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在一旁聽著賈母這些話,就知道賈母果然不喜歡尤二姐尤三姐兩個,裝個不知道地笑道:「親家老太太也太謙了,我們老太太最是眼利呢,幾時錯看過了,老太太,你說我說的可是不是呢?」說了,親手替賈母換了盞熱茶來。又替尤老娘換過。尤老娘忙道偏勞。賈母笑道:「你算起來也是她長輩,她替你倒一盞茶也是應該的,也是她知禮,你這樣客氣,倒折殺她。」一旁的邢夫人也笑道:「正是老太太這話,我們鳳丫頭平日雖淘氣,大面上是一絲不錯的。」說了對著替她換茶的王熙鳳一笑。王夫人聽著,也只得笑道:「她要是不知禮,豈不是白辜負了老太太疼她,我先不答應。」
尤老娘哪裡聽得出王夫人話半真半假來,只當王夫人也是玩笑,忙笑道:「哎呦,都是的不是。謙了一謙,倒是引了這些話,可是委屈死二奶奶了。」賈母就笑道:「你不知道。我們家二太太同鳳丫頭是嫡親姑侄,好著呢,這話不過是玩笑。今兒就是她生日。我們鳳丫頭身上不大好,還一早起來,忙到這回呢。」說了點手招王熙鳳過去坐在身邊,道:「我的兒,一會你同我坐。」
這裡她們說笑,尤氏在一邊笑聽著,賈母那些話,只說著尤二姐尤三姐美貌,看著說王熙鳳不如,轉頭卻是誇著王熙鳳知禮孝順,分明是看輕尤二姐尤三姐兩個為人。說起來,她不喜歡這倆便宜妹子,聽賈母等人明誇暗貶,心裡該喜歡才是,可一想到到底算是她寧國府的親眷,臉上不免有些掛不住,想了想就上來笑道:「我聽著我們大爺說,今兒是從外頭請的戲班子。」
王熙鳳忙笑道:「這回我們請的是個女班,都是十三四歲的女孩子,扮相好看就不說了,這嗓子也好。說起來都是托二太太的福,還有老太太的慈悲。這回啊,都是老太太的私房銀子呢。看得我怪羨慕的。」
賈母素來喜歡王熙鳳這樣不真不假的吃醋,指了她笑道:「當著親家太太的面兒你都捻酸,這樣愛醋,等會子開了席,你就多喝幾口。」王熙鳳拉了賈母的袖子笑道:「老祖宗,饒了我罷,那醋可吃不得,會倒牙的。」未曾說完,眾人俱已笑倒。賈母邊笑邊道:「真真是個碎嘴子,看親家太太笑話你。」王熙鳳笑道:「老祖宗,今兒是二太太生日,是要吃長壽麵的,我看著老祖宗這幾日沒痛快笑過,大太太忙忙碌碌的,二太太身上一直不大好,所以引你們笑笑,一會子吃麵才能不停住食,親家太太再不會為這個笑我的。」尤老娘忙不住口地誇讚王熙鳳有孝心。
說話減,自鳴鐘早敲過了十一下,就有媳婦悄悄進來回邢夫人說酒席皆已齊備,邢夫人叫她退在門外,自己過來向賈母笑說:「太太們在這裡吃飯阿,還是在園子裡吃去好?小戲兒現預備在園子裡呢。」賈母就問尤老娘:「親家太太是個什麼意思?」尤老娘就笑道:「哪裡都看,只看老太太意思罷。」賈母就道:「既這樣,我們園子裡吃去,就叫小戲們在下頭唱,豈不便宜。」
眾人都讚好,簇擁著賈母就往園子裡去。一路之上但見長廊曲檻,畫棟雕樑,樹影婆娑,花枝搖曳,猶如身入畫圖一般,走盡畫廊,穿過一個垂花門,正是座花廳,三面都是雕花長窗,窗欞上嵌著五色琉璃,正南面空著,正對著外頭一個小戲台,戲台上人來人往的忙碌,正在搬座椅佈景。
花廳裡已然調開桌案,幾個婆子手裡都捧著一色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走來,王熙鳳和李紈一起過去指揮著小丫頭們布席。賈母就道:「親家太太難得來,不嫌棄就和我作一桌。」又因是王夫人生日,強攜了她坐了賈母一桌,王熙鳳,李紈便同邢夫人一席,尤氏自攜著尤二姐尤三姐兩個一席。
就有戲班子的老闆也是個女的,三十多歲年紀,梳著精光的髮髻,臉上雖有了些皺紋,眼角眉梢倒還有些風情,過來先規規矩矩跪下給貴人們磕頭請安,這才雙手奉上戲單,金鈴接了過來,轉身奉給賈母。
因是王夫人生日,賈母就叫王夫人先點,王夫人如何肯,只推賈母先,賈母又讓尤老娘。尤老娘雖是寧國府大奶奶的母親,這樣坐著首席點戲文卻還是頭一回,心裡先得意起來,假意推辭了幾句,就拿了過來,偏忘了自己不識字,又怕露怯,假意把戲單子翻了幾翻,隨手點了一折。賈母把眼一看,卻是《荊釵記》裡的一折《出逼嫁》,臉上就是一笑,自己點了折《雙官誥》,轉手交在了王夫人手上,王夫人起身接了,這才點了出戲,又交在邢夫人手上,邢夫人也不過塞責罷了,一下命人交與尤氏,尤氏就笑道:「我年紀小,哪裡懂得什麼戲文呢。倒是聽說《裊晴絲》好聽就這個罷。」說了就點了出《遊園》正要交還王熙鳳,一旁伸出個手來,將戲單子接了過去,尤氏一看,卻是尤三姐。
從來點戲都是照著輩□份來的。論理來說賈母身份最重,是國公夫人,論年紀也比尤老娘長,這點戲自然以她為首,只是尤老娘是客,偏了她也沒什麼,而後雖邢夫人是長嫂,又是一等威烈將軍夫人,可今兒是王夫人生日,所以才叫王夫人先,邢夫人後。而如今的寧國府,那賈敬早叫賈珍把官襲了,寧國府又是長房,所以在玉字輩上,以賈珍為最首,自然是尤氏先點,下來就該著李紈,不想橫裡竟叫尤三姐截了去。
尤氏這邊臉上有些紅,勉強笑道:「你們珠大嫂子還沒點呢。」尤三姐把對桌的李紈看了眼,笑道:「我這裡點完了,再叫丫頭子送過去,豈不是能少走一趟,大夥兒都便宜。大嫂子不會同我計較的罷。「李紈只得笑道:「三姐兒先點也是一樣的。」尤三姐得了李紈的話,就同尤二姐湊一起把個戲單看了來回,玉指在戲單上來回了半日才點了點了一出《還魂》,一出《彈詞》。金鈴這才接了戲單回來交在李紈手上,李紈叫尤二姐尤三姐這一攪局哪裡還有心思點戲,就推了給王熙鳳。
王熙鳳這裡看戲得喜歡,尤二姐尤三姐這樣的做派不獨賈母不能喜歡,便是尤氏的臉也叫她丟得盡了。尤氏自為出身不高,常有自卑之心,格外愛重臉面,這一回怕是被得罪狠了,她又是個外頭看著木訥懦弱,心裡卻狠的,只怕日後尤二姐尤三姐要在她手上吃苦頭哩。因看李紈不點,這才把戲單拿過來看了,點手叫了小丫頭把戲班班主喚到花廳前,因問她:「你們班裡可有好小生?」班頭看著王熙鳳身上打扮富貴逼人,早打疊了十二分的小心,陪了笑臉道:「有是有,不知道奶奶要聽哪一出。」王熙鳳就道:「我們家老祖宗,兩位太太都是極慈悲,好佛向善的,就唱一出《目蓮救母》罷。」說了,轉臉向著賈母笑道:「老祖宗說可好不好。」
賈母叫尤三姐當中一打岔,心中怫然不悅,臉上不露,聽著王熙鳳點這出,就把頭點了,笑道:「倒是出談忠說孝,勸人向善,懲戒人心的好戲,點的好。」王夫人也是個念佛的,聽著王熙鳳點這齣戲,倒也喜歡,看著賈母誇讚,更要奉承幾句,就笑說:「鳳丫頭到底乖覺,如今這世道,多了眼空心大的人,正是該聽聽這樣的戲文,也好棄惡向善。」
這邊戲文點下去,下頭的戲班子第一出荊釵記的早裝扮上了,看得戲文點完了,也就唱上了,就見一老旦上場,口中念到:「只因我女嬌媚,富家郎要結姻契。姑娘在此作良媒,尋思道理,強如嫁著窮鬼。常言道:「會嫁嫁田莊,不會嫁嫁才郎。」好笑我老兒將女兒許嫁王十朋,姑娘來說的溫州城內第一個財主孫汝權。如今姑娘繡房中與女兒議親,待姑娘來便知端的。」
尤老娘聽著這戲文,竟是心有慼慼,把頭點了點道:「這話甚是哩,哪家父母捨得女兒嫁個窮鬼,老太太說可是不是?」賈母聽著這幾句,便向尤老娘笑道:「聽人說令愛許著的正是個皇糧莊頭,雖不是自家產業,吃穿倒是不愁。」賈母的話音未落,就聽得一聲脆響,卻是從尤氏那席上傳了來的。抬頭看過去,卻見尤氏臉上漲紅了,立起身道:「都是我毛手毛腳的,跌了湯匙。」
她話雖這樣講,席上的除了尤老娘之外,哪一個不是生了一雙利眼,如何瞧不出來這湯匙是尤二姐聽著賈母的話之後失手落在地上的。她尤二姐尤老娘嫌棄了張華家貧要另嫁的事,本就叫賈母等人對她另眼相看,這一動作,賈母等只以為她是故意跌了湯匙好打斷她們的話,又兼尤三姐搶了點戲一出,對這母女三個格外不喜歡。
賈母身後的金鈴忙命小丫鬟過去將碎片撿拾乾淨,又換了新的來。尤氏這才坐下,卻把尤二姐尤三姐姐妹兩個看過一眼,心上只恨得咬牙。
一時飯吃完了,用過茶,賈母就推著年紀大了,不堪勞累要回房歇息,又說王熙鳳如今重身不便,既是自家親戚也就不客套了,只叫李紈陪著在園子裡轉轉。尤二姐尤三姐兩個倒是喜歡,尤氏哪裡肯再呆,就笑說:「這住隔壁的,園子哪一日不能逛呢,我娘也是近五十的人了,坐了半日也該累了,我們也家去歇息。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邢夫人王夫人虛留幾句也就罷了,只叫李紈王熙鳳相送,尤氏又是不肯,到底是帶著尤老娘和尤二姐尤三姐兩個自己家去了。
自王夫人生日以後,榮寧二府倒是平安無事。不說尤氏怎麼盤算著尤二姐一滿十五歲就把她嫁出去,只說王熙鳳自吃了上一世的虧,所以有身孕以來加意保養,且有邢夫人在,更是撩開手去,不過是偶爾給邢夫人出些主意,好叫邢夫人能討賈母喜歡。邢夫人這裡在王熙鳳的幫襯下漸漸立穩了腳,對這個乖巧的媳婦也格外看重
轉眼就到了七月,王熙鳳產期已近,邢夫人雖自己沒有產育過,倒是請教了賈母,將王熙鳳生產所需之物色色都齊備了,只待瓜熟蒂落的那一日。
作者有話要說:我一直不解為什麼尤二姐尤三姐會成正面人物了呢?明明是銀婦蕩娃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