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應該說是陶沝今次的運氣太好亦或是太悲,此時此刻,出場的來人正是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名小太監,一個是陶沝熟悉的賈應選賈公公,還有一個是陶沝之前曾有見過兩次——頭一次是她之前在御花園不小心落水時叫救命的,而另一次則是在拐角撞到某人時跳出來指責她的——說起話來很是盛氣凌人的那名小太監。陶沝先前曾有跟尚善打聽過,他的名字好像是叫趙國士。
正想著,剛才被毛蟲嚇得拚命往外跑的唐佳氏已經驚慌失措地、「砰」的一聲重重地撞上了某人的胸口,並因為反作用力的結果本能地向後倒去,險些與身下的石子地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不過,根據前人總結出的黃金定律,這美女摔倒一般都是有人扶的。就像現在——
正當唐佳氏快要摔到地上的時候,一隻堅而有力的手臂突然恰到好處地凌空伸出,千鈞一髮地於半空裡將其攔腰接住,而前者也順勢跌進了後者的臂彎之中。
「你沒事吧?」某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衝倒在他懷裡的人兒出語發問,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其中包含了什麼樣的情緒。
不得不說,他此時此刻這一攔腰扶人的姿勢很是經典,兩人的動作像極了是在跳英式探戈舞——一個彎腰,一個俯身。
剎那間,陶沝的腦海裡突然沒來由地冒出許許多多偶像劇或武俠劇裡所上演的那種男子攔腰扶住女子順便再轉一個圈的、經典而又俗套的狗血畫面。
貌似在很多劇情裡,男女雙方初次邂逅時經常會用到這招,然後兩人就這麼一「接」鍾情,並在彼此眼神交匯的那一瞬間,天雷勾動地火,互相暗生異樣情愫,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正當一部接一部的電視劇場景這會兒在陶沝的腦海裡馬不停蹄、接連不斷地發生變換時,她正前方的那兩個人卻是始終維持著現有的姿勢定在原地。
而原本跟在某人身後的那兩名小太監,或許是因為眼前的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的緣故,此刻也均是露出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一個個張大了嘴巴,盡皆錯愕。
終於,在這一片極盡詭異的氣氛中,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首先作出了反應。只見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唐佳氏,使其能得以重新站穩於地面,這才鬆了手,雲淡風輕地開口問話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
孰料,被問的這名對象竟是半天沒有回音。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被之前的那只毛蟲給嚇破了膽,還是被剛才上演的那幕英雄救美的場景給刺激過了度,唐佳氏這會兒竟像是壓根兒沒有聽到某人提問的那些話似的,仍一臉呆呆地怔愣著,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則是死死地緊盯著某人的臉不放。
直到跟在某人身後的那名趙姓小太監忍不住跳出來沖其高聲叫囂:
「大膽奴才,太子爺正問你話呢,你怎可——」
他還沒教訓完,便被自家主子丟過去的一個眼神給嚴厲制止了,當場囁喏著重新縮了回去。
不過,也正因為他這樣一喝,唐佳氏那廂終於回過神,臉上本能地一紅,而後便立刻羞赧地收回了視線,她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卻在隨後注意到那只仍掛於自己衣袖上的毛蟲時,整個人不由自主地一抖,當即一臉哀怨地抬起頭,眼中赫然生淚:「毛……毛蟲……」
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在同樣身為女子的陶沝看來,唐佳氏此時這副梨花帶雨的楚楚模樣也絕對是無愧於「我見猶憐」四字。
某人自然是被唐佳氏這會兒無端飆出的眼淚弄得明顯一愣,隨即循著後者的視線看過去,方才明白了對方掉淚的原因。緊接著,他立刻伸手摘掉了落在對方衣袖上的那只毛蟲,看也不看地隨手往旁邊一丟,且不失溫柔地輕聲安慰道:「好了,已經沒事了!」
興許是沒料到對方會有此一舉,唐佳氏的一張俏臉登時變得愈加紅潤起來,她趕忙從自己懷裡掏出一方帕子遞上前去:「這個……請用……」
某人見狀先是沒來由地怔了怔,而後便笑著接過帕子,待擦完手後又重新遞還給她:「多謝!」
唐佳氏接過帕子,輕咬著嘴唇低下頭,柔柔回道:「……應該是奴婢謝過太子爺才對!」
他目不轉睛地低頭看著她,丹眸裡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我之前好像有在儲秀宮見過你吧,你……是這屆的秀女——鑲紅旗漢軍副都統唐之汾的女兒吧?」頓了頓,又擰眉回想,「……是叫什麼名字?」
「奴婢……」某人這話一出口,唐佳氏頓時迅速抬起臉來,神色很是驚訝地偷偷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亦有那麼一瞬間的凝滯,似是在疑惑對方為何會如此清楚地知曉自己的身份,但很快,她便重新低下頭去,紅著臉朝其福□行禮:「唐,唐佳氏.綰兒……恭請太子金安!」
「綰兒?」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復又接著問道:「不知這個『綰』字出自何處?」
「回太子爺的話——」她輕聲回答,語氣溫和而謙卑:「是取自『柔絲漫折長亭柳,綰得同心欲寄將』的『綰』。」
「是嗎?的確是個好名字!」他自言自語般地輕歎一聲,繼而又朝她一點頭:「起喀吧!」
聞言,唐佳氏這才重新直起身,卻不敢再抬頭,只低垂著眼瞼,目光也帶著明顯羞澀的躲閃。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面前的她,繼而出其不意地再次伸手拂上她的頭頂,嘴角也隨之微微上揚:「你的釵子歪了!」
他說著,手上已輕輕地將她戴在頭上的那支白玉釵子扶了正。
她當場懵住了,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再度抬起眼去看他,卻在對上對方那雙琥珀般的丹眸時又飛快垂下頭。兩邊的臉頰就像是晚霞的火燒雲一般從淺紅一直漸變到緋紅,然後再繼續朝四周蔓延開去。
而從剛才起就一直站在旁邊望著眼前這幕場景的陶沝也因為某人的這一動作開始變得思維錯亂起來——
上一秒還沉溺在灣灣偶像劇裡無法自拔的腦神經線猛然間一跳,竟在下一秒莫名地冒出魯迅先生在《秋夜》裡的一句話,「我家後園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不過,這句話只在她的腦海中僅僅維持了一秒鐘,跟著又立刻轉到了張衛健版韋小寶的那句經典台詞: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虧我思嬌的情緒好比度日如年,雖然我不是玉樹臨風,瀟灑倜儻,可是我有我廣闊的胸襟,加強健的臂腕……」
omg——她是不是已經瘋了?這種時候她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陶沝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為何會突然想起這兩句根本毫不相關的話來,當下連忙用力搖頭,想將腦海裡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甩掉。但當她重新抬起頭時,卻愕然發現前方那兩個原本還在上演曖昧戲碼的兩個人此刻竟一齊回過頭來看著她,一個眼帶疑慮,而另一個則是面無表情。
「呃……」見此情景,陶沝的臉上頓生一抹尷尬之意。她,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擾他們的,她也不想做電燈泡的!
但,鑒於那兩人的目光此刻一直灼灼地盯著自己不放,陶沝無奈之餘,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沖某人行禮:「董鄂恭請太子爺金安!」
「原來九弟妹也在?」某人的語氣淡淡的,彷彿這會子才剛剛注意到陶沝的存在。他一面說,一面將手從那位唐佳氏的頭頂收回,看似不經意地沖陶沝擺了擺手,接著又將手負到了自己身後。「起喀吧!」
「謝太子爺!」陶沝忙道謝起身,然而還沒等她重新站穩,某人便已意有所指地將他之前就已經提過了一次的問題再度重複了一遍:「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冷不防被人這樣一問,陶沝的額角當即不經意地劃下一滴冷汗。她不知道這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提出這個問題是不是在變相地針對她,不過反正這傢伙沒點名道姓究竟要誰回答,她決定還是暫時充當鴕鳥為好。所幸她是女子而並非男兒身,否則剛才的那種場景還真的是滿容易讓人誤會的——雖然身為女子也同樣有點令人誤會。
大約是沒料到陶沝此番會如此消極地對待自己的問話,某人的眼神微微一動,而後幽然加深。站在另一邊的唐佳氏沒有錯過他眼中的這一抹異動,趕緊在一旁搶著答話道:「回太子爺的話,剛才奴婢和九福晉是在那邊看桃花來著,九福晉正給奴婢說故事,沒想到樹上卻突然掉下了一條毛蟲,奴婢一時驚慌,所以才不小心衝撞了太子爺……」
他聽罷微微挑了挑眉梢,目光富含深意地落在陶沝的臉上,只一下,繼而便迅速移了開去,漫不經心地接茬道:「噢?說的是什麼故事?」
「回太子爺的話,就是關於桃樹的故事。」興許是因為陶沝這會子一直低著頭不曾吭聲的緣故,唐佳氏一面狐疑地偷偷斜眼打量著她,一面不遺餘力地回答著某人提出的問題,「九福晉說,這桃樹是乞求原諒的意思。她說,有位男子為了求得自己心愛女子的原諒,不惜為對方種了一輩子的桃樹……」
「是嗎?種一輩子的桃樹來求得原諒?」他挑眉,一字一句地重複,像是在細細體會著這其中的深意。「這種做法倒是的確不多見……」
「太子爺也覺得這名男子很癡情吧?」見他這樣一說,唐佳氏頓時也忍不住在旁邊發表了自己的一番感慨:「若是綰兒的話,肯定早就已經原諒他了。可是……」她說著,有意無意地側頭瞅了身旁仍作鴕鳥狀的陶沝一眼,似是猶豫了一會兒,又繼續往下道:「可是九福晉剛才說,那個人竟是直到最後一刻也沒能換回心愛女子的原諒……」頓了頓,「綰兒覺得這個故事的結局非常可惜,但福晉卻認為這是那個男子自己醒悟的太晚,非要等到別人離開以後才懂得後悔,不被原諒也在情理之中……」
因為唐佳氏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所以她也就沒能發現面前某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此刻的臉色正越聽越難看。
而一旁的陶沝顯然也沒想到這位唐佳氏會突然拿她來作此次的話題對象,當下本能地抬起頭來,狐疑地瞇眼打量著對方,在心裡暗暗猜測著她的動機。末了,又免不了心虛地偷偷瞄一眼站在邊上的某人。她說這個故事的本意可並沒有打算暗指他什麼,他千萬不要有所誤會啊……
某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這番窺視,立刻偏過臉來橫了她一眼。陶沝趕緊重新低下頭去佯裝沒看見。
正在這時,唐佳氏終於抬起頭來,神色很是鄭重地沖某人提出了一個總結性的議題:「綰兒斗膽想問一句,若是依太子爺的意思,綰兒和九福晉對這個故事的兩種看法,太子爺會比較贊成誰?」
聞言,陶沝的嘴角頓時狠狠一抽。這丫頭還真是打算「不見棺材不掉淚」啊……只是,能不能別把她也一起捎帶上啊,她還想好好多活幾年的說……
「儲秀宮今日不用學規矩麼?」
正當陶沝這廂在心裡為自己和這位唐佳氏同學默默哀悼的時候,某人那邊也終於開了口,卻並沒有正面回答唐佳氏剛才提出的問題,而是另換了一個話題反問道。「倘若本太子沒有記錯的話,在選秀女若是這樣隨便跑出來,可是要重重挨罰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甚是冷淡,早已沒有了先前的溫柔。「你今日出來,應該沒有跟那些人事先打過招呼吧?」
「咦?!」正一心等著某人對方纔那則故事發表結論的唐佳氏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的話題會一下子轉到這上面來,心中頓時一驚,慌忙福□去為自己求情道:「請太子爺恕罪!奴婢,奴婢只是想看看這御花園裡盛開的桃花,因為,因為奴婢的額娘是最喜歡這桃花的,奴婢想要睹物思人,所以,所以才……」
或許是由於「睹物思人」這個詞觸動了某人心裡的一根弦,他微微一滯,沒再繼續出語責怪,只回轉身,沖後方招了招手。
小太監趙國士見狀,趕緊低頭哈腰地上前一步:「太子爺有何吩咐?」
某人瞥了他一眼,隨即轉過頭,將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唐佳氏的臉上:「你把她送回去吧!」停了停,又補充一句道:「跟那些嬤嬤說,不准罰。」
「庶——」小太監立刻拖長了尾音應聲,而後便立刻一溜小跑上前,準備給人領路,連帶看向唐佳氏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明顯的曖昧。
唐佳氏自然也聽出了某人包含在這句話裡的維護之意,臉上當下又是飛起紅暈滿天:「奴婢,奴婢謝過太子爺!」
語畢,這兩人便一前一後地往儲秀宮方向離去。
現場只剩下了陶沝和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面對面站著。小太監賈應選則是從剛才起就一直在邊上扮演著木頭柱子的角色,由始至終連頭都沒有抬過。
陶沝默默地側過臉去望著那位唐佳氏的清麗身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範圍之外,心裡突然沒來由地回想起一件事,這位太子殿下的史載妻妾中好像的確是有那麼一位唐佳氏的,難道……真的會是她嗎?
正思索間,陶沝突然敏感地覺察到有一道異常熾熱的視線正從她的頭頂上方投射而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定是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
她抬起頭,某人那雙猶如琥珀一般晶亮的丹眸果然正直直地盯著她,此時此刻,那張如玉雕般的臉龐上並沒有半點多餘的表情。
「你不怕麼?」他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依舊語氣淡淡地出聲。
「咦?」她沒料到他會莫名奇妙地丟出這麼一句話,當下本能地流露出滿臉不解。這傢伙到底是什麼意思?
見狀,他也沒繼續開口,只用眼神示意剛才被他隨手丟在地上的那只毛蟲。
陶沝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先是一怔,而後便瞭然地眨了眨眼睛,重新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小小聲地接口道:「為什麼要怕?」
他聞言一愣,似是沒想到她今次竟會是這種反應,眼神頓時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幾分:「既如此,那晚又是誰因為一條青竹標而抱著我死活不肯放手的?」
汗!這,這兩者之間怎麼能相提並論呢?
被對方這樣一問,陶沝當即有些委屈地撅起嘴,不服氣地大聲反駁回去:「那個和這個不一樣啦!」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頗像是在撒嬌。
在對上某人此刻不經意流露出的那近似錯愕的目光時,她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臉上登時沒來由地一紅,趕忙有所收斂,囁喏著道:「那個……回,回太子爺的話,董鄂的意思其實是,董鄂的膽子雖然很小,但也不並是什麼東西都害怕的。那晚那個,董鄂是真的害怕,而且是害怕到骨子裡的那種;而今日這個,董鄂儘管稱不上喜歡,卻也不談不上有多害怕……」
「是嗎?」他淡淡地接了一句,似乎想要往下說什麼,她卻搶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雖然,董鄂曾經也是怕過的……」
他一滯,大約是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不倫不類的話來。
而陶沝這會兒也並沒有理會他想不想聽,她只逕自走到那條被某人扔在地上的毛蟲前,蹲□子全神貫注地觀察。「可是,後來有人對我說,這些毛蟲雖然一開始的確是不怎麼好看,但只要耐心等上幾個月,它們就會蛻變成美麗的蝴蝶的。據說,越是難看的毛蟲最後蛻變成的蝴蝶反而越漂亮,所以,不管它現在長得如何醜陋,只要在腦海中想像著它今後變成蝴蝶時的漂亮模樣,也就不會覺得它有多恐怖了……」
她自顧自地訴說著,嘴角隨之漾起了一絲淺淺的笑,像是陷入了對過往的回憶。眼睛也微彎著,明亮通透,就如天池的湖水一般清澈見底。
而他這會兒也並未中途說話摻雜,只站在一旁靜靜地聆聽。那專注地凝望著她的眼神,滿含著萬種情愫,溫柔得幾乎讓人心醉。
只可惜,陶沝並沒有看到這一幕。
她的注意力此刻已完全集中在了那條毛蟲身上:「不過,剛才綰兒的那番表現倒是挺誇張的,我們那兒也有很多女孩子害怕這個。其實,大多數的毛蟲都是不會傷人的。她真的沒有必要害怕成那樣……」
陶沝最後的這句話像是勾起了某人的疑心,丹眸閃爍,那原本滿溢在眼眶之中的溫柔之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又回復到了之前的淡漠:「那你覺得,她剛才是真的在害怕麼?」
「你說什麼?」這個問題提得過於突兀且犀利。陶沝被他問得一時怔住,好半天才終於體會到對方藏在話裡的深意,當場駭然道:「難道,你懷疑綰兒她是……」
「……」他沒答話,但臉上給出的表情卻是不置可否。
晶亮的黑眸瞬間一黯,陶沝忽然間覺得自己全身發冷。她起身,直直地走到他的面前,仰起頭,深深地注視著那雙琥珀般的丹眸:「你……一定要把別人都想得那麼壞麼?」
此語既出,他臉上原本平靜的神情當即出現了一絲明顯的波動,但旋即便被其迅速壓制了,只不自覺地斜斜挑了挑眉。那流淌著倨傲線條的唇角緊緊抿著,目光冰冷得幾乎不帶一絲溫度。
或許是被他此刻浸在眼底的那抹寒意刺痛了心,陶沝忍不住出言為剛才的那位唐佳氏辯駁:「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會害怕的東西,雖然這個東西在別人看來或許根本微不足道,但對其本人而言,卻是影響至深的……」她說著,開始拿具體事實舉例,「就像那天晚上出現的那條青竹標,對太子爺您來說,許是壓根兒就沒把它放在眼裡,可是對於董鄂而言,它卻稱得上是可以致命的東西,不管它本身是有毒還是無毒……」
因為她這會兒說話的時候始終直視著他的眼睛,所以這一次,陶沝清晰地捕捉到對方眸中那一閃而過的心疼。一種暖融融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她趕緊別開臉去,繼續作總結陳詞:
「所以,董鄂覺得,如果真是自己害怕的東西,那麼不管是什麼時候遇到,一定都是會害怕的;而如果是不怕的東西,那也是做不到假裝害怕的!更何況,綰兒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她沒必要……」
說到這裡,她陡地收住聲,繼而有些不安地立刻低下頭去咬住下唇。該死!她好像為了貪圖一時之快,而不小心暴露了某些她根本就不該說的話。
「你說什麼?」他顯然沒有錯過她這番話裡最重要的部分,一愣,隨即便像是忽然間恍然大悟一般脫口而出:「原來如此!」頓一下,微微一闔眼,嘴角也跟著染上了一抹瞭然的笑容:「所以,你才一點都不在意吧?」
她也一怔,而後本能地接口道:「董鄂……董鄂不明白太子爺的意思。」
「哼——」像是在嘲笑她此刻的口不對心,一記滿含諷意的冷笑頓時毫不留情地溢出了他的薄唇。「你是當真不明白麼?」
陶沝咬著嘴唇不說話。半晌,她撇撇嘴角,仍低著頭,卻終究還是憋出了那句話:「綰兒她……長得很像傾城的……」
他不經意地挑眉:「那又如何?」
「所以,所以你若是喜歡她……」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後面的那幾個字,陶沝並沒有說出口,但他卻是聽明白了,表情當場瞬息萬變。末了,他就那樣深深地凝視著她,壓抑得歎了一口氣:「原來,在你心裡,我便是這種人麼?」
她本能地一震,繼而死死地繼續咬著嘴唇,既不說話,也不抬頭。
「我是太子!」他字字鏗鏘地在她面前撂下這句重話,沒有半分的猶豫和不確定。「我的身份容不得我有絲毫的大意和感情用事。每個主動接近我的人我都會懷疑!」頓了頓,又刻意地再強調一遍:「誰都不例外……」
「……」陶沝無言。他是想告訴她,不只是今日的唐佳氏,還包括當初的她在內,他都是持同樣的懷疑態度的吧?所以,他那時才會對她……
真可憐!
這是陶沝大腦深處條件反射跳出的第一印象。
她之前只在小說裡看過有這種不肯輕易相信別人的人存在,她一直覺得這樣的人很可憐,卻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遇見!她不是不知道這宮廷之內的權利爭鬥錯綜複雜,也不是不知道皇太子這個身份的確是與其他人不同,也明白身在他這樣的地位的確是該比旁人多長幾個心眼,還要事事都考慮全面……但,皇太子畢竟也是人吶,真的有必要將防範做到如此嗎?要相信別人,真的有那麼難嗎?別的暫且不說,老是懷疑別人這一點,就會讓人活得超級累……
這樣想著,陶沝不禁再度仰起頭去看他,卻發現對方那雙深邃不見底的琥珀丹眸此刻正熠熠地、直直地望進她注視著他的眼睛裡——
此時此刻,他的眼睛看起來是那般純淨剔透,滿滿地浸蘊著說不出的溫柔,讓人無法自拔地當場深陷其中……
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她就那樣伸出手去撫上了他那張如玉雕般的絕色臉龐,想要為對方撫平緊鎖的眉頭。
袖口滑落,正好露出皓白的手腕,以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串漂亮的紅豆手鏈。
他顯然沒料到她這會兒竟會做出這般大膽的舉動,眸中頓時睿光一閃,而後停在了她手腕處的那條紅豆手鏈上,嘴角也跟著無意識地向上微微揚起。
他沒有拒絕她此刻的碰觸。
倒是陶沝自個兒因為對方眸中瞬間即逝的那抹光亮而被重新喚回了理智,神色霎時一驚,當場條件反射地收回了手,低下頭去兀自懊惱不已:她她她……剛才到底是在做什麼啊?!
滯了滯,又忙不迭地立刻福□去請罪:「董鄂……該死!」
他沒作聲,只不動聲色地注視著眼前她這一連串的動作。良久,才從鼻子裡重重地冷哼一聲,一字一頓地咬音發話:「哼——的確是該死!」
她聞聲一懵。
這句對話很耳熟,貌似,曾經在昭仁殿的那間書室裡,他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那個時候,這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應該就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了吧?所以,那時候他才會把她帶進自己的書房,然後……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一回溯起兩人之前的種種情形,陶沝的鼻子忽然開始莫名地泛酸。她努力眨去眼眶中的淚水,用力握緊拳頭,將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明明就再三告誡過自己要全部忘掉的,為什麼這一刻有關過去的那種種片段卻還會如此清晰得印在腦海裡……明明就知道沒有結果,為什麼卻還是會感到無比心疼……
低低地垂著頭,陶沝吸吸鼻子,輕聲往下道:「如果太子爺沒有別的事兒,那董鄂就先行告退了!」頓一下,又像是在補充強調:「宜妃娘娘還在翊坤宮裡等著董鄂回去呢!」
沒有回音。他似乎並不打算多作阻攔。
陶沝也不再開口,只自顧自地站起身,低著頭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
還沒等她往前走出幾步,他突然出聲喚住了她。語氣依舊淡淡,卻又夾雜著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挽留。
她愣住,隨即不解地回過頭。
而他卻是逕自上前一步,毫不顧忌地伸手探向了她的頭頂:「你的頭上落了一片花瓣!」
哎?!
陶沝不由自主地再度全身一震。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她剛才是因為一時被迷了心智,所以才會對他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舉動,而他如今……又怎麼可以再繼續這樣錯上加錯?!
她不是先前的那位唐佳氏——他對她做什麼都無所謂,畢竟對方還是待選秀女,以後也不是沒可能嫁給他,但她不同啊,她的身份是已婚人士,而且還是他的親弟妹,他又怎麼能在這種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光明正大地對她出手?!
雖然他可能只是好心地想幫她摘落頭頂的花瓣,但,一旦將他們兩個人現今的身份也加諸其中,那便是夾雜著數不清的曖昧成分了……嗚嗚,她可不想繼九九和八福晉之後被同樣冠以不倫的名號……
然而,理智雖然是這樣想的,但陶沝的身子這會兒卻是連半分也移動不了。呼吸凝滯,臉頰紅暈盡染,大腦思維繫統也再次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先前魯迅先生的那句棗樹之說也在這一瞬間又趁亂重新回歸了腦海——
「我家後園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第三棵還是棗樹,第四棵亦是……」
一直等數到第七棵棗樹時,陶沝突然聽到耳邊傳來「彭咚」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重物砸在了地上。緊接著,就感覺到那只正停留在自己頭頂上方的手臂猛地一僵。
她一怔,繼而下意識地回過頭,卻在下一秒赫然發現,她剛才尋了好久的傾城這會兒竟然就站在她身後方不遠處,旁邊地上落著一個長方形的大木箱,看上去十分笨重,也不知道裡面裝的究竟是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呼呼,終於把這章搞定了,字數太多,還是分兩章發了~下章開虐~
話說,最近貌似只能半章半章發了~
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