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是他?!
陶沝愣住了,原本握在手裡的剪子也差點因為驚嚇而掉到地上。
這個傢伙為什麼會莫名出現在這裡?他……想做什麼?
腦海中不斷地冒出各種疑問,然而,卻沒有人能為她給出相應的解答。
四週一片靜默無聲。
那個身影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株報春花前,負手而立,背著她的方向,丹眸久久地凝視著眼前的花,不發一語;
而她也靜靜地站在樹叢之後,久久地望著他的背影,一語不發……
他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這株報春花嗎?他……難道也喜歡這花的花語麼?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他現在心裡所想的那個人又是誰,會是傾城嗎?
陶沝緊緊地抿著嘴,開始重新思索自己下一步該如何做是好。既然眼前有這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在場,那她今日的採花之舉鐵定是沒戲了,只能老老實實地往後推……唉,早知如此,她剛才就應該和綠綺一起回永和宮去,而不是自己一個人心血來潮跑來這邊,結果卻落得一個無功而返的下場。
這樣想著,陶沝轉身便要離開,沒留神腳下卻恰好踏上了一根枯枝,「喀嚓」的一聲脆響立刻生生打破了原本籠罩在這四周的靜謐氣氛。
「是誰?誰躲在那邊?」
緊跟在某人身邊不遠的一名小太監的公鴨嗓音立刻循聲而來,非常有氣勢地沖陶沝這邊方向發了話。而某人也在同一時間朝她這邊轉過頭來。陶沝才轉到一半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當場一震,隨即便如條件反射一般地立刻拔腿而逃——
好吧,她承認自己沒骨氣,承認自己是鴕鳥,昨晚的堅定拒絕,早已經將她全部的勇氣耗費殆盡,再無剩餘。所以,此時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單獨面對對方……
避而不見,或許就是眼下最好的選擇。只是——
有時候,即使你想逃避,但天卻不讓,就算能僥倖躲過初一,十五那天還是會悲劇地再度相見。更何況,她此番根本連初一都沒能躲過……
因為,陶沝沒跑出多遠就倒霉地又撞上了一個人。抬起頭,那人卻是巧巧。
「桃子,你怎麼了?」巧巧一臉詫異地望著此刻因為慌不擇路而不小心撞上自己的陶沝,眼中帶著隱隱的擔憂。「……是那邊出了什麼事麼?怎麼看上去神色如此慌張?」
「……」陶沝被截住去路,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回答巧巧提出的這些問題。她只覺得自己這會兒心跳失常得厲害,後背處更是冷汗直冒。
方纔她轉身逃跑的時候,那個人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派人追上來,也沒有出聲喝止她的離去……一切,就跟昨晚她從他身邊逃開時的情形一樣。但,不管是昨天晚上,還是今日此時,即使陶沝由始自終都沒有回過頭,卻仍然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一道從身後投射而來的、鋒芒在背的瞪視目光,這會兒正狠很地瞪著自己,瞪得自己渾身不自在。
巧巧意識到她此刻的不對勁,本能地探長脖子循著她的身後望去,想要一睹究竟。待終於看清跟在陶沝身後的那位來人時,她先是一愣,隨即又再度出聲道:「太子哥哥,你怎麼也在這裡?」
沒有任何回應。
陶沝呆呆地佇在原地,只聽得從背後傳來的腳步聲正一步一步向著自己慢慢走近。
腳步聲並不大,但每一步卻都像是重重地踩在她的心上。陶沝的頭也跟著越垂越低,她今次會不會死定了?雖然之前她暗裡也曾避過他不少次,但像今日這般明著躲的卻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想來那傢伙一定會借此機會好好折磨她一番,就像那次在寧壽宮時一樣……
「原來九妹也在——」
就在陶沝的大腦正處於此番胡思亂想之際,身後的腳步聲卻已不知何時悄然停住。緊跟著,陶沝的耳邊響起了那個無比熟悉的,但在此刻的她聽來、卻仿若惡魔一般的嗓音,近在咫尺,幾乎,就貼著臉龐……
縱使已經在心裡做足了一定準備,可在親耳聽到這個聲音響起的那一瞬間,陶沝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臉上的神情也霎時變成了滿滿的驚恐。可是,某人卻彷彿並沒有注意到她現今的這一變化,還在繼續不依不撓地往下說著,用的是其一貫清朗淡然的語氣,卻一字一句都令此刻的陶沝感到無限恐慌:「剛才本太子在那邊賞花,聽下人回報說瞧見一個人影偷偷躲在樹叢裡不知所謂何事,我還道是誰舉止如此鬼祟,就跟過來看看,沒想到竟是九弟妹你……」
某人這話一出口,陶沝立刻感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若不是因為巧巧這會兒站在邊上,她肯定已經支持不住,腿腳發軟地跪在地上了。
按理說,她不該怕他的。可是為什麼,心裡這會兒還是會感到一陣陣的發虛?雖然昨晚她的確有說一些過分的話,但她卻並沒有半分後悔的意思,而且,明明她才是從頭到尾最受傷的那個,她為什麼要對他感到心虛?沒錯。就算真有什麼,也是他自己活該、自作自受。
正當陶沝此刻的內心處於無比自我糾結時,某人卻已輕輕巧巧地將視線從她身上調轉開去,轉向巧巧,用剛才的語氣繼續發問:「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
因為對方這會兒的視線正對準自己,所以站在一旁的巧巧不得不率先回話:「回太子哥哥,我剛才從德妃娘娘那兒出來的時候,聽下人回報說宜妃娘娘曾遣人去我的房間找桃子……啊不,是九嫂,我擔心會出什麼事,所以就特地跟過來看看,沒想到卻先一步在這裡遇到了……」
「哦,是麼?」某人說這句話的時候,陶沝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往她這邊輕輕瞟了一眼,但只是一瞬間的略過,而後又重新落回巧巧身上。不過,緊接著出口的那話卻明顯是對著陶沝說的。「看來九弟妹在宮裡的人緣倒是好得很吶,連九妹也如此熱心於你的事,倒是讓人羨慕……」
「……」這傢伙難道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即使他不說話,貌似也沒人把他當啞巴的……什麼九妹、九弟妹的繞來繞去,害她聽得牙酸。她的人緣好關他何事,那是她的個人魅力,有必要被他這樣拿出來當眾作點評麼?鬱悶!
陶沝低著頭不說話,權當沒有聽到某人說的這句話。而某人這邊倒也不急著催她回話,只略微挑高眉,用一種近似嘲諷的眼神打量著她。巧巧見狀,趕忙在一旁幫著打圓場:「對了,太子哥哥在這裡做什麼?是來賞花的麼?」
「我……」面對巧巧的這一臨時提問,某人剛想作出回答,卻在無意間注意到陶沝此刻拿在手裡的那一物件時,又半途換了話題:「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呃?哦!這個是……剪子……」基於某人問得有些突兀,陶沝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思維當即陷入一片混亂,連帶回答也有些語無倫次。
聞言,某人斜睨了她一眼,擺出一副被打敗的神情:「我是問,你拿著這東西作何用?」
「呃……」陶沝當即被問得語噎,她總不能直接說自己是來採花的吧?想也知道,若果被眼前這傢伙知曉她沒事就跑來園子裡採花,因此辦她個偷竊罪可怎麼辦?「這個是……是我……「
「回太子哥哥,九嫂是拿這個剪線編手鏈的——」見陶沝此刻支吾著回答不出,巧巧又適時地從旁跳出來拔刀相助,她一面說一面擼起自己的袖子,將戴在腕上的那根水晶手鏈伸到某人面前,道:「你看,這就是九嫂替我編的手鏈,好看吧?我學了好久都沒學會呢……」
「原來如此——」某人嘴裡淡淡地應了一聲,但那雙丹眸卻是從始至終都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像是要從她臉上找到能落實這句話的證據。末了,他收回目光,淡淡出聲:「那麼,可否將此物借於本太子一用?」
「啊?」陶沝聽得一懵。他要這剪子何用?
「怎麼,不樂意?」見她躊躇著並不配合,某人的劍眉也跟著再度斜斜一挑。陶沝當即嚇得立刻把手裡的那把剪子像扔燙蕃薯一樣塞進了對方懷裡。「不,不,送你都可以……」
「哼——」一聲輕笑,某人眼帶嘲諷地覷著陶沝此刻衝他做出的這一狗腿行為,嘴角處不經意地掀起一個微微的弧度。隨後,他伸手招來那名跟在其身後不遠處的小太監,將剪子扔給對方,並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陣,方才大手一揮讓對方離去。
陶沝望著那名小太監捧著剪刀匆匆離去的背影發呆,若是沒看錯,他好像是沿著剛才的路返回去了。他要做什麼?
「太子哥哥也要採花麼?」不得不說,巧巧這會兒的問題算是問出了陶沝的心聲。只是,那個無意中脫口而出的「也」字卻讓陶沝聽得莫名耳刺。
某人顯然也察覺到了此中的端倪,當即反問:「你說『也』是什麼意思?」
他這話一出口,陶沝立刻抬頭望天,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見,而巧巧這邊也被嗆得當場語塞,繼而開始裝傻充愣——
「咦,我有說這個字嗎?」當著現場兩位證人的面,巧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擺出了一臉天真無辜的表情,歪著頭自問自答,末了卻見其餘兩人均擺出一副「你演得實在太假了!」的表情,遂只得認命放棄,硬著頭皮沖兩人堆起一張笑臉:「呵呵……估計那只是一時口誤啦,呵呵呵……」
見此情景,陶沝再度低頭作無語狀,而某人這會兒也顯然不想在這個字眼上與自家妹妹斤斤計較。於是乎,他淡淡地朝後者揮了揮手,決定放人:「好了,你們先去吧……」頓一下,有意無意地側頭瞟了一眼立在旁邊的陶沝,又忍不住補充一句:「至於那把剪子,我待會兒會遣人送回去的……」
「是!」終於等到大赦令的兩人連忙相繼應聲,又一起朝某人行了禮。巧巧伸手去拉陶沝走人,陶沝也伸手回應,卻也不料動作過大,戴在腕上的那條紅豆手鏈就此劃出,令某人當場一滯:
「等一下!」
咦?這傢伙又怎麼了?
陶沝本能地抬起頭,卻見某人正愣愣地盯著她戴著那條紅豆手鏈的手腕發呆。此時此刻,他的那雙丹眸裡正閃著無比精亮的光芒,而他臉上流露出那種半似喜悅半似懊惱的複雜神情更是讓人感覺詭異萬分。
旁邊的巧巧也覺出了某人此刻的不正常,還以為對方也喜歡這條手鏈,當下忙插嘴道:「太子哥哥也覺得這條手鏈很好看吧?這個是傾城姑姑送給九嫂的……」
「傾城送的?」嘴裡重複著巧巧的說辭,原本明亮的丹眸卻在這一瞬間莫名地黯淡下去,某人的視線終於從陶沝的手腕處移到了巧巧臉上,最後又轉到了陶沝的臉上:「是這樣嗎?」
他問這句話時的表情很奇怪,比起剛才的那分詭異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隱隱的,似乎還多了一絲哀意。陶沝實在不明白對方的這份哀怨之意從何而來,雖然她知道他喜歡傾城沒錯,但傾城送她禮物卻又與他有何相干?難道是因為傾城不肯送他禮物,所以他嫉妒能收到禮物的她麼?
想了想,陶沝最終還是實事求是地朝他點點頭,回答得甚是小心翼翼:「回太子的話,這的確是傾城姑姑南巡時逮回來送給董鄂的禮物……」頓了頓,又補充強調一句,「……只有一條的。」
她一面說一面觀察著對方的臉色,但話裡的言下之意卻是很明顯,這是傾城送她的手鏈,而且還是唯一的一條,他最好別來跟她搶。
原本還以為等自己說完之後,對方的表情定會變得憤怒或是更加哀怨,卻不曾想,某人在聽完她的這番解釋之後,心情卻是意外地好轉起來,甚至還當場朝她綻開了一個異常燦爛的笑容:「原來如此!的確是滿好看的!」
吔?!
這傢伙該不會是被刺激過了頭,開始出現思維混亂了吧?
陶沝對於某人此刻給出的這一反常表現先是一愣,旋即便立刻不爭氣地被對方難得綻出的那一臉笑容耀花了眼,大腦系統直接進入了當機狀態。
「九弟妹果然好福氣!這一百顆紅豆編成的手鏈,想來其意義也應該非比尋常吧……」
就在陶沝和巧巧這會子雙雙愣神之際,某人嘴裡又再出驚人之語,而後,還沒等這兩人反應回神,他已率先轉身往回走。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輕輕地攏了攏自己的袖口。
陶沝怔怔地望著某人離去的背影,大腦空白一片。
這傢伙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怎麼會知道她戴著的這串手鏈是用一百顆紅豆編成的?他明明沒有機會數啊?若是僅憑剛才的那幾眼打量就能目測出這串手鏈上的具體紅豆數目,那他就是神仙了……難道說,是因為傾城買這串手鏈的時候他也跟在旁邊麼?可是……這好像也不對啊!她明明從來都沒有對這裡的任何人特別提過用一百顆紅豆編成的手鏈所代表的意義,而傾城那邊即使之前就知道,也決計是不會跟這傢伙說的。那麼,他這會子說的話又是怎麼回事?他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陶沝正努力思索著這隱藏其中的真相,驀地,腦海裡卻意外地閃過一道靈光——
難不成,那天在寧壽宮裡出現的那個「鬼」,真的是他麼?