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知道趙姨娘的丫鬟瑞香同周姨娘的丫鬟瑞香在廚房裡為著一壺熱水竟打起來了,將碗碟砸碎了許多。雖砸的碗碟不值什麼,到底這樣掐尖爭先的事背後正是兩個姨娘不和睦,在一心要一家子安順和睦的賈母這裡,就是失了規矩體統,便把周姨娘,趙姨娘兩個都怨怪了,將兩人都罵在了內。
因著周姨娘要叫周瑞一聲叔叔,周瑞家的又是王夫人心腹,且周姨娘在賈政跟前沒趙姨娘得意,王夫人說不得要回護一二,忙道:「這也怪不得周姨娘,原是她的丫頭先到的,都是趙姨娘不肯安分。」賈母大不以為然,道:「我知道你身上不大好,精神也短,就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這樣一個人擱在眼前,你若是不管束,日後只怕還有事生出來,你真當我不知道你們老爺做什麼為難我的寶玉!」
邢夫人在一旁聽了,臉上就是一笑,把王夫人看了一眼,道:「老太太,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賈母道:「什麼話,值得你這樣鬼鬼祟祟的,只管說了來。」邢夫人就笑說:「趙姨娘固然是個調三窩四的,不安分的東西,可老話兒都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兩個碗兒叮噹。這話糙,理兒可不糙呢,若是周姨娘真是個安分的,遇著這樣不打緊的事,讓上一步又如何?不過是壺熱水就能爭得這樣,可見也不過是外頭忠厚,內裡懷著嫉妒也是有的。」王夫人聽了邢夫人這幾句,臉上就有些不好看,勉強道:「物不平則鳴,也是趙姨娘平日興頭得過了,總不能次次都讓著她,都是一樣的家生子兒,又有哪個比哪個強些。」
賈母卻道:「這話說的我不大愛聽。我們這樣的人家,總要安靜和順為要,雖趙姨娘欺人太甚,周姨娘就非要同趙姨娘當面兒分出長短對錯來,就是她有心氣兒,往好裡說,是個要強的,這要說開了說,這樣的人得了意,也不能是個安分守時的。」邢夫人聽了賈母的話,就笑了,向著賈母道:「老太太教訓的是。這樣的人正是要好好教訓呢。弟媳,不是我在老太太跟前狂妄,你雖賢淑,可這兩個姨娘也該好好教訓教訓才是,不然,鬧到和我那裡一樣出了事,怕傷了弟妹從來治家嚴明的名聲。」
王夫人聽著邢夫人這幾句,心裡就有些怒氣,偏邢夫人這回刁鑽古怪,自己先把從前孔姨娘同芙蓉姨娘的事說了出來堵她,倒叫她無話可答,不由就看了眼一旁的王熙鳳,只怨王熙鳳不來同她分解幾句。王熙鳳自打醒來,便在邢夫人跟前曲盡為媳之道,買得邢夫人對她另眼相看,便籍著這個由頭,慢慢把怎麼堵王夫人的話,怎麼叫叫她有苦說不出,都暗示給了邢夫人。
邢夫人同王夫人兩妯娌不大和睦,這在榮國府裡除了賈赦賈政倆個還以為邢夫人同王夫人兩個妯娌相處和諧,其餘人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便是賈母心裡也明白。這回王夫人叫邢夫人抓著痛腳,在賈母跟前不動聲色地陰損了回。王夫人心裡雖氣,臉上卻是沒露出來,只是道:「嫂子說的是,原是自打我三十多歲上生了寶玉,身上就不大好,偏寶玉小時候又粘我,看著趙姨娘周姨娘兩個能服侍老爺,趙姨娘又為我們家生了探春同環兒,也算有功,我能放鬆些的就放鬆些了。再則,我自己年歲大了,她們兩個還年輕,只要她們兩個能再為我們家生個一兒半女的,也算是沒辜負了老太太和老爺,我受些委屈又能怎樣呢。」
王夫人這些話聽著倒是像認錯,實則口口聲聲不離子息,分明是笑邢夫人雖比她年輕,卻是自己沒孩子的。不光她沒孩子,賈赦六七個姬妾都看過去,也只有個庶出的迎春罷了,可謂子息艱難。邢夫人臉上不由紅了紅,本待再說幾句的,只是礙著在賈母跟前,只得把頭轉了開去,不做聲了。王夫人看著邢夫人不做聲了,也就罷了。
賈母如何不知道自己這倆媳婦,素來是面和心不和的,話裡帶話的暗損著對方也是常事,好在兩個都知道收斂,所以也不理論,待看得她們都不做聲了,這才道:「鳳丫頭。」王熙鳳久知賈母精明,在她跟前一點不敢懈怠的,聽著賈母叫她,忙過來道:「老祖宗,我在這裡呢。」賈母就把邢夫人同王夫人兩個看過了,這才道:「你嬸娘身子不好,你婆婆又是嫂子不好插手兄弟房裡的事。你就同我往趙姨娘房裡去走一遭,只叫她安分守時些,別打量她在她們老爺那裡說的話我不知道!作弄我的寶玉,要是寶玉叫他老子逼出個好歹來,看我繞得過誰!」
王熙鳳本就有意思走在趙姨娘那裡,好提點她幾句。賈政即不喜歡寶玉不務正業,只要賈環用心向學,在賈政眼裡看了,不是更把寶玉比下去些。賈環把寶玉比下去,王夫人如何能忍,便是她從此要寶玉上進,有賈母在這裡護著,她也是有心無力。寶玉得老太太喜歡,賈環得賈政喜歡,這樣王夫人同趙姨娘鬥起來才有趣,自己也好從中取禮。所以賈母要王熙鳳去見趙姨娘,正是巴不得,只是臉上卻做個遲疑的樣子,把王夫人看了一眼,王夫人心裡也是巴不得,就衝著王熙鳳點了點頭,王熙鳳這才退了出去,帶了丫鬟婆子們就往趙姨娘房裡去了。
趙姨娘近來倒是歡喜,先是在賈政跟前把寶玉愛紅的毛病揭穿了,惹得賈政大怒,本來賈政就覺著寶玉日後是個貪花好色的就不大喜歡,這回有了這個毛病佐證,賈政更是信得真真的,這樣一來,便瞧見了賈環的好處,私下又同趙姨娘道,只要她好好教導賈環,不能同寶玉一般不成器。趙姨娘聽了,還能不喜歡嗎?不免得意忘形起來,她這一得意,她身邊的兩個丫鬟也就忘形,今兒瑞香為著熱水就同百合廝打了起來。趙姨娘知道了,不獨不責怪瑞香反說瑞香是個好樣兒的,又說周姨娘佔著茅坑不拉屎,是個不能下單的雞等話。
她這裡說的痛快,外頭的丁香看著王熙鳳走了來,因王熙鳳是王夫人嫡親侄女,丁香只以為王熙鳳是為著王夫人出氣,來找自己姨娘不是的,又聽著趙姨娘在裡頭得意洋洋,忙要回去勸阻,卻叫王熙鳳看個明白。王熙鳳看著丁香神色有異,便一個眼色遞向平兒,示意她過去攔了。平兒無奈,只得過來把手一指丁香,輕聲喝道:「你見了我們二奶奶,不識規矩站過來見過,怎麼鬼鬼祟祟的轉身就跑!」丁香無奈只得禁了聲,過來給王熙鳳磕了頭。王熙鳳就笑道:「罷了,叫她起來罷,只輕聲些,別攪得我像是來尋趙姨娘晦氣一般。」
丁香聽王熙鳳說破了,臉上就是一紅,又跪下了,道:「二奶奶,再給婢女一個膽子婢女也不敢這樣想。」王熙鳳就道:「這樣也罷了,你們姨娘做什麼呢?」說了,帶著平兒順兒等幾個丫鬟就往前去,丁香只好在她身後跟了,卻是一聲也不敢出。王熙鳳到了趙姨娘房前,就聽趙姨娘在房裡把個周姨娘罵得一錢不值,又誇耀著賈政痛愛賈環,臉上就是一笑,回頭把丁香看了一眼,丁香膝下一軟,又在王熙鳳跟前跪了,道:「奶奶,二奶奶,我們姨娘一向是個糊塗的,滿嘴混說,我們都不知道的,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勸阻,姨娘的性子,二奶奶也知道。」
王熙鳳就笑道:「那方纔我來時,你是要回來給你姨娘通風報信嗎?方纔還是個貼心的,這回子倒把自己摘得乾淨,平兒,你同我問問她。」說了,就要進去,順兒搶過來幾步就把簾子打了起來。王熙鳳在外頭同丁香的說話裡頭趙姨娘也聽得了,唬得忙住了口,自悔自己多口,就自己動手把臉上抽打了幾下,暗罵道:「叫你多嘴,該!該!」王熙鳳踏進門來時,就瞧見趙姨娘正打自己,從前刻薄的性子就又上來了,就笑道:「姨娘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有鬼拉著姨娘的手,叫姨娘打自己不成?可是這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這麼些歪心邪意、狐媚魘道!」
趙姨娘看得王熙鳳進來,論著本心,她直以為王熙鳳是個溫柔靦腆的新媳婦,口上雖厲害,手裡卻不狠,多肯寬放些的,所以也不怕她,不過是礙著王熙鳳是王夫人的嫡親侄女,不敢得罪而已,這回聽著王熙鳳話裡帶刺兒,心裡就有不滿,把個臉上一笑,抬手摸了摸鬢角,看了王熙鳳一眼道:「二奶奶這話說的,我沒做什麼虧心事兒,也沒陰一套陽一套,如何就能撞上了鬼!」
王熙鳳聽著這話倒像是隱射著王夫人,不由笑趙姨娘,她明知自己是王夫人的侄女,居然能當面說這樣的話,真是即蠢又膽大,只是這樣的人,只消法子得當,倒是能為己所用的。只是這話怎麼說,要好好權衡一番,要傳在賈母,王夫人那裡也是無妨的才好。
王熙鳳想了想,就得了主意,把臉一冷,就道:「趙姨娘,你好大的膽子!我在外頭聽得真真的,你倒有臉說周姨娘,莫非你忘了,你們都是一樣的出身,哪個又強過哪個了!這還罷了,你做的那些事,真當老太太,太太都不知道嗎?不過是老太太,太太尊重,不肯同你計較失了身份罷了!我倒是勸你安分些,你雖也有兒子,可環兒拿什麼同寶玉比?寶玉是嫡子,聰明乖覺也就罷了,又生有異象,是老太太最心愛的孫兒。不是我在這裡瞧不起你們母子,你倒是告訴我,環兒兄弟有什麼!庶出也就罷了,如今話還不會說,還不知道是賢是愚,你就想著要壓過寶玉嗎?」
趙姨娘叫王熙鳳這幾句說中了心病,一句也不敢辯駁,只是低了頭,把手上的帕子扯了來扯了去。王熙鳳看著她這樣,知道話也說得差不離了,就放緩了聲音道:「趙姨娘,論著輩分,你是我們璉二爺叔父的姨娘,你有錯處,也不該我來說,只是我看著老太太,太太生氣,看著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自己要尋不是,便心急,我只勸你看在環兒份上,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好好兒的帶著環兒。環兒是個男子,只要自己有出息了,還掙不來前程嗎?姨娘到時也風光。」
王熙鳳這些話,句句都是點撥著趙姨娘好好教導賈環,用賈環來同王夫人的寶玉爭長短。便是趙姨娘不能明白這些話,反傳在了王夫人那裡倒是更好。經了兩世,王熙鳳早明白王夫人的心思,她一心挑著要自己接過管家的差事,也不肯叫李紈沾一沾手,分明是要把榮國府抓在手上,待得寶玉成年,好交在寶玉手上。所以她不喜林黛玉同寶玉的親事,一半是因著同賈敏不大和睦,而真正緊要的,怕還是寶釵是她娘家外甥女兒,做了媳婦豈不是更親近?所以自己這樣教導環兒要有出息,不能靠著祖蔭,對王夫人來說豈不是正中下懷。
趙姨娘叫王熙鳳訓了回,她不是個聰明人,如何能就明白王熙鳳話裡意思,忍著羞慚將王熙鳳送了出去,自己回轉身來待要把王夫人王熙鳳姑侄罵一頓,只怕王熙鳳去而復返,不敢罵出聲來,自己心裡懷恨罷了。又過得回,賈環也醒了,吵著要娘,就由奶嬤嬤抱了過來,趙姨娘見著賈環抱著自己的手臂撒嬌,忽然就如醍醐灌頂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還在不在?不會是我斷更了兩天就拋棄了阿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