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看著邢夫人同王熙鳳婆媳兩個相攜而來,進門時,王熙鳳扶了邢夫人一把,邢夫人也把王熙鳳的手拍了拍,這婆媳倆看著倒是親熱。賈母是老年人,自然喜歡看著這種母慈子孝的場面,心裡也就歡喜,臉上掛起了笑,對著王熙鳳招了招手道:「鳳丫頭,過來。」
王熙鳳答應一聲,走在賈母跟前道:「老祖宗有什麼吩咐?」賈母就笑道:「昨兒我怎麼聽著金鈴說,晚飯時節你過來了要伺候我用飯,看著我歇了才回去的?我倒是奇怪呢,你同你珍大嫂子兩個平日也說的著話,這回又是特地去看她兩個妹子的,那麼早就回來了?我還想著你去看人家妹子必然不能空著手去,怎麼也要吃上一頓才好,可你那樣急慌慌地回來,連飯也沒撈上一頓。可是虧了。」
王熙鳳就笑道:「老祖宗也太看低我呢,我送了那些東西,哪裡是想著她們的飯呢,我想的是她們的人呢。」賈母就喜歡王熙鳳的伶牙俐齒,就笑問:「難道你那些零碎物件兒就想把人買了來?可也是心太黑了。」王熙鳳看著金鈴等丫頭已然布好了早飯,就扶著賈母往桌邊走去,一邊笑道:「老祖宗,那可都是我的孝心呢。老祖宗還不領情。」
邢夫人在一旁看著玩下功夫逗得賈母那樣喜歡,臉上也露了笑容,想起來前王熙鳳話裡透的意思,忙道:「我倒是要聽聽你是怎麼孝順老太太的。要是不能叫老太太喜歡,我第一個不答應。」王熙鳳扶著賈母坐下,親手舀了半碗燕窩粥在賈母跟前,笑說:「老祖宗,你看看,太太平日還說疼我像女兒一般,這會子一見老太太,哪裡還把我當女兒呀。」
這也是昨兒王熙鳳和賈璉兩個商議定的。如今看著賈母十分抬舉王夫人,一來是兩人出身類似,都是金陵四大家族裡出來的,再者,王夫人看似最笨,實際也會討賈母喜歡。倒是邢夫人,即是一無所出的繼室,又真正是個心愚嘴笨的。如今大房要將二房壓下去,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叫賈母再不喜邢夫人。所以,王熙鳳那話看著是撒嬌,實際卻是引著賈母去誇邢夫人孝順,果然,賈母就笑了,捏了捏王熙鳳的腮道:「多大的人了,還學會吃醋了。你太太說的對,我也要聽聽你怎麼教我喜歡。要是我真喜歡了,以後璉兒欺負你,我給你撐腰,還有你婆婆。」邢夫人難得看見賈母滿臉是笑,本來吊著的心也放了下去。
王熙鳳就笑道:「老祖宗,我想著我們家啊女孩子少,偏大妹妹又進宮去了,等閒不能見面,迎春丫頭,探春丫頭又極小,不能給老祖宗解悶。昨兒我看著珍大嫂子兩個妹子,都是十來歲年紀,那小臉長得一個賽一個的俊俏,嘴上也伶俐得很,所以想得閒就接她們來。一來,能叫她們領老祖宗的教誨,可比讀多少女傳,女戒都好呢。再者老祖宗悶了也有個說話的。老祖宗,你看我這主意正不正呢?」
王熙鳳提到迎春探春的名字,賈母就向邢夫人笑道:「鳳丫頭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昨兒都是寶玉和迎春兩個鬧著要吃什麼醪糟圓子釀蛋的,我聞著倒是香甜,跟著吃了些,不想年紀到底大了,就有些不克化,那兩個小的,倒是一人吃了一碗,也沒耽誤晚飯。」邢夫人忙立起身道:「寶玉還小呢,想必是迎春丫頭不懂事,老太太放心,我一回就教訓她。」
邢夫人這幾句話一說,賈母臉上的笑模樣就有些淡。王熙鳳暗歎這邢夫人果然不會看顏色說話,賈母的意思明明是喜歡兩個孫兒可愛,她偏來剎風景,她□一講,倒像是賈母同她告狀一般,忙道:「得,我方纔的醋算是白吃了。我是誰呀,這到我們家都不到兩年,太太雖然疼我,也不能越過在她跟前長大的迎春去,如今為了老祖宗,連迎春丫頭也一樣要責罰了,可見我剛才一些兒也不冤!」
賈母叫王熙鳳這一串兒話逗得大笑,拍著桌子道:「金鈴,你替我去瞧瞧你們二奶奶的牙齒舌頭都是什麼做的。怎麼理都去了她那邊呢?」金鈴就過來笑道:「二奶奶還不是聽著老太太昨兒吃的不克化,故意逗老太太笑,好開胃呢。老太太還要看二奶奶的牙齒舌頭。」賈母笑著點頭道:「罷了,我知道她孝順,她太太也是個孝順的,只是嘴笨,可她的伶牙俐齒這麼一比啊,倒是怪叫人可憐的。」說了向金鈴道:「給你大太太,二奶奶搬椅子,叫她們陪著我一起用早飯。省得回去再吃了。」
邢夫人嫁於賈赦十多年,剛嫁過來時賈母對她還有些好顏色,日子一長,在王夫人似故意似無意的攛掇暗示下,漸漸就不受賈母喜歡。邢夫人又是個有些左性的人,看著賈母不待見她,更要出頭,不想她不是個能言善道的,常覺王夫人有意無意幾句就把話裡的意思說差了,叫賈母不喜歡起來。像今兒這樣歡笑和融的氣氛,倒是好些年沒有了。邢夫人就有些受寵若驚,對著賈母伺候更細心些,看著賈母喜歡哪個菜,就夾上一筷子,倒也周到。王熙鳳有意要叫邢夫人在賈母跟前出頭,所以也不同邢夫人爭。這一餐早飯下來,賈母對著邢夫人的顏色更和悅了些。
待得賈母用完了早飯,漱了口,王熙鳳同邢夫人兩個就從賈母房裡退了出來。邢夫人要回房,王熙鳳也要去王夫人那裡悄悄,兩個正要分別,邢夫人拉著王熙鳳的手道:「老太太說的是,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呢。」說了就從手上摘下個綠瑩瑩的翠玉鐲子來套在王熙鳳手上,拉著一瞧,笑道:「這樣艷麗的顏色,果然要你們年輕人戴著才好看。」說了也不待王熙鳳開言說什麼,逕自領著丫鬟就去了
王熙鳳垂眼把鐲子瞧了眼,她是大家子出身,又在個大家子做了十多年的當家人,好物件兒也見過許多,一眼瞧見這翠玉鐲子通身通透如冰,鐲身如有一層薄霧凝繞,又似淨水封凍,顯見得質地極是上乘。王熙鳳知道以邢夫人出身是不能有這樣東西的,必然是嫁過來後賈赦予她的。以邢夫人那個吝嗇的性子能把這鐲子給了她,這才是真的拿她當媳婦兒待了。王熙鳳臉上就是一笑,撫了撫衣袖,領著平兒等幾個丫鬟婆子就往王夫人所住的榮禧堂東側的耳房去了。
王熙鳳到時,正見兩婆子將一桌早飯抬了出來,上面的粥菜幾乎未動,王熙鳳故意道:「這怎麼好,太太身子還沒好全呢,怎麼能這樣。」口上說得緊,心裡卻是暗笑。王熙鳳怎麼不知道現在王夫人的心情?因林之孝家的事賈母對王夫人多少生了意見,王夫人在榮國府的地位,一看賈政,更要緊的還是賈母,賈母不大舒坦了,她王夫人如何不急?這是其一。再說當日自己又將林之孝家的這樣一個燙手山芋扔回去,王夫人從來標榜著她的菩薩心腸,若是就此揭過,對林之孝家的不加責罰,便禁不住人說她縱容自己人胡為;可若是重責了林之孝家的,偏林之孝家的已叫責罰過一回了,她王夫人那樣一個大善人再加責罰,豈不是要叫人說她心狠?所以這些日子來,只怕王夫人心裡都堵著一口氣在,所以才有派人來傳話,只說她身子不好,耐不得囉嗦,叫自己不要去請安的事。
碧草聽得王熙鳳的聲音,忙從裡頭出來,見了王熙鳳先道安,又道:「二奶奶先回去罷。太太心裡煩躁呢,也吃不下,等太太好些了,二奶奶再來看太太也是一樣的。」王熙鳳故意道:「這人是鐵飯是鋼的,再不舒坦也不能不用飯啊?可是廚房裡新換了廚子,燒的飯菜不合太太口味?」這廚房裡的人,是林之孝家的引著去給王夫人相看的,便是真有些不合她口味,在賈母吃著喜歡的基礎上,王夫人如何能說這個,傳在賈母跟前,賈母定然要不喜王夫人。碧草忙道:「回二奶奶的話,不是的,廚房裡的飯菜太太倒是喜歡,只是連日躺著,不免胃口就小了。」
王熙鳳就道:「碧草,你也知道我同你們太太是姑侄一層親,又是嬸侄一層親,如今她病了,我該伺候周到才是,偏太太這些天都不叫我來,我這心裡就不安。莫不是我哪裡做錯了,惹太太生氣了,自己竟不知道。碧草,你若是知道了就告訴我,我給太太賠罪去。」
王夫人在裡頭聽著王熙鳳這些話,只覺得不大入耳,偏又不能說她不是,眼看著王熙鳳說道自己賭氣不要她來的話,只怕再叫她說下去,更不中聽的話還要說出來,忙對一旁的燕絲道:「外頭的聲氣,倒像是鳳丫頭,你去瞧瞧是不是。要是她,就叫她進來。碧草也是昏了頭了,我不耐煩見人,那說的是旁人,她怎麼連鳳丫頭也攔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王熙鳳勾著賈母見尤氏姐妹兩個是有目的的。賈母那個老人精,怎麼可能喜歡尤三姐那種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