼她,我第一個不答應。」邢夫人這話的意思分明是指王夫人送黃芪於王熙鳳是不懷好意,別擋著她不知道。
王夫人聽了這話,臉上就是一動:「這也沒什麼,橫豎有王太醫在,該吃什麼,不該吃什麼,原也輪不著我操心,只是那盒子黃芪擱著也是白擱著,倒是鳳丫頭指不定有用,所以才送了來,倒叫嫂子記掛著。」這話就是說,便是她送了黃芪又如何,王熙鳳常有太醫來看脈,能用能不用的,太醫還能不知道嗎?
邢夫人就道:「受人點滴自當記掛著,若是只為用不著便不記得,可也心太大了。」王夫人笑道:「那嫂子心也太細了。」說了,抬眼往王熙鳳房門看了眼,又笑說:「我才出來時,寶玉吵著要來見小侄女呢,叫我說了,我說,你如何知道是侄女兒,不是侄子?寶玉說,鳳丫頭生得好看,生個侄女兒也會是個好看的。」
邢夫人聽著這話,臉上一冷,正要說話,就見趙姨娘拿著帕子掩著嘴笑道:「真真是兄弟倆。」王夫人聽著趙姨娘插口正要發話,就見邢夫人臉先冷了下來,道:「哦?環兒也這麼說嗎?」趙姨娘把王夫人看了眼,臉上滿是笑容,道:「環兒說,二奶奶生了侄兒他要帶著他玩呢。大太太看看,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自己是叔叔了。」邢夫人聽著趙姨娘這話,臉上就笑了,道:「果然是個叔叔樣了。」
王夫人聽著趙姨娘這幾句,眉毛微微一動,臉上就笑了,道:「小孩子的頑話罷了,我們倒當真了。」說了就向著平兒道:「你們二奶奶進去多久了?有人參就切些備著,一會子有用呢。」平兒就道:「回二太太的話,我們奶奶進去都兩個時辰多了,太太一過來就吩咐了我們備參湯的,這回子已進過兩回了。」王夫人笑道:「瞧我,嫂子這樣疼鳳丫頭還能想不到嗎?」
邢夫人還待要說,就聽得房門內一聲嬰兒啼哭,邢夫人王夫人兩個都立了起來,搶到門前,就見房門一開,裕兒走了出來,臉上都是笑,向著邢夫人王夫人兩個蹲了蹲道:「恭喜太太,二奶奶生了個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